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遠走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盤桓數(shù)日的離愁別情之下，分離終于捱到了眼前。

    凌晨的紅眼航班讓人不得好眠，咸陽機場附近的酒店條件也一般，挨在枕頭上堪堪閉眼，飛機引擎的轟鳴之聲又在耳邊回響。

    7點的航班余杭一家人3點就坐在了航站樓里。

    其實大家都知道，睡不好不是他們來這么早的原因，可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們誰都不愿意先說出口。這仿佛就像是一場比賽，先說出口的人就是輸家。一家人都很別扭，在這點上，余杭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早點鋪子里吃早飯時，余波看著自己這個唯一的女兒心中充滿不舍。他并不想接受眼前的分離。余杭在他心里還應(yīng)該是床頭擺著一堆布娃娃才肯睡覺的小丫頭，只是不知怎么間，眼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姑娘替代了記憶里夕陽西下衣裙漫飛的小女孩，她要一個人走了。

    余杭舀著餛飩往嘴里送，隔著餛飩湯的霧氣，一雙滿含不舍的眼眸撞進了她的眼里她生病以來第一次直視了父親的雙眼。余波的雙眼早已沒有年輕時那般意氣，眼皮下垂成了中年油膩大叔標配的八點二十眼。

    余波眼眶有些紅，他知道是為什么，余杭也知道。

    只是父女之間十多年略微尷尬的關(guān)系注定他們的交流基本浮于表面，并不適合談?wù)撋燥@沉重的話題尤其是在眼下分離時刻。

    最終是余杭先移開雙眼，就如同此刻，余杭先離開家鄉(xiāng)。

    你爸爸舍不得你呀王袖毓微微顫抖的聲音從右邊傳來，余杭不用看就知道母親又在哭。從前吵架時王袖毓氣不過就會坐在沙發(fā)上哭，用這種顫抖的音調(diào)控訴著余杭種種為她所不喜的行徑，聲淚俱下的描述她為自己女兒的犧牲，從余杭三歲時她從廠里辭職說到余杭高中時她炒菜做飯，再說到余杭生病時全家人都對余杭失望可只有她仍然相信自己的姑娘非池中物，最后結(jié)句的總是你出國留學(xué)全家只有mama支持你啊，你怎么這么沒良心啊。

    此時余杭絕不能還嘴。

    若是余杭反駁一二，那么王袖毓就會咄咄逼人到余杭懷疑人生痛哭流涕負荊請罪，單曲循環(huán)。

    但隨著余杭年歲增長，王袖毓也漸漸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兒余杭總是試圖挑起爭端，為了滿地雞毛時強勢一方的話語權(quán)與自己爭論不休。每次只有自己坐在沙發(fā)上嚎啕大哭引起余波注意時余杭才會閉嘴。事情的結(jié)局往往是余波將余杭怒吼一頓不給余杭絲毫分辯的機會，王袖毓再細數(shù)一下這么多年的苦楚與辛酸，余杭妥協(xié)認錯。

    即使有的時候王袖毓也知道，不是余杭的錯。

    不過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做母親的向孩子認錯的道理呢？

    我是為她好啊，她現(xiàn)在恨我沒關(guān)系，以后她一定會感謝我的。王袖毓一直將這句話奉為圭臬。

    余杭很討厭這種感覺。

    咬在嘴里的餛飩是薺菜的，余杭也討厭。

    厭煩的情緒脹滿了胸膛，像氣球一樣越鼓越大，終于破了一個口子，釋放出惡意。

    快速吞咽之后余杭終于開口：既然舍不得我那早兩個月干嘛去了？

    餛飩湯依然冒著熱氣，余杭這一次卻沒能望見余波的眼睛。霧氣背后是余波半張臉上凝固的笑容，尷尬滿滿。但余杭卻有一種報復(fù)的快感，她在挑釁著她的父親。

    余波經(jīng)常出軌，光是余杭知道的就有三次，更何況還有余杭所不知的。包括現(xiàn)在一家人風(fēng)平浪靜、其樂融融的遮羞布底下也留存著余波和他女同事的曖昧。

    心照不宣的秘密，不可外揚的家丑。

    罷了，罷了。

    余杭又專注的和薺菜餛飩做起了對抗。

    好像沒人記得她討厭薺菜。

    可能這不重要吧。

    各懷心思的吃完早餐，值機柜臺也終于開始忙碌了起來。從柜臺領(lǐng)取了一張表格，匆匆掃一眼就知道是關(guān)于疫情防控的。日本抗疫不利，連帶著中國留學(xué)生也受苦。

    cao他媽的新冠。

    認真填完之后余杭推著行李車排隊，值機過后就是海關(guān)安檢。

    今天清早從咸陽起飛的海外航班好像只有余杭乘坐的這一班，人不多，余杭糾結(jié)了一下是站在隊首還是隊尾，不期然看到爺爺奶奶花白的頭發(fā)，余杭還是排在了隊尾。

    幼兒園三年，她是在爺爺?shù)募绨蛏虾湍棠痰亩诼曋卸冗^的。

    而現(xiàn)在爺爺佝僂著肩膀，奶奶沙啞著嗓音。

    背著包進海關(guān)的那一刻余杭還是聽見了身后的哭聲，嗚嗚咽咽連成一片，敲碎表面的寧靜。

    她沒有回頭。

    她只是在琢磨著一句詩：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后兩句是什么來著的？她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別送我，說再見吧，故鄉(xiāng)已在身后啊*機場里適時的響起了這首歌，如同磅礴大雨落下，擊碎滿池平靜。

    -陳鴻宇/蘇紫旭/劉昊霖/寒落&鼓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