結(jié)婚

    自從孟皎皎住進(jìn)來后，主動承擔(dān)了整幢房子的衛(wèi)生，封霖說過她幾次，被她用閑著也是閑著擋了回去。

    周六的時候，陳桐去了封奕家玩耍，她打掃完所有公共區(qū)域的衛(wèi)生后，拿出她裝毛球的袋子，毛線所剩不多，白毛衣已經(jīng)成形，她戴上細(xì)框眼鏡拿起針線，給織了半個多月的白毛衣收尾。

    他坐在沙發(fā)的另一頭看書，偶爾翻動一頁，似不經(jīng)意間問她：你有近視？

    嗯，度數(shù)很低。

    高中沒見你戴過眼鏡。

    那時候還沒有。

    她屬于一心不能二用的類型，回一句他的話，手上的動作就不得不暫停。

    他貌似沒發(fā)現(xiàn)，又跟她聊了幾句其他的，她不得不停下手上的活搭理他，說得多了，原本半小時就能收尾的活，被他吵得時間過去不少，一團(tuán)毛球的大小卻沒變。

    她蹙著眉，腮幫子微鼓，低聲地嬌怒：封霖，別吵。

    吵得她不能集中精神了。

    他一抿唇，閉口不言，低頭看手里的書，近一分鐘過去，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前面的內(nèi)容完全沒印象，不得不倒回去重看。

    客廳恢復(fù)安靜，誰都沒再說話，他連續(xù)幾個晚上跟國外分公司的管理層視頻會議開到很晚，今天又早早地起床陪陳桐去旁邊的公園散步，直到把陳桐送去封奕家回來，才得閑了一會，此時一手撐頭地看書，前幾天積攢的困意漸漸襲上來，不知不覺合上了眼沉沉睡去。

    他潛意識里以為自己只小憩了一會兒，可再睜開眼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diǎn)，身上蓋著一條奶白色的毛毯，他微一愣神，揉了揉眉心，五分清醒后巡視四周。

    孟皎皎已經(jīng)不在客廳，織好的白毛衣留在她方才坐過的位置，他掀了毯子起身看向廚房，電飯煲蒸飯冒出一點(diǎn)水蒸氣，人也不在廚房，他拿起擱置在茶幾上原先看的書，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她織的那件毛衣。

    手織的毛衣，弄來弄去就那么幾個樣式，摸了后不知滿足，又?jǐn)偲娇戳丝创笮?，他對陳今的印象已?jīng)很模糊，除了高考那天走在他和孟皎皎后面近了一點(diǎn)，其余時候都是老遠(yuǎn)望著他，臉都記不清了，更何況身形。

    衣服攤平后，他用手丈量了一下大小，忽然生出試穿的想法，他的手帶著幾分做賊的心虛，剛伸到半空，正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孟皎皎手里提著一袋子青菜站在門口。

    兩人目光相撞，封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神色如常問：阿姨沒買菜嗎？

    請假了。

    她進(jìn)屋來，在玄關(guān)換鞋，一邊念道：今晚做可樂雞翅，清蒸鱸魚，油燜茄子，蠔油生菜，再加一個紫菜蛋花湯。

    她在詢問他的意見，封霖不挑食，應(yīng)了句好。

    她進(jìn)了廚房，打開水龍頭清洗剛買的生菜，封霖手里拿著半杯水，修長的身姿半倚著料理臺，離她一米多遠(yuǎn)，眼瞼下垂看著杯中的清水，余光瞧她洗菜。

    她低著頭，一邊擇菜一邊洗，不慌不忙。

    她做什么，都是不慌不忙的，就連陳桐生病那一晚，面色急切卻有條不紊的做好每一步。

    封霖忽然想起，當(dāng)年受了委屈躲起來哭鼻子的孟皎皎。

    封霖。

    水龍頭的水沖刷著碧綠的菜葉，她的手浸在水里，更白更細(xì)。

    嗯。

    我和桐桐，明天就搬出去吧。

    蘇煙收集來的證據(jù)，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xiàn)在了省紀(jì)檢委，省里針對此事成立了專門小組來榕城負(fù)責(zé)這件案子，鄭國安很快被抓捕歸案，目前正在接受審查，相信不久就能有結(jié)果。

    她和陳桐，也是時候回到原先的位置。

    他抿唇思考一瞬，想不出挽留的理由，短促地應(yīng)了句好。

    榕城不大，他多跑幾趟一小也一樣。

    翌日，孟皎皎收拾好母女二人來時的行李，離開這幢住了二十來天的房子。

    期末考試后是暑假，孟皎皎大部分時間要忙店里的生意，無暇看顧陳桐，就給她報(bào)了個舞蹈班，跟粉面館在一條街上，走過去滿打滿算也就五分鐘。

    早中晚一天里，封霖總會挑個時間段來一趟，這日中午，他去的時候在店里撞到了熟人，張建鑫見他來這么個小店用餐起先還有點(diǎn)驚訝，詫異過后想到店老板是孟皎皎又釋然了。

    他出聲問候：來這邊吃面嗎？

    后者淡淡回應(yīng)：吃過了。

    暑假期間，學(xué)生家長很少來這邊，又過了飯點(diǎn)，店里只有張建鑫一個人在吃面，孟皎皎坐在他對面剝著松子，也不吃，全放在一個碗里。

    封霖拉開她旁邊的椅子坐下，對于他連續(xù)多天的造訪，她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面色如常地繼續(xù)跟張建鑫話癆家常，他進(jìn)來前聽了一耳朵，聊的是懷孕期間要注意的飲食。

    他甫一坐下，張建鑫就問他：封霖，你知不知道紅匯區(qū)哪里有門面出租，最好面積能大點(diǎn)，幾百平的。

    做什么？

    孟皎皎跟一個朋友商量了合開餐廳，在找店址。

    他看向旁邊人，問：不開粉面館了？

    她輕點(diǎn)頭：嗯。

    她做學(xué)徒時學(xué)的就是做菜，可廚師大都忙，她一個人還要照顧陳桐，忙不過來，退而求其次的選擇開粉面館。

    而今年陳今要回來了。

    兩個人輪流照顧陳桐，她終于有空閑去經(jīng)營一家餐廳，利潤比粉面館高很多。

    對了，以前咱們一起參加過競賽培訓(xùn)的人建了個群，最近在商量著聚會，你們兩要不要一起去，到時候我通知你們。

    封霖跟那群人不熟，聞言看向孟皎皎，后者搖了搖頭，簡單一個字：忙。

    似乎是想起當(dāng)年的不愉快，張建鑫也沒勉強(qiáng)，飯錢早先付過，他下午還有公事，跟兩人道別后出了店門。

    沒剝完的松子又扔回袋子里，她拍了拍手，起身收拾碗筷。

    桐桐去學(xué)舞蹈了？

    他沒話找話，明知故問。

    嗯。

    她低著頭刷碗，面無表情，柔和溫婉的氣息斂去，提醒他：封霖，我結(jié)婚了。

    很多話，說得太直白，會讓說的人和聽的人都尷尬，點(diǎn)到即止最穩(wěn)妥。

    他捏緊了拳頭，艱難地開口：我知道，你是為了

    沒那么多因?yàn)樗?，陳桐是我的女兒，我的丈夫是陳今?/br>
    她直視著他：要我給你看我們的結(jié)婚證嗎？

    皎皎

    他很少這么喊她，大部分時候還是在夢里。

    封霖，真沒必要，你回去吧，陳小姐挺好的。

    無論是出于愧疚還是同情，亦或是那么一丁點(diǎn)因?yàn)樽窇浧鹜舳龅南矚g，都沒必要。

    她結(jié)婚了，或許一開始沒考慮那么多，只為了落戶解決陳桐的上學(xué)問題，可蘇煙死了，就不一樣了，陳今沒了妻子，陳桐沒了母親。

    她得還一個給他們倆。

    你回去吧，我不怪你。

    對比陳今的十余年牢獄，蘇煙的殞命，她這點(diǎn)痛真的不算什么，她沒有資格怪責(zé)任何人，有資格的人一個還在監(jiān)獄里，另一個去了天上。

    不過，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怪他。

    畢竟，那是封霖。

    他們都記得的。

    皎皎

    這件事終究還是被搬到臺面上講，他卻喉嚨發(fā)癢，吐不出其他字眼，只能喊她的名字，妄圖讓她心軟，給他一次機(jī)會。

    她把洗好的碗筷放進(jìn)消毒柜，關(guān)柜門的動作暫停，喃喃低語：都過去了，封霖，再糾纏下去，我會討厭你的。

    天長日久，愛與恨，都過去了。

    你現(xiàn)在的行為已經(jīng)造成了我的困擾，我覺得很煩，所有你快走，也別過來了。

    她抓緊柜門，囫圇吞棗似的，說了一長串，果然見他站起身，一臉難堪地說了句那我明天再過來，便疾步走出店里。

    真的很快，她說完轉(zhuǎn)過臉去，只來得及看他匆匆的背影。

    肯定很難過吧，對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