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欲

    1

    熱。

    非常熱。

    周有夢討厭這種被迫擠壓在人群之中的熱。

    耳邊熙熙攘攘的聲音，舞臺上聒噪的主持人，人與人之間因為過度靠近產(chǎn)生的摩擦，還有身旁那些有意無意撞過來的男生，他們身上大多都有一股令女生難以忍受的味道，以上這一切都讓周有夢感到無法呼吸，煩悶不已。

    南中每年的校慶晚會都很盛大，各個班級，各色社團乃至校隊都有準備節(jié)目，算得上是校歷上一年一度難得的大事。

    但是這種晚會，有人喜歡，自然也有人討厭。

    周有夢就是討厭這類盛會的一員。

    其實南中的學生大多都多才多藝，校慶晚會的節(jié)目并不低幼無聊，反而可以稱得上是精彩二字。

    但受不了過度熱鬧和用度的周有夢已經(jīng)瀕臨煩躁的邊緣，原本春生柳葉般的眉緊緊皺在一起，漂亮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要不是苦于班委在最后排盯著，她肯定已經(jīng)偷偷從這個該死的地方溜走。

    南方的秋天本就沒有什么涼意，身處人群之中時周有夢不由得覺得有些悶熱。她回過頭帶點警告意味地瞪了一眼一直在她身后搞出點小動作的男生，隨后不耐地撥了撥披肩的長發(fā)，從手腕上取下發(fā)圈把頭發(fā)扎起。

    又熱，又無聊。

    她漫不經(jīng)心地扎好頭發(fā)以后，把被自己對折成臨時扇子的節(jié)目單攤開，想要看看這個讓她要忍不下去的晚會到底還剩下幾個節(jié)目。

    她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倒數(shù)第二個節(jié)目上。

    街舞社的節(jié)目。

    南中的街舞社很出名，雖然是叫街舞社沒錯，但是基本擅長各個流行舞種的社員都有。南中的街舞社有官方性質(zhì)的微博，上面時不時會貼出社員參加各種比賽的照片，和讓人眼花繚亂的獲獎獎項。

    強社的節(jié)目自然是有質(zhì)量保證，但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粗體四號的節(jié)目名下，小兩個字號的社長的名字。

    卓斐。

    周有夢的目光頓住了，她下意識地眨了眨眼。這是個熟悉又讓她意外的名字。

    感到熟悉是因為卓斐正是她的同班同學，還是她的同桌。意外則是因為她完全無法從平時的卓斐看出他有絲毫會跳舞的跡象。

    周有夢司空見慣的卓斐在班里不算太起眼，成績不好不壞，性格也不是那種張揚的類型，不屬于學校里、甚至班級里風云人物。但他的朋友卻又意外的多，看起來也挺講義氣的，原因大抵歸根于卓斐的好性格和有禮貌的為人處世。

    她和卓斐是同桌，所以她得以從最近的距離觀察到日常的卓斐。

    不過周有夢對于卓斐這類型的男生是不太感興趣的，因為她覺得卓斐這種性格談戀愛一定非常的沒意思。雖然由于她坐在內(nèi)側靠窗的緣故，她經(jīng)常讓卓斐幫她打水說是幫忙，倒不如說是指使更多，她習慣了被男生捧著，自然也心安理得地消耗起對方的好脾氣。

    平心而論，卓斐長得并不差，雖然不是那種帥的驚天動地的類型，但也另有一番耐看的味道。他有著微微上挑的眼尾和偏長的下眼睫，而偏淺色的眼珠配合這般眼型，更是讓卓斐這雙眼睛看起來像是貓瞳一般靈動，典型的會說話的眼睛。

    偶爾被側分的前發(fā)松散落下，輕輕墜在他的眼瞼前方，再加上高挺的鼻梁，如果不是因為他笑起來自有一種溫柔親和的味道，從長相來看一定會被誤認成那種很會玩的男生。

    如果真的很會玩就好了。周有夢偶爾會這么遺憾地打量著卓斐，如果他完完全全是那種很會玩的有錢男生，那么她不介意和他玩一玩。

    只可惜實際上的卓斐是那樣的溫柔且無聊。

    周有夢看著那張節(jié)目單，對了對上面的時間表，笑著用手指彈了彈這張已經(jīng)布滿折痕的破紙。

    高一就當上了街舞社的社長？

    她輕輕地在心里評估著這樣子的水平大概是多少，終于感覺這個校慶晚會沒那么無聊。

    上一個節(jié)目結束后的掌聲讓她回過神來，她抬起頭望向舞臺的方向，剛好聽到主持人正在報的節(jié)目名字。

    2

    那還是卓斐嗎？

    還是那個她平時所知的她不感興趣的卓斐嗎？

    站在臺下的周有夢緊緊地盯著臺上的卓斐，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已經(jīng)只能跟著對方而走，也沒有注意到到那張節(jié)目單已經(jīng)徹底被她攥在手心里揉成了麻花。

    她幾乎是出神地看著，連自己還置身在被氣氛慫恿得全在躁動的人群中都忘記，仿佛這里只剩下臺下的自己和舞臺之上的卓斐。

    明明是合作性的群舞，但是卓斐實在是太過出挑，以至于就算是走位時暫時待在后排的角落，也把其他人襯托得黯然失色，讓人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貼到他的身上。

    是誰選的這樣子的歌，又是誰選的這樣子的服裝？

    肯定不會是卓斐做的主，男生根本不會挑這樣子女生才會感到熱血沸騰的編舞和服裝。周有夢想。

    看起來貼身裁剪的普通黑西裝實際上暗藏玄機，內(nèi)襯的黑襯衫又是絲綢般貼身順滑的布料，看似寬松，實則在一舉一動中勾勒出身體的輪廓。

    尤其是卓斐的那件西裝外套，簡直是下流的最佳杰作：上一個轉身運肩的動作，周有夢清楚地看見他那件外套的背面是被復雜的花紋鏤空的，少年被襯衫和皮帶束縛的腰便在其中若隱若現(xiàn)。

    大家都是同齡人，可他完全就是犯了規(guī)。這腰是腰，腿是腿的好身材原本是被校服遮蓋著的，現(xiàn)在卻因那身并不是適齡的西裝完全展露，有種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間的青澀誘惑。

    舞曲是帶點頹靡陰郁味道的JAZZ風，音響里貝斯和鼓點的聲音一下下地震著心臟，再加上點到為止又意味深長的編舞，簡直就是在挑戰(zhàn)青春期脆弱的底線，讓人興奮，讓人戰(zhàn)栗。

    而在這幾乎要震耳欲聾的尖叫聲里，周有夢算是明白為什么卓斐會是社長了。

    同樣的動作，大同小異的服裝，可他看起來就是那么的不一樣。他收放得太過自如，動作卻又充滿了實打?qū)嵉牧Χ雀?，就連最細小的微顫都計算到位，把控得爐火純青，每一個動作都是百分百的到位，惹眼而勾人。

    沒錯，就是勾人。就像那個狀似輕舔右手腕的動作，只有他偏偏不是垂眼去擺出多惑人的表情，而是抬起眼表情冷淡去往脈搏處投去沒什么感情的一瞥，那雙貓眼就比什么都要吸引人。

    周有夢屏住了呼吸，她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的顫栗。

    心臟在怦怦地狂跳，甚至快要蓋過那音量大過頭的音響，和架子鼓打出來的鼓點亂七八糟地混在一塊。

    手里面的那張節(jié)目單已經(jīng)徹底由她攥壞，甚至因為緊握的手心而被汗水沾濕。周有夢清楚地聽到自己心底里的響動，那是靶心被嗖嗖命中萬箭穿心的聲音，讓她忍不住戰(zhàn)栗，控制不住興奮。

    那是比她平時所遭遇的淺薄的戀愛更深一層的東西，是荒山上的山火，是原子彈爆炸后產(chǎn)生的蘑菇云，是蔓延而生無法抑制的渴望。

    讓她心馳神往，讓她陷入那種青春期少女才有的永無止境的貪婪。

    她想要卓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