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下）

    劍閣在天外天，尋常途徑是無法達到那里的，只有通過邙山下的上古法陣傳送。

    天外天的時間與仙界一致，一日便是凡間一年。故而星隱離開巫山宗雖然已有兩個多月，與守門人相斗不過兩個時辰。此番他修為提升，大有取勝之勢，不想一道劍光帶著無比熟悉的氣息天外而來。

    星隱大驚之下，發(fā)現(xiàn)這劍光的目標(biāo)竟是自己，更加意外，反應(yīng)卻絲毫不慢，旋即以身外身去抵擋。

    兩下交手，銀環(huán)夫人雙目血紅，滿心恨意隨劍氣迸發(fā)，星隱如何不覺？心念電轉(zhuǎn)，想到必然是星雨的事敗露，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星隱，你身為人父，jianyin親女，于心何忍，于心何安！”

    “你若無心，又何必娶妻生子？”

    “枉你也曾修成大道，竟罔顧人倫，與禽獸無異！”

    聲聲責(zé)難，星隱無言以對。他不會道歉，因為并不覺得自己有錯。他這么做只是為了打敗守門人，達成畢生夙愿罷了。她不會理解，因此也不必解釋。

    他的沉默使銀環(huán)夫人怒火更甚，劍光飛閃如電，招招攻他要害。

    星隱一面招架她，一面還要與守門人交手。原本高手相爭，容不得一點分心，這一來便落了下風(fēng)。

    力撐了百十回合，眼看勝利無望，星隱心中懊惱又無奈，只得棄了守門人專心來應(yīng)對夫人。

    守門人從不戀戰(zhàn)，見他罷手，化作一道金光回了劍閣。

    星隱身形一閃，劈手奪下銀環(huán)夫人的劍，道：“你殺不了我。”

    銀環(huán)夫人撫著手腕上的一只白玉鐲，冷冷道：“星隱，你說六界于你，唯有劍閣未知，那你可知玉石俱焚訣？”話音未落，那白玉鐲上符光大盛，只聽一聲玉碎清響，空間變幻，她與星隱都置身一片青色火海之中。

    星隱驚駭?shù)乜粗y環(huán)夫人，道：“銀環(huán)，你瘋了！”

    “青冥業(yè)火，無所不焚，就是你這位謫仙，在此也撐不過一個時辰罷?！便y環(huán)夫人烏黑的雙眸中亦有火光跳動，雪白的臉龐被鍍上一層幽幽青澤。

    “星隱，你欺我辱我，是我有眼無珠，是我活該?？墒切∮辏∮晁惺裁村e！”銀環(huán)夫人攥住他的衣襟，悲憤地看著他。

    玉石俱焚訣能開啟青冥業(yè)火境，置敵人于死地，代價是施術(shù)者魂飛魄散，星隱是知道的。但他沒想到滴翠山的老掌門會把這樣的東西當(dāng)作陪嫁送給女徒弟，更沒想到她會用來對付自己。

    他到底低估了一個女人的決心，一個母親的決心。

    “銀環(huán)，若有其他辦法，我也不想這么做。”

    不曉得是否火光太晃眼，銀環(huán)夫人好像在他臉上看到一抹痛惜之色。

    她松開他的衣襟，道：“星隱，你告訴我，你娶我可是因為真心愛我？”

    星隱不作聲，銀環(huán)夫人心寒至底，身子在這火海里打了個冷顫，后退幾步道：“閣下天機巧算，不擇手段，銀環(huán)佩服?！?/br>
    星隱抿住唇角，須臾緩聲道：“環(huán)兒，在小雨出生前，其實我曾想過，就這樣與你消磨時光也無甚不好?？墒切∮甑牡絹?，讓我對入主劍閣之事又有了希望。我無法放棄這樣的希望，對不起?！?/br>
    終究還是道歉了，在這生死關(guān)頭。

    銀環(huán)夫人看著他，忽而一笑，道：“星隱，你想出去嗎？我告訴你，有個法子可以從這里出去?！?/br>
    她唇紅齒白間吐出三個字：“殺了我?！?/br>
    殺了施術(shù)者，是破解玉石俱焚訣的唯一方法。

    星隱眼皮一跳，看著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心頭微澀。

    她用這樣殘酷的方式來考驗他。

    芙蓉帳里，茜紗窗下，數(shù)百年的光陰流淌，誰能真正無情？

    生則同衾，死則同xue，或許這也是不錯的結(jié)局。

    火舌舔舐著兩人的衣擺，靈力如積雪消融，寂滅的盡頭越來越近。

    這一生就要如此結(jié)束了嗎？星隱忽覺不甘心，他還沒有擊敗守門人，還不曾一睹劍閣奧秘，他為這夙愿付出太多，豈能罷休？

    銀環(huán)夫人見他良久沒有舉動，心中萌生一絲慰藉，他到底還是顧惜她的。

    下一刻，劍光閃過眼前，沒入她胸腔里那顆剛有了微薄溫度的心。

    銀環(huán)夫人愕然地看著星隱，他亦是愕然的，他沒想到自己就這樣出手了。

    鮮紅的花在銀環(huán)夫人胸口綻放，她忽然大笑起來，笑得長發(fā)舞動，渾身顫抖。

    “星隱，好，好得很，我總算是看清你了。”她深吸了口氣，怨毒的目光將他鎖定，一字一頓道：“天道輪回，他日你的下場必然凄涼勝于我，只可惜我看不到了?！?/br>
    話音剛落，她化作青煙消散。

    “環(huán)兒！”星隱情不自禁地伸手做出挽留的姿勢，已然什么都留不住了。

    空間破碎，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他又回到云海茫茫的天外天。

    風(fēng)吹散了身上的業(yè)火余熱，衣袂拂動，腰間的香囊系帶脫落，墜下云海。

    星隱急忙接住，捏在手里，看著上面的細(xì)密針腳，耳畔回響起妻子的聲音：“他日你的下場必然凄涼勝于我。”

    這詛咒，不知將來可會應(yīng)驗？

    他將香囊收入袖中，目視無窮遠(yuǎn)處的云天，頭一回有了孤寂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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