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來壓床的一對小兒分別是大理寺竇少卿的幼子和沈之逸的小女，兩個(gè)孩子生得玉雪可愛，抱著花生紅棗桂圓在紅帳子里打滾，竇夫人笑著給燕回解釋，

    這是早生貴子之意。

    謝溶溶感到牽著自己的那只手頓時(shí)緊了緊，幸好蓋頭蒙著，外人看不出她的尷尬。

    房里來湊熱鬧的婦人或許沒什么惡意，可她身為敬二夫人的那些年，也多多少少和她們有過交集，說不定還在她與敬廷的洞房里打過照面。尤其是鄭氏，恩靖伯府與武定候府私交匪淺，沈家兄弟兩個(gè)前后又都和敬、燕二人稱兄道弟，算是親眼看著這位好義弟兄死弟及，昭然娶了寡嫂為妻。

    謝溶溶能視而不見秦氏那伙人的冷嘲熱諷，但自問沒什么底氣面對鄭氏這樣的熟人。

    燕回方才面上便沒斷過笑，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心里眼里都知足的笑意，他好不容易光明正大走在她身邊，然而一邁進(jìn)屋子，立在滿室溫言笑語中，那只團(tuán)成拳頭的小手卻悄悄從寬大的通袖口跑了出去。

    他沉甸甸，暖洋洋的一顆心立下變得縹緲不定，勉強(qiáng)維持著眼角嘴角的笑弧，應(yīng)付夫人們拋出的一句又一句的打趣，始終心不在焉。

    咚

    腦門上突然傳來一股鈍痛，圓敦敦的一粒桂圓從他眉心彈跳到地上，骨碌碌滾落在腳底的皂靴邊，他一下被砸回神，就見床上竇少卿的幼子正沖他露出豁了一顆門牙的憨笑，胖手里握著幾顆暗器，只是沒再來得及偷襲，就被紅著臉的竇夫人攘過屁股啪啪扇了兩巴掌，

    竇云澗，你看打了！

    噗嗤不知是誰先忍不住，夫人們一個(gè)接一個(gè)，此起彼伏的笑聲傳出老遠(yuǎn)，連正廳里吃酒劃拳的老爺們兒都忍不住抻著脖子去探，

    工部的牟侍郎正專心去夾芙蓉翡翠丸子，被一道力壓群雄似雞打鳴的笑聲嚇抖了手，旁邊喝得醉醺醺的營副將瞇眼皺眉，天亮了？

    他心里暗啐夫人，面上不露，邊給他倒酒邊回頭問，世子怕是被絆在洞房里了，瞧那一群娘們囂張得意，快快叫個(gè)人去把新郎官救出來吃酒。

    有人按捺不得，聞聲摩拳擦掌，也要去新房里鬧鬧，剛走半道兒就被打頭的牟夫人轟回來，身后墜著一群穿紅戴綠的家眷，落在末尾的是眉心一點(diǎn)紅的燕回。

    魏柏杉朝他招手，燕世子，該您敬酒啦！

    他從陰影中繞出，立在一室璀璨燈火處，院子里旻小王和幾個(gè)神機(jī)營的同僚正嬉鬧著放煙火，一簇簇火樹銀花平地而起，爭相點(diǎn)綴著無垠的夜空，似曇花盛放，又如夜雨墜落。

    就來。

    銀環(huán)和蓯枝去廚房拿糕點(diǎn)，只剩謝溶溶，楊裳還有鄭氏母女。一瞬間冷清下來，屋外砰砰的煙火鞭炮聲更突顯了屋內(nèi)的寂靜。

    還是鄭氏先打破沉默，她把小女推去楊裳跟前，坐在謝溶溶身側(cè)，拉過她攥緊喜服的手指，一根根舒展平，搭在手心里，柔聲道，謝meimei不必過慮，你我相識(shí)數(shù)年，怎會(huì)因你夫君是誰反對你有偏見？女子一生大多由不得己，你再嫁良人，我也替你開心。

    謝溶溶未料到她如此通透，眼眶酸澀道，是我狹隘，倒教嫂嫂紓解，實(shí)在沒臉面見青璞及沈大哥，你們今日能來，我心里、心里

    她說不下去，鄭氏接道，青璞寫信來，說燕世子肯做到這個(gè)份上，必定是用情不淺。又提及去歲那個(gè)時(shí)候，你過得那樣難，身邊卻只有他一人。要說慚愧，是我們更對不住敬廷，也對不住你她一點(diǎn)點(diǎn)開解道，好姑娘，你只管放心過日子，京里要有人說三道四，我給她好看。

    楊裳懷里搭著昏昏欲睡的沈囡，也趁機(jī)插話，就是，我可沒聽說哪條明律不許寡婦嫁得好，你盡管嫁，我若是日后能再遇好姻緣，有燕世子一半容色，也夠下半輩子觀賞的了。

    謝溶溶在蓋頭下破涕為笑，捻著絹帕擦眼淚，喉口還余有哽塞，心口卻舒暢明亮，他倒真沒別的長處，也就臉能看。人品稀巴爛。

    三人說笑間，銀環(huán)和蓯枝端來一碟碟點(diǎn)心，還有酒壺酒杯，填了些肚子，鄭氏便拉著楊裳和小女告辭，約定隔日過府再敘。等人都走后，銀環(huán)和蓯枝去凈房倒熱水，留她半倚在桌邊發(fā)愣，一想到將要發(fā)生的事，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麻，過了鄭氏那關(guān)，車到山前，她卻過不了心里的坎。

    若沒有那一箭，陳氏勢必會(huì)把他倆的過往公之于眾，她害怕活生生被射穿頭顱死在面前的故人，更深陷僥幸逃脫泯滅良知的矛盾。她囿于一場博弈，數(shù)月來不斷地陷入僵局，一邊重重?cái)?shù)落燕回的罪孽，一邊又忍不住看一看他巋然不動(dòng)的身影。

    所有人都在叫她不要怕，可怎么會(huì)不怕。

    怕前路惶惶，怕因果報(bào)應(yīng)。

    銀環(huán)從凈房里走出，入目是謝溶溶萎靡的身影，緊走兩步上前道，小姐可要先洗漱？

    她指指腦袋上的紅綢布，小聲道，蓋頭還沒取銀環(huán)，你說我

    她沒聽清，湊到跟前問，小姐說的什么？

    我

    門口傳進(jìn)幾聲低語，過了小會(huì)兒，苗子清半扶半抗著一身酒氣的新郎官進(jìn)門，一臉赧色地立在入口，謝姑娘，公子他

    他還不習(xí)慣改口，后頸被人掐了個(gè)激靈，立刻正色道，是是世子妃，我們爺就是怎么說都別扭。

    謝溶溶讓他把人扶去床上，將好蓯枝從里面出來，銀環(huán)還想再問，被謝溶溶捏捏手，也一步三回頭地跟在后面，順帶把門掩好。

    謝溶溶低著腦袋能從半掩的蓋頭下面看見一小片地磚和擰巴的手指，幾步外的床上八尺高的男人呼吸清淺，倒真像喝暈睡著了一樣。

    她那一腔說不清道不明無處宣泄的苦悶忐忑，好似都有了源頭，站在床邊盯著他喜服上的金繡龍紋，沒忍住就地取材，拾了顆花生砸到他身上，起來，別裝。

    燕回?fù)沃脒吥?，?xì)細(xì)簌簌地原地坐起，靠在床柱子上沖她笑，你怎么知道我是裝的？

    謝溶溶看不見，一屁股坐下，撩撩蓋頭上的金珠子，道，是讓我自己??？

    作勢要掀，被他一把按住，別，別，我來，半點(diǎn)聽不出醉酒后的氣息不穩(wěn)。

    他蹭蹭手心里的汗，近乎虔誠地用擱在金盤里的如意秤挑開那張覆面的蓋頭，恍惚中他們之間掩人耳目的遮羞布也一并落地，云開霧散，她那張精心妝點(diǎn)過的嬌靨側(cè)仰著望向他，是一貫的冷淡，即便如此也令他心跳如擂，燭焰和喜紅的琉璃燈罩把屋子映成曖昧又盛重的曠野，心頭的火種躍然而出，化成她身上看得見摸得著，近在咫尺的大紅吉服和唇上的一點(diǎn)朱色。

    謝溶溶就見他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伸出手在她臉邊輕且快地蹭了下，像是被火星燎過，急忙地收回到身后，臉上浮起不知是酒醺還是羞色的紅。

    饒她想硬著心腸也說不出什么重話。

    桌上放著兩只白玉酒杯，謝溶溶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不是去年那夜的屋子，她口上不說，心里松了口氣。燕回站在她面前半步不移，真跟喝醉似的眼神發(fā)愣，她推推他腰間的綬帶，低聲道，還喝不喝？不喝我要去洗漱了。

    合巹酒是宮中賞賜下來的葡萄釀，謝溶溶接過一口喝干，澀甜的酒氣縈繞在喉口，她推開他往里間走，墊胃的糕點(diǎn)硬結(jié)成石頭，沉重得走路都有些不穩(wěn)，

    你也去洗漱吧，去外間，或者等我用完，都行。

    屋里少了人，窗外適時(shí)送進(jìn)一股冷風(fēng)，吹醒他的神智，燕回低頭看進(jìn)在手中微漾的深色酒波，小口小口地品味著，是苦的，可也有絲絲點(diǎn)點(diǎn)讓人奢望的甜。

    謝溶溶一直泡到水都要冷了，沒讓人來伺候，拆卸掉繁復(fù)的頭飾，洗凈臉上的妝粉，篦干凈頭油，每一步都做得很慢，當(dāng)她從凈房出來，毫無防備地對著迎面走來的燕回，兩人一愣，竟是心照不宣，都在自欺欺人地拖延時(shí)間。

    她絞頭發(fā)的手勢慢下來，站在風(fēng)口打了個(gè)噴嚏，燕回急忙上前把她拉進(jìn)床帳里坐著，接過手里的棉布，道，我給你弄。

    謝溶溶來不及反對，肩上被搭條喜紋小褥子，團(tuán)坐在床邊，面前正對著松垮的月白里衫，相距不過數(shù)寸，能聞見他身上清淡的皂胰子香氣，隨著動(dòng)作露出白皙的膚色和腹部堅(jiān)實(shí)流暢的線條。微涼的手指穿梭在發(fā)間，她記得那雙看似脆弱易碎的手，拿得起弓，拉得開弦，能把人命翻弄于鼓掌，也能小心翼翼地揉搓她的發(fā)。

    還沒有一個(gè)男人這樣做過。敬廷也沒有。

    她耳邊突然想起阿姐那句輕飄飄的，別怕。

    眼前浮現(xiàn)他遮住倒在半路尸體的身影，被禪音沖淡，一力抗之的聲音，

    別怕。

    呼吸噴灑在襟前，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問，這就是你想要的？

    處心積慮，違抗父命，不擇手段。

    他彎下腰與她額頭相抵，一手扣在她腦后，一手沿著她潔白的脖頸攀上半邊臉頰，他們從未如此近地觀察對方，葡萄釀清淡的酒氣被催生成甘美的甜露。那雙金色的琥珀琉璃珠凝聚又分裂，每一片都倒映著她濃翕的睫毛。

    眼睛被刺得酸脹，她閉起來，輕緩地移開抵在他腰腹和腕子上的手，唇間掃過鴻毛，他拉過她的手按在胸口，謝溶溶聽得見從手心傳來，震顫著耳膜的沉重心跳。

    實(shí)維我儀，之死靡它。

    手掌在他胸前團(tuán)成虛弱的抵抗，燕回，我們會(huì)有報(bào)應(yīng)的。

    他把她壓在松軟的喜褥上，金眸里是怒賁的狂熱，重重在唇上碾了一下，他湊去親吻她顫抖緊闔的眼睛，在耳邊低悶地笑道，我才是那個(gè)罪人，夫人。

    罔顧倫常，卑鄙可恥，覬覦人妻的罪人。

    兩人都久未有性事，上一次與人rou體相交也是彼此，在同一座府邸的不同屋子里。今非昔比，如今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燕回思及那夜想親她的嘴，臉上還被扇了幾道掌印，他從謝溶溶稠密的發(fā)根一路細(xì)細(xì)密密地吻到嘴角，胸口快要脹滿一樣，席間下肚的幾杯薄酒顯出后勁，他初嘗情事以來，從未似現(xiàn)下這般急切，想一直親吻她，又想把她揉進(jìn)肺腑，胯下的男根早挺立勃發(fā)，撐在寬松的衣擺處，盡力不戳弄到她身上。

    溶溶我是不是在做夢

    謝溶溶被這一通毫無章法的吻親得喘不上氣，她身子久曠，之前嘗過歡好的滋味，也深知他用這張臉蠱惑起人來是無往不利，她不敢看，怕被那金瞳里的火燒出羞于唇齒的欲望。

    別你別摸摸索索去推他的臉，貼在細(xì)挺的鼻梁上，被捉著小手放到嘴邊啃了口，指尖上的鈍痛酥麻刺得她睜開眼叫出聲，登時(shí)撞進(jìn)那泓洶涌的金水池。

    床前的喜燭滴落紅淚，能燃到第二日天明去，層層紗幔上繡著金線蓮子，床帳頂上是一整幅的綿羊引子圖，垂下來的八寶琉璃燈在眼前一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他敞開的交領(lǐng)和胸腹。里衣被揉亂開，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謝溶溶剛想攏一攏露出的一懷凝白，就被抓著雙手舉在頭頂上。

    黑褐色的長發(fā)在燈下泛著淡淡的棕色柔光，曳落在胸前讓她忍不住扭動(dòng)，白蓬蓬挺立在瘦薄骨架上的圓乳一覽無余，細(xì)腰款擺，兩株伶伶的櫻紅奶頭正誘著他吃一口。

    燕回閉了閉眼，想緩緩胯下的沖勁，他俯下身把頭埋在她頸間，沉悶的喘息吹得謝溶溶手腳癱軟，她咬咬牙掙脫開，手停在空中猶豫了片刻，落在他有些毛茸茸濕潮的頭發(fā)上。

    ...你弄吧，我不生氣。

    她小聲地說，換來他貼在鎖骨上咬了一口，窄薄的眼皮，熠熠金眸，秀直高挺的鼻梁和紅潤微翹的唇，他生得無一處不好，在燈下紅帳中，異域的昳麗格外奪目。

    叫我一聲。

    燕回。

    不對。手指挑開衣衫，自下而上蔓延至她的胸前，握住一邊白滑的奶。

    歲知。她開始不規(guī)律地喘息著。

    也不對。他低低笑著，聲音喑啞，含著她白玉似的耳垂，另一只手在腰間摩挲起漣漪。

    嗚癢，癢謝溶溶最經(jīng)不住這招，屈起腿踢在他腰上，別摸了

    燕回滿掌都是握不住的白膩，綿軟的乳rou從指縫里漏出，紅艷的rutou夾在指間，在她耳邊誘哄道，再試試，溶溶，再試試。

    他把她從寬大松懈的里衣中剝出來，似一粒新生的蓮子rou，洇著清晨的白露，脆嫩飽滿，兩掌托著一副細(xì)弱如柳的身板，把那一捧豐滿的乳，一截白軟的頸子，這一身酥滑的皮rou撐起，合身貼上去，一手下滑至腰窩按壓著。

    謝溶溶兩腿一軟，在床上蹬了蹬，一口咬上他的肩，幾不可聞地道，

    夫君

    那不知從何時(shí)起，填不上的、尋不見的空缺終于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