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月蝕

    羅睺羅，佛之獨(dú)子。以生于羅睺羅阿修羅王障蝕月時(shí)，故名羅睺羅。又六年為母胎所障蔽，故名。

    （一）

    阿容看著那一蓬艷紅石榴花，突然覺得有些寂寞。

    她從前從未想到過，安府君對(duì)她的好，并不是一時(shí)興起，而是有幾分真心。

    然而自覺如今命如飄蓬，見了真心如同暗室中囚徒見光，第一反應(yīng)是躲。

    于是她抬起頭，十分真誠(chéng)地看著安府君：

    康公子，我與你不過是露水情緣，康公子不必負(fù)責(zé)，容某也不愿嫁人。

    安府君毫不尷尬，利落地把花束塞給了站在一旁看熱鬧的閆知禮，又從中抽出一朵，伸手隨意簪在她發(fā)間：

    容姑娘既然不愿，康某便不強(qiáng)求。但可看在今日在下求娶美人而不得的份上，與在下出門郊游半日？

    安府君這套動(dòng)作進(jìn)退有據(jù)，又不顯山不露水地表示了二人非同一般的關(guān)系，看得眾人紛紛對(duì)李崔巍投去同情的眼光。

    然而李崔巍還是在長(zhǎng)幾邊端坐著看經(jīng)卷，仿佛那幾行陀羅尼文里又有顏如玉又有黃金屋。

    閆知禮恨鐵不成鋼地站在一側(cè)，看見李知容的手突然眼睛一亮，福至心靈地大聲道：

    啊呀，容姐，你的手何時(shí)受了傷？

    果然，李崔巍立馬下意識(shí)地抬起頭，看向李知容。

    李知容滿不在乎地將手背在身后：不過是今早翻案卷，不慎劃了個(gè)口子。

    然而李崔巍已經(jīng)站起來，快步走向她，將她藏在背后的手握起，毫不避嫌地仔細(xì)查看了一番：

    傷口不深，但案卷里多有灰塵蟲腐，需要清理。無音，幫我拿藥。

    他上藥上得很認(rèn)真，從頭到尾都沒有抬頭，李知容低頭，只能看到他閃動(dòng)的長(zhǎng)睫。

    上完了藥，李崔巍仍握著她手腕。

    她急了，小聲提醒他：李太史，手，松開。

    李崔巍抬頭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一瞬，再開口，卻把眾人驚得目瞪口呆：

    阿容，我亦心悅于你。

    他自自然然地握著她的手，如同握著一方硯。

    既然你同康公子是露水情緣，那么不妨，也與李某試一試。

    （二）

    半個(gè)時(shí)辰后，李知容和閆知禮各騎一馬，驚魂未定地出了麗景門。

    方才李崔巍話音剛落，李知容拔腿便跑，速度之快讓眾人都愣了一愣。閆知禮自覺不妙，便告辭稱去隨李中郎查案，也隨后跑路，才躲過一劫。

    閆知禮夸張地拍著心口，一臉佩服地朝李知容豎起大拇指：

    閆某供職北衙數(shù)年，從未見過方才那樣兇險(xiǎn)的場(chǎng)面。容姐真是不世出的紅顏禍水，做鸞儀衛(wèi)，屈才。

    李知容面無表情：閆中郎，你如此嘴欠，如何能在宮里活到今天？

    對(duì)方一臉單純：可能是因?yàn)橛绣X有勢(shì)吧。

    李知容：

    因是喬裝查案，兩人出宮后都換了便服，李知容仍是男裝束發(fā)，閆知禮則換了身素白錦袍。兩人行至城北天女尼寺，入寺盤問后，寺內(nèi)僧尼與信眾卻都說不知此人。李知容正要繼續(xù)問下去，閆知禮卻拉了拉她袖角，讓她借一步說話。

    容姐，城北尼寺玄機(jī)眾多，白日里是寺院，晚上便是貴族享樂之地。既然寺中信眾不知有此人，那閆某便晚上再來。   他朝李知容眨眨眼：   只是要?jiǎng)跓┤萁闵约踊b，扮作我的侍衛(wèi)，不知汝可愿意？

    李知容爽快答應(yīng)，然而此時(shí)剛過午時(shí)，距離傍晚還頗有些時(shí)候，她惦記著附近還有好幾處摩睺羅伽案中女子們失蹤時(shí)所住的宅邸，便建議再次前去一一探看。

    不料剛出寺門，一大批景教僧眾就浩浩蕩蕩地唱誦著圣歌從街巷盡頭走來，兩人瞬間被隊(duì)伍沖散，待人群走遠(yuǎn)時(shí)，李知容左右張望，卻不見了閆知禮。

    她正要扯嗓子喊閆知禮，卻被人捂了嘴一把拽上了路旁的一架馬車。李知容空出手抽刀，手肘抵在背后人腰腹上，對(duì)方吃痛哼了一聲，她驚訝回頭：

    府君？你跟著我作甚？

    車廂狹小，安府君自己就占了車廂一大半，李知容只好將刀背橫過來卡在二人中間，自己貼著角落坐下，警惕地看著他。安府君敲了敲車壁板，馬車便行駛起來。

    我今早去鸞儀衛(wèi)，本只是想約你出來，有要事與你相商。   他神色嚴(yán)肅，看起來倒像是李知容要占他的便宜。

    街上嘈雜人聲漸悄，他們已經(jīng)駛離了繁華北市，走在寂靜的坊巷之間。

    那些被摩睺羅伽帶走的女子，都是狐族。

    他將她卡在車廂中間的佩刀卸下來，取出一塊絹布隨手擦拭。

    這件事，始作俑者是我。

    李知容靜靜聽著。雖然之前有所懷疑，但如今事實(shí)果然如此，她竟有些失望。

    安府君抬眼觀察她的神色：怎么，豐都市從來做的都是此等生意，如今李中郎入了宮，便要裝作手上未沾過血？

    她不答。究竟為何當(dāng)年阿耶在臨終之時(shí)要她來豐都市，她如今還想不明白。雖然做殺手的三年里，無端過問不屬于自己任務(wù)內(nèi)的生意是大忌，但她始終知道，地下城里違禁的生意，恐怕比她想象的更多。

    安府君細(xì)細(xì)擦拭著刀上的血槽，如同攬鏡自照。

    不過，安某只是化作賀蘭敏之，去會(huì)了會(huì)太平公主與李旦，至于抓了那些狐族女子的，另有其人。

    他擦完了刀，反手握住刀柄，將它插回李知容腰間的刀鞘里，順手扶著刀柄，將李知容堵在車廂角落：

    阿容，我此次動(dòng)了太平公主，便是觸了圣人的逆鱗。那些失蹤的狐族女子，是他在向狐族宣戰(zhàn)。   他語氣是少有的慍怒。

    但我要讓他知道，血債必以血償。百年之后，狐族要從李家手中，重新奪回天下。

    他抬起李知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阿容，汝是九尾天狐后裔，你我天生一對(duì)。但安某要求娶的女人，需對(duì)我全心全意，絕無二心。若你現(xiàn)在做不到，我愿等。

    車停了。李知容掀簾下車，門口是天女尼寺?；仡^時(shí)車馬已消失，唯有閆知禮呆站在原地，朝她跑過來關(guān)切詢問道：

    方才刮過一陣妖風(fēng)，迷了我的眼，李中郎可還好？

    剛剛的一切，不過是安府君的一場(chǎng)幻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