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榕城最高檔的酒店包廂里，呂琦和楊歡歡坐在另一邊，兩個人激動地竊竊私語一會兒，抬頭問坐在另一頭的張建鑫：哎，張建鑫，封霖什么時候來，還有徐益，你不會是想吃這邊的菜，騙我們過來跟你平攤飯錢吧？我告訴你我可沒帶錢。

    十余年過去，還是一如既往地尖酸刻薄，張建鑫沉下口氣，不跟她們計較，拿著手機站起身：我去問問他們到了哪里。

    包廂很大，光從圓桌走到門口都有十多米，他還沒走到一半，門從外面被人推開。

    進(jìn)來的是封霖，依次是徐益，再后面是兩個人高馬大西裝革履的男人。

    圍桌在圓桌邊的兩人見到封霖，如同遇見了偶像的粉絲，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相互抓緊對方的胳膊，他視線掃過來，當(dāng)年暗戀他如今已為人婦的呂琦鬧了個大紅臉。

    封霖收回巡視的目光，問旁邊的張建鑫：到齊了是吧？

    張建鑫疑惑地點頭：對。

    封霖方才打電話給他讓他幫忙約當(dāng)年培訓(xùn)班的人，還指名道姓的要這三個人，他到現(xiàn)在還沒拎明白怎么回事。

    封霖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嚴(yán)肅地說：謝了，你要不先去隔壁坐一坐吧，那邊點了餐。

    他話音一落，杵在門邊的兩個高大男人各退一步讓開，從下午他跟封霖聊了那通電話開始，張建鑫就覺得不對勁，于是說：我還是等你們一塊兒吧。

    他不笨，猜到了一點點當(dāng)年的隱情，此刻便也想留下來一探究竟。

    封霖也不再勸，紙永遠(yuǎn)包不住火，再隱秘的事情，只要真實地發(fā)生過，最終都會被別人知曉。

    兩個人來到圓桌邊坐下，寬大的桌面上擺滿了精致的菜，幾乎都已涼透，能容納二十個人坐下的圓桌只坐了五個人，偌大的空間凄清空曠，讓人無關(guān)的想到了三個字。

    鴻門宴。

    徐益自從進(jìn)來后就想方設(shè)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他原本是不想來的，以公司加班為由婉拒，封霖親自帶人去他公司堵他，還進(jìn)了他領(lǐng)導(dǎo)的辦公室，后者笑盈盈地從辦公室里出來，吩咐他必須把封霖招待好。

    坐下后，封霖和站在門口的保鏢頷首致意，其中一人繼續(xù)把守著門，另一人上前去到徐益身后，被這一系列的架勢嚇到，他嚇得縮成一團(tuán)，另外兩個女的也察覺到了這頓飯的不正常，低眉順眼地不說話。

    封霖沒管別人，兀自倒了杯紅酒，也不喝，杯子拿在手里，輕輕地?fù)u晃：今晚我們來聊，08年我組織的那場聚會是怎么回事？

    他望向徐益：你先說。

    后者抓住桌子底下的桌布一角，極力控制自己聲音不發(fā)抖：說說什么我不知道

    他面上看不出喜怒，轉(zhuǎn)而看向另外兩個女人：你們呢？

    兩個人同時搖頭。

    都忘了是吧？

    三個人接連點頭，片刻后又?jǐn)[手，呂琦是個潑辣的性格，大著膽問了句：不是，封霖你在說什么，08年你組織了什么聚會。

    好，那我再提醒一下。

    他怒極而笑，起身走到徐益身后，一手按住對方肩膀，整杯紅酒當(dāng)著他的頭淋下，一字一句地說：孟皎皎。

    冰涼的液體自頭頂流下，包廂里的空調(diào)本就打到了最低，這一杯酒淋下來，徐益當(dāng)即冷地一抖，要從椅子上站起，被另一個保鏢反剪雙手。

    封霖，你到底想干嘛！

    徐益無可忍受地怒了，當(dāng)初學(xué)校里的事就作罷，畢業(yè)后這么多年兩人都沒見過，談何得罪他。

    另一邊的兩女也面面相窺，不懂他這是唱的哪一出。

    還想不起來？

    三個人默不作聲。

    他覺得可笑，又無盡的悲涼，如孟皎皎所料的，這些人果然忘了自己做過的事。

    想不起來，那就慢慢地想。

    他幫他們想，想不起來，今晚誰都別出這個門。

    他一把掀了徐益坐著的椅子，后者當(dāng)即摔倒，整個人仰躺在地面上，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封霖一腳踩住他的心臟，手中的椅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向他的雙腿。

    地上的人凄慘地痛叫出聲，張建鑫也喊他：封霖！

    張建鑫你一邊看著別說話。

    他咬著牙復(fù)又坐下。

    他拎起雙腿打顫的徐益，拖著垃圾桶似的提溜到嚇得抱成一團(tuán)的兩女面前，一把將其扔向她們，后兩者頓時作鳥獸樣各散一邊。

    他依次看向三人，臉色陰沉：想起來了嗎？

    呂琦哭了，哭的梨花帶雨，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從來沒參與過你組織的什么聚會啊。

    你當(dāng)然沒參與，因為我從來沒組織過。

    那你們08年是怎么跟孟皎皎說的，還把她帶去了學(xué)校。

    此言一出，三人皆愣神，封霖轉(zhuǎn)頭朝門口的保鏢吩咐：叫兩個人進(jìn)來。

    后者打開門頭伸出去說了句話，很快走進(jìn)來兩個相同裝束的男人。

    他指向楊歡歡和呂琦，吩咐后進(jìn)來的人：把她們倆摁住。

    她們兩想跑，可唯一的門有人把守，窗戶倒是開著，可這里是十四樓，跳下去必死無疑。

    楊歡歡厲聲叫喊：封霖！你這是違法的你知道嗎！別以為家大勢大就不用坐牢！市委書記貪污嫖娼不也得下馬！

    她說的是這段時間被抓捕的鄭國安，封霖不由得笑出來，俯視著跪在身前的兩人，大發(fā)慈悲地說：給你們個機會，自己動手。

    你們倆互相掌嘴，誰先想起來誰走。

    他踢了踢疼得站不住腳的徐益：還有你。

    你們?nèi)齻€，誰想起來誰就走，別去想報警，沒用。

    此時的封霖如同惡魔附體，拿起紅酒瓶往徐益的頭上看似隨意地一揮，玻璃瓶應(yīng)聲碎裂，后者的腦袋當(dāng)即流出血來。

    他手里還拿著碎了的半個玻璃瓶，鋒利的一頭對準(zhǔn)另外兩人，沉聲道：給你們十秒鐘。

    十秒后不動手，我親自來。

    說完后便看向腕表，從10開始倒數(shù)計時。

    赤裸裸的威脅，兩人痛哭流涕，情緒接近崩潰的邊緣，數(shù)到三的時候，封霖把手中的碎片交給摁住呂琦的保鏢，只等數(shù)到一就劃破她的臉。

    他這樣做，只為看一出好戲，果不其然，原本情同姐妹堅決不向?qū)Ψ较率值膬扇耍谒f出那片玻璃表現(xiàn)出要先劃呂琦的臉后，沒等他數(shù)到一，她便猛地抬手揮向?qū)γ鏃顨g歡的臉，一巴掌下去，對面人的臉?biāo)查g腫起。

    楊歡歡被打蒙了，不可置信，等臉頰上火燒般的痛楚傳達(dá)到神經(jīng)，破口大罵的同時也舉起了胳膊掄過去。

    都怪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出這個壞主意！害慘我了！

    呂琦你就是個白眼狼，是誰說喜歡封霖的！我都是為了誰！我?guī)湍阄业昧耸裁春锰幜耍?/br>
    兩方你扇我我扇你地打起來，互罵聲中一點點還原當(dāng)年的真相，封霖示意摁住她們的保鏢松開，兩人依舊機械般不知疲倦地毆打?qū)Ψ?，生怕一旦停下來或打得輕了，碎玻璃下一秒劃的就是自己的臉。

    人性的自私被他巧妙地利用到極致，不用自己動手就報復(fù)了她們，可他無法產(chǎn)生一絲一毫的快樂。

    封霖知道，這也是給他的報應(yīng)。

    在這件血淋淋的往事里，誰都別想把自己摘得干凈。

    孟皎皎那天確實去了。

    封霖是第一個約她看電影的人，雖然約的不止她一個，她依舊很開心。

    那也是她第一次去電影院看電影，高中畢業(yè)，不用再穿校服，她找出去年封霖送的那條裙子換上，知道她要去見誰，蘇煙給她化了人生第一個妝面，怕她迷路，陳今把她送上直達(dá)國際廣場站的公交車才走。

    孟皎皎到站下車，手里攥著寫有封霖手機號的紙條，要去找公共電話亭給封霖打電話，讓他來找一下她。

    即便是十多年后的今天，國際廣場依舊是榕城最大最熱鬧的娛樂廣場，孟皎皎很少過來，遑論找到電影院。

    那幾天恰逢暑期檔，很多部大片上映，廣場上人流如織，她還沒找到電話亭，先看到了同樣來看電影的呂琦楊歡歡她們，她們也看到了她。

    她那天太漂亮了，無法讓人不注意到她，五官本就生得好，穿上裙子化了妝，通俗的比喻就是，漂亮得跟電視里的女主角一樣。

    高三一年，她跟封霖的事鬧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所有人嘴上不說，心里卻門兒清，尤其學(xué)校里她和封霖的事還是面前這兩位傳出去的。

    孟皎皎打扮得這么漂亮，一看就是去跟封霖約會。

    嫉妒歸嫉妒，她們收回了目光，多看一眼都是給自己添堵，這時兩人等的徐益過來，三個人往電影院走，沒走出去多遠(yuǎn)，發(fā)現(xiàn)孟皎皎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她們后面。

    楊歡歡和呂琦轉(zhuǎn)過身，攜手上來質(zhì)問她：孟皎皎，你跟著我們做什么？

    她一緊張說話就結(jié)巴，垂著腦袋細(xì)聲細(xì)氣的說：封霖說，培訓(xùn)班的人一起看電影，你們，不，也是要去，參加培訓(xùn)班的聚會嗎？我對這邊，不太熟。

    她對這邊不熟，既然目的地相同，跟著她們也一樣。

    聞言的兩人相視一眼，楊歡歡接著湊到呂琦耳邊快速地嘀咕了幾句，孟皎皎低著頭沒留意到。

    兩人再看向孟皎皎時，態(tài)度沒了最初的針鋒相對，楊歡歡面色淡定地告訴她：封霖沒通知你嗎，聚會地點換成學(xué)校了，我們是來這邊買零食拎過去的。

    說完示意手里拎著的一袋原本打算看電影吃的零食。

    估計封霖把你給落下了沒通知你，你不是沒手機嗎，不過幸好遇到了我們，一起走吧，他們在學(xué)校那邊等我們過去。

    另一頭，呂琦去跟徐益通了氣，因為被封霖揍的那一架，徐益在學(xué)校里丟盡臉面，早就不爽罪魁禍?zhǔn)椎拿橡?，毫不猶豫就加入到謊言的編織隊伍中。

    兩個女生左右各一邊拉扯著猶疑的孟皎皎上了去學(xué)校的公車，到了學(xué)校，天還沒黑，剛高考完，不少高三的家長進(jìn)校幫住校的孩子搬行李，學(xué)校暫時取消了門禁，隨意出入。

    當(dāng)初福利院的丑聞爆發(fā)，何大勇沒把真正的主謀鄭國安供出來，一人承擔(dān)了所有罪責(zé)，后者承諾幫他斡旋減刑，提前假釋，在牢里呆了十年的何大勇出獄就找鄭國安要來了孟皎皎的信息。

    他在牢里天天夜夜地惦記這個小孩，都是因為她用腦袋磕門，導(dǎo)致福利院事件的敗露，最重要的是，她很干凈，鄭國安沒來得及碰她。

    他看到長大后的孟皎皎，整個人都興奮了，在實驗高中的校門口租了房子，每天每夜地在窗戶邊守著，每次從望遠(yuǎn)鏡里看到她，何大勇都很興奮，可陳今看得很緊，直到孟皎皎畢業(yè)，他都沒機會下手。

    但蒼天不負(fù)有心人啊，還是讓他逮到了當(dāng)年的漏網(wǎng)之魚。

    養(yǎng)在他手里的十二個孩子，吃住都是他管，就該聽他的話，他們張腿賺錢報答他，理所應(yīng)當(dāng)，卻妄想翻出天去，白日做夢，一個都別想逃。

    進(jìn)了學(xué)校后，三人隨意給她報了個地點，借口去上廁所和她分開，讓她先過去，實則又搭車回了國際廣場繼續(xù)原先的行程，沒有任何的愧疚跟不安，畢竟這于三個人來說，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惡作劇，頂多就是看孟皎皎不爽，撒了個小謊戲弄她一下，開個玩笑而已，無傷大雅。

    再說了，是封霖先說的謊給他們提供了契機，這一連串的謊言締造出來的戲劇性結(jié)果，缺了誰都不會發(fā)生。

    三個人若無其事的走進(jìn)電影院，他們進(jìn)去時，封霖等在門口，出來時，他還等在那邊。

    他苦等了一夜，心灰意冷，卻不知道，她原先是來過的。

    往事說完，張建鑫捂臉痛哭：我當(dāng)時應(yīng)該喊她的

    他在校門口遇到她們，如果他出聲喊她，謊言不攻自破，后面的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他后悔不已，泣不成聲，封霖也悔，可時間回不去啊。

    誰能猜到這個結(jié)果，誰能料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