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別無期
此別無期
約莫晨初,由樓下傳來的門鈴聲將二樓床榻上的兩人吵醒,宿醉未醒的江尚捂著額頭,不耐煩的喃嚀了一聲,顧知秋貼心的抬手揉了揉他的太陽xue,溫柔道:許是齊媽忘帶鑰匙了,你再睡會兒,我去開門。 江尚懶懶的用喉間發(fā)出了低沉的應(yīng)聲,隨即圈住顧知秋的脖頸,輕啄了一記她的唇畔,若真是齊媽就辭了她,沒記性的東西留著沒用。 瞧著某人睡眼惺忪還能想著辭退齊媽的模樣,顧知秋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從江尚的懷里出來,她利落的套上了新買的真絲睡袍,赤裸的肌膚貼著順滑的布料,一陣涼意令顧知秋自然的系緊了腰帶。 如催命般的門鈴聲,在顧知秋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換成了拍門,帶著幾分急迫的女聲,令原先還慢條斯理的顧知秋險些錯腳滑下樓去。 阿秋,你在不在里頭?阿秋!我是麗姨,你給我開開門! 顧知秋快步走到門邊,手剛摸上鍍金的歐式門把,又有些慌亂的低頭審視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服,才帶著羞怯的訕笑拉開了門閂。 麗姨 滿臉愁容的中年女人在瞅見顧知秋的那一刻,瞬間松了口氣,你在這里就好,哎呦我去九居里沒找到你,可把我嚇?biāo)懒?/br> 女人撫著胸口喘勻了氣,順手除去了身上還穿著的毛線薄衫,不知是因為熱還是著急而沁出來的薄汗貼著她的脖頸,在晨光下淡淡的反著光暈。 你啊,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跟麗姨講,要不是我在上海還有點(diǎn)牌搭子,就得給你來上墳了! 顧知秋一言不發(fā)的埋低了腦袋,側(cè)身將人迎進(jìn)了屋內(nèi),并自覺的接過了掛在她手肘上的毛衣,細(xì)心的掛上了衣架。 這自稱麗姨的女人環(huán)視了一圈屋內(nèi)嶄新的陳設(shè),又回頭看了一眼顧知秋身上的穿著,隨即壓低了聲音,幫你買回房子的人住進(jìn)來啦? 見顧知秋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又連忙拉過顧知秋的手腕坐到了客廳墨綠色的絨布沙發(fā)上,是什么人你弄清楚了伐?房契的名字寫的是不是你? 房契是原封不動還回來的,只寫了我的名字,顧知秋先選擇了較為好答的問題,隨后低眉窺探著麗姨的表情小聲道:幫我買房子的人是個當(dāng)兵的。 麗姨的臉色明顯一沉,擰眉看著顧知秋的眼神中也有了些責(zé)備的意味,我真的要被你們兩母女氣死了,你看看你們一個個都找些什么男人 聽著她的話,顧知秋再次埋低了腦袋,一臉恭順的聽著麗姨喋喋不休的數(shù)落著她的舊情史,直到說完最近一任的白眼狼后,麗姨才順著氣語重心長的望向了顧知秋。 現(xiàn)在什么世道你是知道的,和披綠皮的打交道就是與虎謀皮,還是你現(xiàn)在心氣高了,想去當(dāng)小鳳仙啦? 麗姨見顧知秋也不反駁,只得又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說到頭來,還是怪麗姨我,當(dāng)年我就不應(yīng)該帶你進(jìn)這個行當(dāng),你要是好好的做個正經(jīng)姑娘說不定早就 麗姨,顧知秋聽出她語氣中的自責(zé),連忙止住了話頭,仰著笑意寬慰道:我阿娘沒的那年,上海是個什么光景我都記得,那時候要不是您領(lǐng)我吃這口飯,我說不定已經(jīng)餓死了,再說您那時候也是個小姑娘,上哪里找錢白養(yǎng)我呢?這些年麗姨對我有多好,我都記在心上的。 顧知秋搭上了麗姨的手背,打趣著低笑道:如今這樣也好,至少這行餓不死人。 麗姨神色復(fù)雜的瞧著她臉上的笑顏,心里絲絲酸楚便讓她紅了眼眶,她擤氣將目光撇向了別處才勉強(qiáng)收住了神色,以免讓顧知秋瞧見,白白添了一個人傷情。 我這次來,原本是打算帶你一道去英國的,可現(xiàn)在看你這房子都要回來了,我恐怕也勸不動你跟我走了。 又是一陣無奈的嘆息后,麗姨攥緊了顧知秋的手,語氣里更添了幾分鄭重,這回麗姨走了,恐怕一輩子都回不來了,阿秋,你想想清楚,要不要和我走? 早晨的陽光悄悄的上移至了小洋樓的窗框,帶著些暖意的光束透進(jìn)客廳,將放在茶幾上的琺瑯茶具照的發(fā)晶瑩剔透,灼人眼的光芒,讓顧知秋微微的壓低了眼眸,同時也擋去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 是和威爾森一起嗎?她輕聲問到。 恩,麗姨帶著些溫柔的應(yīng)了一聲,你也知道的,他自小就把你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如果你跟我們?nèi)ビ覀兛隙芟嗵幍暮芎谩?/br> 顧知秋笑著抬眸對上了麗姨期盼的目光,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麗姨,西餐我都吃不慣的,怎么住到外國去呢?您去到那邊,偶爾給我寫封信回來就好了,只可惜,我也沒能力報答您,你就要就要去英國了 縱是顧知秋如何去忍,眼眶里的淚水還是不爭氣的流了出來,在麗姨的面前,她的所有偽裝都仿佛不存在了一樣,即使她心底無數(shù)次的警告自己不要讓麗姨擔(dān)心,可想到這一別可能是一輩子,她便難以忍受心底的酸楚。 麗姨抬手拭淚神情也變得悲凄了起來,她吸了吸鼻子看似責(zé)備的輕打了一記顧知秋的胳膊,傻子呀,傻子,你還要守著這房子到什么時候?我看姓魏的那小子把它賣了倒是個好事,省的你這個傻子,總也想不開。 兩人相擁低泣,麗姨摟著她的胳膊更是自然的順起了顧知秋的后背,像是從前哄著想阿娘的顧知秋時那樣,溫柔且緩和的力道,不輕不重的滑過她的脊背。 就這樣哭了罵,罵了哭,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屋外傳來了開鎖聲,齊芳揣著菜籃子一臉驚異的對著屋內(nèi)道:太太起得這么早啊?外頭有個洋鬼子 齊芳瞧見客廳抱在一起得兩人時,動作瞬間僵在了那里,她先是快速的低下腦袋,后又會想起和太太抱在一起的是個女人,才又偷偷的抬眼窺探起顧知秋的面色。 你去準(zhǔn)備早飯吧,先生還要睡一會兒。顧知秋拭去淚水,穩(wěn)著嗓音沖齊芳吩咐到。 欸欸,我這就去。齊芳連連點(diǎn)頭,躬身快步走向了廚房,連腦袋都不帶回一下。 顧知秋看著齊芳的背影進(jìn)了廚房才回過頭來,麗姨聽著她們主仆間的對話,神色倒是比先前更緩和了一些,那位幫你買回房子的人,待你好吧? 顧知秋低眉一怔,抬眼間,臉上已經(jīng)帶上了些許羞怯,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讓麗姨的眼底浮現(xiàn)了喜色,她吸著鼻子趕忙又拉過了顧知秋的手。 這人肯幫你買回房子還不染指,也算是個君子,我方才見那老媽子對你敬畏,可見那人平日里待你應(yīng)該是不錯的,麗姨抬手將顧知秋耳畔的發(fā)絲挽到了耳后,如母親般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腦袋,若他真心待你好,你便也好好待他,只要你能有個托付,麗姨也能稍稍安心些。 兩人又溫存了片刻,話了幾句不咸不淡的家常,麗姨便站起身來打算離開,顧知秋將她送至門口,瞧著遠(yuǎn)處站在黑色轎車邊西裝規(guī)整的威爾森,彼此笑著頓首算是打了招呼,麗姨最后抱了抱顧知秋,便頭也不回的走向了遠(yuǎn)處的男人。 那看似艷麗決絕的背影,卻掩著一顆不愿讓顧知秋牽掛的苦心,直到威爾森摟著她坐到車內(nèi),緩緩的開出了南京路,顧知秋才透過后車窗的玻璃,瞧見匍匐在男人肩上抽泣的身影。 在這樣的世道,一別,或許就是一生,他們彼此只望,對方能過的比自己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