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訂婚

    午后，阿秀來找佐銘謙，少爺，夫人叫你過去。

    什么事？

    夫人說是要解決良姑娘的婚事，讓你過去。阿秀看起來十分高興。

    一路上佐銘謙走得很慢，像散步一樣，有時(shí)會停下來，然后再走。

    這條從他房間通往大廳的走廊，他許久沒走過，空氣中似乎多了一股陳舊。

    過去幾年，佐銘謙先是在自己的父親身邊待了兩年，發(fā)覺父親看自己不大順眼后，他便拿著父親的錢財(cái)開始在外游蕩，認(rèn)識很多人，經(jīng)歷很多事，那個(gè)時(shí)候的他沒有空閑去想什么，偶爾想到西川他便想到了郗良。

    他感覺自己跟郗良其實(shí)沒什么兩樣，但他不太愿意承認(rèn)。

    如今回到西川，也沒幾天，耳邊繁華糜爛的喧囂成了悠長刺耳的蟬鳴，眼前車水馬龍的景象成了綠油油的寧靜，他像不愿承認(rèn)自己和郗良是相似的那樣不愿承認(rèn)自己更愛這種沉靜如海的環(huán)境，因?yàn)檑家蚕矚g。

    唯一跟郗良不一樣的是，他會覺得江家里的一切破敗腐朽，宛如早晚要坍塌的墳?zāi)?，而郗良恐怕不會?/br>
    江娘，我不嫁！年輕的郗良稚氣的聲音在此刻聽起來似乎夾帶著幾分毒辣。

    哦，為何？江韞之的語氣風(fēng)輕云淡，有些漫不經(jīng)心。

    你知道的，何必問我！

    我不知道。

    我愛銘謙哥哥！

    我以為你長大了會忘記的。

    忘記什么我都不會忘記銘謙哥哥的。

    良兒，姑娘家最好的歸宿是愛你的，不是你愛的。

    這些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江娘，我愛銘謙哥哥，我只要銘謙哥哥。她軟了態(tài)度，近乎哀求地說著。

    我覺得江彧志是你最好的歸宿。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要嫁給他。

    我說他是，他就是，你只能嫁給他。

    為什么我不能嫁給銘謙哥哥？

    他不愛你。江韞之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

    不可能！哥哥是喜歡我的，而且我愛他，這就夠了，別的我不在乎。

    你一個(gè)女孩子家說這些像什么話？我要你嫁給江彧志是為你好，你還年輕，難道你想一輩子都跟著一個(gè)一個(gè)根本不會愛你甚至是恨你的男人在一起，讓他折磨你來泄恨嗎？江韞之說著，語氣聽來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又有幾分禁不住細(xì)想的誘哄。

    你說什么？郗良不禁瞪大了眼睛，聲音有些恍惚，哥哥怎么會恨我？

    我說什么你是清楚的。那塊鏡子的材質(zhì)獨(dú)一無二，世界上也就那一塊，是我丈夫送給我的。你該不會忘了吧？

    郗良愣了良久才僵硬地笑起來，笑聲聽起來十分悲哀。

    你知道，他也知道？

    良兒，嫁給江彧志，不合你意，但至少安穩(wěn)，江家的一切都會是你的。

    郗良遲疑著，精致的臉上掛著不可置信的苦笑，亦有病態(tài)的深情。

    不，江娘，不是的，郗良一字一句輕而有力道，我寧愿要瞬間的快樂也不要長久的安穩(wěn)，我也不要江家的東西，我只要和銘謙哥哥在一起，就算他真的恨我，折磨我，殺了我，我也都心甘情愿。

    江韞之凝視郗良，那神情像是剛剛發(fā)現(xiàn)自己一手養(yǎng)大一個(gè)怪物，既有恐懼，又有歡喜。

    她暗暗捏著拳頭，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嘆一聲道：何苦呢？這樣好了，等一下他們來了，如果銘謙阻止我為你決定的，我就讓你嫁給他。如果他無動于衷，那么良兒，你的丈夫就是江彧志。

    好。郗良溫馴地答應(yīng)，聲音有些顫抖，沒有底氣。

    佐銘謙望著湛藍(lán)的天空，悶熱的陽光照射令他微微瞇起雙眼，幽暗的眸底映著光團(tuán)。

    在精雕細(xì)琢的檀木椅上坐下來后，佐銘謙第一次看到郗良的低頭充滿不安。

    江彧志也到了，他愉快的臉色讓佐銘謙覺得刺眼。

    江玉之似乎不怎么高興于江韞之突如其來的召喚，踏入廳里時(shí)她臉色緊繃道：jiejie，你真是的，有什么事不能等我下課了再說，我學(xué)堂里的事情可多著呢。很顯然她并不知道江韞之要做的事。

    今天叫你來，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我決定安排彧志和良兒訂婚，讓他們兩人在一起。

    江韞之好像在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但佐銘謙即使不看她也感覺得到她在說這話的時(shí)候是在看著他的，明顯是在看他的反應(yīng)。

    郗良仍是微微低著頭，默不作聲。

    江彧志神色微詫，又像意料之中。

    他別有深意地望向郗良，眉眼間躍起的一股勢在必得瞬間成了佐銘謙眼皮底下的刺，令他不禁收攏五指。

    江玉之似乎不能接受自己jiejie的決定，皺起眉頭嚷道：為什么？

    為什么？看樣子你不贊成？我還以為你會是最高興的那個(gè)人。江韞之輕輕地笑了。

    我準(zhǔn)備送彧志到美國念書，那邊我都打點(diǎn)好了，過幾天就讓他去，這個(gè)時(shí)候你來這檔子事算什么？江玉之說這句話的時(shí)候真像江韞之，霸道獨(dú)裁。

    江彧志本對郗良勢在必得，聽到江玉之的話，神情稍稍黯淡，心底當(dāng)即開始尋思，有何方法可把郗良帶在身邊。

    我當(dāng)是什么事，讓良兒也跟著去就行。彧志，你覺得呢？江韞之臉上的微笑有著前所未有的和藹與親切。

    江彧志內(nèi)心喜極，看向?qū)γ娴嫩?，故作無奈地?fù)P起唇角，姑媽作主就是了。

    呵，jiejie說得輕巧，良兒性子倔，從來到江家便不曾踏出過門檻，這會兒怎么肯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去？江玉之喝了一口茶，一雙丹鳳眼變得凌厲起來。

    良兒，許配了人，便是不能任性了。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個(gè)道理你應(yīng)該懂的。

    江韞之昧著心，溫柔的微笑中道出的盡是郗良所不能接受的命運(yùn)。

    郗良低著頭，雙手在腿上握成拳頭，手腕處青筋暴起。

    不是害怕，不是緊張，而是震怒。

    佐銘謙只掃了她一眼，心中了然一顫。

    我知道。

    玉兒？

    我還能說什么？

    銘謙，你有話要說嗎？

    沒有

    佐銘謙心頭煩亂，來不及思忖自己的回答是否合適，是否應(yīng)該，幽暗的眸子泛起遲疑與無助，恍惚看見江玉之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無奈，看見江韞之淡雅的臉龐上洋溢著屬于贏家的得意，看見江彧志變得并不很舒心的笑意，想必他和自己一樣，都看見了郗良倏然抬頭時(shí)眼里的不甘，隨后化為冷漠的事不關(guān)己。

    很好，具體的事情，玉兒你來cao辦吧？

    cao辦什么？沒時(shí)間了，我說過，過幾天他們就得到美國去，現(xiàn)在我還得忙著多一個(gè)人的事！

    再怎么急促禮數(shù)也是不能少的。我讓阿秀來cao辦吧，江家不能丟人。

    江家丟的人還少嗎？江玉之想著，因著三個(gè)年輕人在場也沒說出口，只是冷冷地說：等他們以后回來了，再辦！

    江韞之應(yīng)允了。

    這本是郗良和江彧志的終身大事，這會兒卻仿佛只是這對姐妹口頭說說的別扭的玩笑。

    四天后，郗良和江彧志便要遠(yuǎn)赴異國。

    這四天里，佐銘謙沒見過郗良，只知道她躲在房間里寫字，和自己隔著一扇墻。

    該啟程時(shí)，佐銘謙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站在大門口的郗良，她看起來非常清瘦，有些病態(tài)，弱不禁風(fēng)的模樣使得江彧志拿了件外套幫她披上，她卻一手打掉。

    江韞之、江玉之和阿秀去送行，整個(gè)江家就剩佐銘謙一個(gè)人。

    七年前，他走的時(shí)候，郗良沒有送他。

    七年后，郗良走了，他沒去送她。

    走進(jìn)郗良的臥房，面積不大的房間干凈得和她小時(shí)候一樣，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墨香，恐怕是這四天來染上的。

    佐銘謙看見她的桌上凌亂地扔著幾張寫了寥寥幾行字的宣紙，她的筆畫干凈有力，字體秀麗飄逸，比起小時(shí)候長進(jìn)不少。

    原來哥哥恨我

    可我愛你啊   是我比她晚嗎   她都死了

    任憑人生是幻是真   我都再無退路

    你想知道她死前說了什么嗎

    最后一句令佐銘謙不禁收緊五指，將宣紙攥入掌心。

    她是故意寫給他的，像一道致命的邀請。

    任憑人生是幻是真徐志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