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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我是被熱醒的,發(fā)絲黏膩貼在脖間,掀開被掖得工整的被,我赤腳踩在地毯,準備下樓倒杯水,可我實在意識昏沉,每踏出去一步,便像踩在云間,稍冷于被窩的空氣更是讓我難受得發(fā)顫。 費盡所有力氣才推開門,沒走兩步,角落里一雙幽綠的眸慢悠悠朝我踱來,乖巧坐在我跟前,尾巴掃來掃去,直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兒。 它在向我撒嬌。 我笑了一下,喉嚨里拉鋸出沙啞的字眼:“小朗乖?!?/br> 兄長就在不遠處的某個房間,只要我愿意出聲,他一定樂意幫我,可我,我又扶著樓梯扶手往下移了一臺階,可我不愿意。 小朗不讓我離去,隨我一并走下階梯,在我褲腿磨蹭,我不禁累得坐在樓梯,抱起了它。 雖說我撒謊告訴兄長它叫小咪,但我騙不了自己,在獨處的時候,我總會喚它的舊名,而它偏偏也只認這個名字。 就好像,明明是同一副身體,它喜歡周朗,卻不喜歡兄長。 我點了點它濕潤的鼻頭,問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訴我?” 驀地,小朗從我懷中跳脫,三兩步跳上臺階,在高高的盡頭回望我。 想起這兩日它的反常,我吸了口氣,忍住眩暈咬咬牙跟上它的步伐,只見它走進那間漆黑的屋。 ——那間堆放周朗舊物的雜物間。 是的,我沒有燒,有些東西不僅屬于周朗,更屬于兄長。 呼嚕呼嚕聲更響了,在幽暗的環(huán)境中回蕩,身體昏沉,大腦卻頃刻間清醒,是他嗎? 不,不可能!他已經(jīng)不存在了! 我的手心開始出汗,動也不敢動,腳下生了根,想逃,可前面是黑暗,后面也是,我能逃去哪里。 生病讓我變得脆弱極了,那一刻我心生絕望,竟神志不清地朝空洞的雜物間大叫:“你出來,我不怕你,你不就是想折磨我嗎?出來?。 ?/br> 到后來,我分不清到底是害怕多一些,還是憤怒多一些,癱坐在地,哭得面容扭曲。 我想阿森,我要回桃花鎮(zhèn),我不要在這里,我不要再見到他!我只想過自己的生活,為什么要陰魂不散,不肯放過我呢? 為什么? 明明你已經(jīng)死了啊。 黑暗中沒有人回應我,反倒是背后的某間屋門打開,我扭頭,一個高大的身影朝我走來。 啊,他有著世上最美好的眼,和最溫暖的懷。 我停止哭泣,飛撲進他的懷抱,把他撞得猝不及防,兩人跌在走廊,我埋在他胸口,眼淚開閘,一只手在我背后輕撫了一下,便不再動作。 “怎么了?”他柔聲詢問。 我抽抽搭搭抬頭,阿森是不肯傷害我的,他情愿躺在冰冷的地板給我當rou墊,也絕不會讓我起身,于是我把他抱得更緊,在他的脖子上輕輕啃咬了一口以作懲罰,隨后又跟貓兒似的蹭了蹭才開口:“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 我感到他的身子僵了一下,他一定知道錯了,他怎么可以不陪著生病的我,偷偷一個人去吃糖? 他沉默了一瞬,單手撐地,另一只手摟緊我,將我扶起身:“對不起,我來晚了?!?/br> 聽了這話,我又嗚聲哭起來。 一個燒糊涂的人,實在沒有什么理智可言,宛如瘋子,不管前因后果,只顧眼前發(fā)泄。 當下,我便是一心認定這人是阿森,我細細打量他,純潔無瑕,不是我的阿森又會是誰?只是他何時戴上了眼鏡? 他將我橫抱起來,我摟住他的脖子,guntang的額頭抵在他臉頰。 他耐心地再問了一遍:“哪里不舒服嗎?要喝杯水嗎?” 我在美夢中幸福得幾乎睡過去,他把我放在床榻,轉身要為我倒水,我卻攬住他不愿撒手了。 灼熱的氣息噴撒在他脖頸,我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老實的阿森害羞得急忙就要推開我,我低低一笑,立馬委屈道:“你弄疼我了?!?/br> 他僵住,什么動作也不敢做,昂頭同我拉開距離,他說:“你燒糊涂了?!?/br> 我皺眉反駁,說出話都是黏黏糊糊:“我沒有!我知道你最愛吃的是紅燒排骨,你最喜歡的顏色是白色,還有……” 我憨憨一笑,撫摸上他的臉龐,臉慢慢湊近,直到兩張嘴貼在一塊兒。 “你最喜歡的是我。” 不給他反抗的機會,我的舌鉆進他口中,糾纏著他的,阿森怎么會沒有力氣推開我,他只是口是心非,他也是喜歡我這樣對他的。 我記得我答應過他只許對他一個人這樣。 我食言了,所以我要加倍補償他。 我含住他的兩瓣唇,將它們吮吻得水亮,濕滑的舌在他口中興風作浪,他只是乖巧地任憑我玩弄,不主動也不退縮。 他一定是背著我吃糖了,不然他的唇怎么會這么甜? 我將十指插進他柔軟的發(fā)間,彼此的氣味包裹,我們喘息著,對于阿森,我的膽子一向很大,我把他推倒在床上,跨坐在他腰間。 阿森很沒有防備似的驚了一跳,雙手掐在我腰間,頭往旁邊一錯,我的唇就剛好貼在他下頜角。 我一路吻,直吻到他直挺挺的鼻尖,一把摘掉那礙事的眼鏡往床下一丟,輕輕吻上他的左眼。 “留下來陪我,好嗎?” 我固執(zhí)地捧著他的臉,他卻不應聲,神色迷茫極了,眼睛微瞇,順滑的黑發(fā)滑到一邊,露出光潔的額頭,仿佛稚子吃到甜蜜糖果,卻不懂這是什么。 溫熱大掌上移,攏住我的下巴,指尖滑動,他皺眉盯住我的嘴角,隨后低頭,朝我靠過來,在離我還有幾厘米的地方停下,我能感到他的呼吸,蝴蝶一樣撲動翅膀,最后停棲在我的唇邊,輕輕的,生怕驚動什么一樣。 一吻終結,我疲出一身汗,再沒有力氣,整個人趴在他胸口,聽到他咚咚咚的心跳,聲如洪鐘。 后半夜,我睡得很安穩(wěn),身側始終有一個火爐熨帖我,將我籠在一片溫暖中,燒渴了,哼唧一聲,立刻有清涼的水被喂進嘴,總也不夠,渴得我直吮那條濕滑的東西。 醒來時,雪印得天地光亮,空空的半邊床上被子工整,我明白自己只是做了場夢。 那天兄長意外地起晚了,我們同時打開房門,他套著一件黑色高領毛衣,將脖子遮得死死的,眼睛下面一片青黑,我猜他一定又熬夜工作,我向他打招呼:“大哥早?!?/br> 沒想到他也同時發(fā)聲:“好些了嗎?” 我答:“好些了?!?/br> 他卻也道:“希希早?!?/br> 兩道聲音疊在一起,我們相視一齊笑出來。 進入那間雜物間時,兄長已經(jīng)用完餐回房間了,今年的年三十按照慣例還是在老宅碰頭,去年我們逃了去放煙花,這回無論如何也不能逃開了。 可是兄長邊遞來溫好的牛奶,邊問我,今年還去放煙花嗎? 我詫異抬頭,他微微一笑:“希希開心最重要?!?/br> 兄長一貫對我好,我不能叫他難做,于是我喝下牛奶乖巧道:“大哥該去陪一陪溫jiejie?!?/br>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好?!彪S后取了帕子替我仔細擦去上唇一圈奶漬,兩指捏住濕漉滿是奶味的帕子摩挲了幾下。 收回視線,我的手搭在門把手上,一道木門,仿佛背后有千萬惡鬼,狠狠心一咬牙,推開,原來里面已經(jīng)布滿灰塵,一眼望去,被裱起的周夫人遺像擱在地上,嫻靜的面孔一徑笑著。 我用手掌揩去一層厚厚的灰,周夫人是個優(yōu)雅而端莊的女人,不然也不會教導出兄長這樣的孩子。 窗臺上的玻璃樽不再晶瑩,旁邊是一個煙灰缸,那個被我丟下樓用作提醒江先生的,周朗母親最愛的煙灰缸,上面裂了一道口子,在玻璃之下,細碎一條,時刻有破碎的可能,我將遺像放去它一側。 房間里唯一一抹亮色,便是溫小姐送的那條紅圍巾,再一看,上面睡得正香的不是小朗是誰呢? 原來這段時間,它都偷溜進這里來睡覺,只因為這圍巾上有周朗的味道? 我喚它,它慵懶地翻身,將肚皮暴露,爪子在空中一張一合地踩奶,甚至還發(fā)出迷糊的奶音。 我蹙眉,一股不愉竄上來,抱下小朗,圍巾在手中繞了三下,準備拿去燒掉,唯獨這個,我不能忍受,即使我未經(jīng)兄長同意,糟蹋溫小姐的心意,但我實在忍受不了了,剛起身,小朗就兩腳立起,扒住我,急得喵喵直叫。 到底,還是燒掉了,在一片白茫茫的空地,火焰燃在火紅的針織品,融化的雪礫救了它,剩下漆黑殘肢被我丟進垃圾桶。 只是那之后,小朗明顯精神萎靡,時常趴在桌上,弄翻了墨水更是不得了,兄長通宵趕出的重要文件上全是腳印,我直朝他道歉,他卻笑容依舊,背過身過用濕巾吸去文件上的污漬,溫潤的聲音傳來:“我還能和一只貓計較嗎?” 可即使沒人追究小朗的過錯,它仍舊為它的調皮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