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姓裴的老狗倒是忠心!按察司的動作比趙二想象的還要快,想必慶熙是拖不了太長時間的,父親也該知道了。楊府不宜久留,他需要立刻回到趙宅。趙慶宣坐在床邊整理衣冠,扶了扶因著荒唐事而弄亂的發(fā)髻,索性解開披散下來,才發(fā)現(xiàn)有幾縷青絲竟與她的纏在了一處。 此去經(jīng)年。舌尖輕捻這四字,他笑自己竟也生出些依依惜別之意。 借來絡(luò)繹藏在枕下的匕首,揮刀斬去。斷發(fā)輕飄飄落在她的肩頭,很快便融入發(fā)間,再辨不得。趙二起身折滅熏香,披上外袍,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身影,轉(zhuǎn)身翻窗而去。 絡(luò)繹仍在夢中?;慕家皫X,她又一次尋到了他。遭人毒啞打廢,陳亭衣其實已算不上人了,破破爛爛地躺在那里,好像整個世界正在他身下腐爛。他似乎尚能模糊地說出幾個字,看到她來,冒著血泡的口鼻發(fā)出刺耳難辨的聲音,一直在求她殺了他。三娘,求求你,求求你。 于是,她便殺了。 她那時候幾歲?十六?還是十八?絡(luò)繹沒告訴亭衣其實她還沒有殺過人,那是她第一次殺人。陸聽真的很可笑,教她殺人,又不讓她殺人。這下她終于殺了,原道殺人也不過如此,同殺雞宰魚無甚分別。脖子起初會飆血,但不多,溫?zé)岬貫R到臉上,很腥。然后血就像沒了力氣,只會一股一股地流,流了一地,將她浸濕染紅。她怕一刀不能斷氣,又拿捏不好力道,因而下手很重,刀刃不小心卡進(jìn)了脊骨,拔出來時頗費了些功夫。 絡(luò)繹隨著拔劍的慣性跌坐在地,愣怔地看著不遠(yuǎn)處那顆與身體只剩一層皮rou相連而搖搖欲墜的頭顱,后知后覺地想到,陳亭衣,那是她的初戀呢。 話本怎么會告訴你,為何私奔之夜,來的不是卿卿佳人卻是惡霸兇奴?又有誰能來讓生者死、讓死者生?只有離了話本十萬八千里的貞節(jié)碑上是這樣寫的,某官家小姐受賊人玷污不堪其辱,為以死明志,自去投了湖,一時傳為美談。 回憶戛然而止,絡(luò)繹盯著床頂?shù)尼?,心道舊夢來得這樣頻繁,實為罕見。趙二那香著實厲害,怪不得連陸聽也想分一杯羹。 我說你這孩子究竟怎么回事?!小爺怎么說也是你救命恩人吧?油鹽不進(jìn)的,只管咬著我較勁。聒噪聲越過門簾竄了進(jìn)來,愈傳愈近,鉆進(jìn)絡(luò)繹的耳朵里,叫人避無可避。 果然,不一會兒,楊綏便提著不停掙扎的小孩舉到了絡(luò)繹面前,興師問罪要討個說法。 絡(luò)繹看了小孩一眼,孩子才蔫巴下來,耷拉著腦袋不動了。楊綏舉得手酸,見他老實了便將人放下,心中竊喜,看來還是有人能治你呀小樣,就會擱你楊小爺這拿喬。他剛想趁勢狐假虎威地開口敲打小孩幾句,便聽床上的人冷聲呵斥道:跪下。 小孩埋頭站著,攥著拳頭,兩手微微顫抖,并未聽話。 她當(dāng)年可沒那么難管。絡(luò)繹捏了捏眉心,話又重了三分:蕭如章,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楊綏一愣,這名字聽著似乎有些耳熟。 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吼完這句,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小孩一頭猛地撞開楊綏,飛跑了出去,留下兩個大人面面相覷。 這小孩到底誰? 我兒子。 你有兒子!?不是...你就這么教小孩? 撿來的。 楊綏一時語塞,半天憋出句安撫:外面銀錠子守著呢,不會讓他亂跑的。 隨他去。沒必要繼續(xù)這些家長里短,絡(luò)繹開口問起正事,按察司來人了? 楊綏坐在桌前,擺出個銅鏡,仔細(xì)查看上完藥的腫臉,嘶嘶地喊疼,含糊其辭地應(yīng)和著。 來的是誰? 說到這個楊綏就來氣,按察司的人平日里就耀武揚(yáng)威走路朝天,這次來的還偏偏就是那冷面閻王榮無期,楊綏拿這臭石頭樣的人一點辦法沒有,只能認(rèn)栽。 不過楊家大郎畢竟還領(lǐng)著虛職,按察司總要留些薄面的。 他?他巴不得我早點去死。楊綏依舊只緊張自己的那張臉,出口說得像是別人的事。 楊府兄弟鬩墻的秘聞莫非不假?絡(luò)繹暗自思量。 你昨日也在席上,可看清了那箭的來路? 怎么?你也要審我一遍?楊綏按下銅鏡拍在桌上,想起按察司先前的問話和榮無期的死人臉就倒胃口。 沒了銅鏡的遮擋,楊綏因斷腸散而紅腫的五官便直直映入絡(luò)繹的眼簾。察覺到絡(luò)繹神色間的笑意,他又羞又惱,甩甩衣擺作勢要揚(yáng)長而去,好不容易才被人哄了回來。 過來,我?guī)湍惆讯颈瞥鰜怼=j(luò)繹撐起身子,招小貓似的朝他擺擺手。 用不著!楊小爺我神功蓋世,不勞女俠出手了! 是我死乞白賴要幫你。救命之恩,我定是要結(jié)草銜環(huán)的。真是近墨者黑,和趙二周旋久了,她竟也變成這等道貌岸然之輩,楊公子就行行好吧。 楊綏不情不愿地挪到床邊,見她繃帶上竟染有新鮮的血跡,立刻便心軟下來,將趙二什么刀啊劍啊的提點早忘到了腦后,只一個勁地哀哀嘆氣,提著絡(luò)繹的胳膊左右查看,心疼不已。 你都這樣了,還能運功退毒? 幫你還是夠用的。毒是我下的,我自然知道何處是它的命門。說著,絡(luò)繹就掀開被褥盤腿而坐,拍著床上的空位示意,上來。 四處纏著繃帶,絡(luò)繹身上衣物很少,看得他頗有些臉燥。覆著一層常年習(xí)武留下的肌rou,這分明是一具與嬌軟相去甚遠(yuǎn)的rou體,楊綏卻管不住地心猿意馬。僵硬地爬上床背對她坐好,感受著身后靠近的溫?zé)幔瑮罱椫慌沃牡啄畹那逍闹淠芷瘘c作用。 真氣自掌心傳來,股股匯入楊綏的氣海,又沿著經(jīng)脈推出,令他四肢百骸都浸沒在舒緩的熱流之中。在全身運行數(shù)周后,最終聚在喉頭,逼出他幾口毒血。 我會給你一個藥方,早晚一服,十日后余毒可消。 啊?哦哦好。楊綏心中有鬼,聽語不清,只能連聲喊是。 絡(luò)繹見他這副呆樣,有心捉弄,剛要放下的手順勢而上,攀到楊綏的后頸,勾畫著領(lǐng)口的曲線,上前耳語道:楊公子這樣善解風(fēng)情的人物,如今怎么凈顯雛態(tài)? 禿驢教的清心咒果然不靈光! 還是說,楊公子高義...五指收攏,壓著跳動的脈搏扼住楊綏的脖子,如一縷索命魂停在他的頸間,叫他動彈不得。 你?! 別動。 絡(luò)繹轉(zhuǎn)身翻至楊綏面前,兩膝鎖住他的大腿跨坐其上。她雖一面手下施力,又一面親昵地側(cè)頭輕蹭楊綏消腫的臉頰,閉眼嗅聞著。耳鬢廝磨,尖牙一立,狀如野獸進(jìn)食的前兆。 楊四郎忍受著女人濕熱的鼻息,只覺呼吸困難、頭腦昏脹。他勉強(qiáng)吞咽著口水,內(nèi)心驚疑不定:她這到底是要睡我,還是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