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
苦海
清晨,其實也算不上清晨,清晨的CBD明明是上班高峰期,但是這個時候大廳到樓梯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夏妍心懷里揣著一把刀,為了防止檢查,她特意裝成了一個孕婦,沒有人會用掃描儀去孕婦的肚子。 尤其是一個平靜、獨身的孕婦。 于是她順利地登上了CBD的大樓,很快她走進(jìn)了藺月的事務(wù)所,前臺小姐過于熱情地招待了她,甚至還給她遞了杯蜂蜜水。 過了一會,藺月從屋內(nèi)走出來,她看見夏妍心本能地皺了皺眉,不明所以,問她此行的目的。 夏妍心想著沒關(guān)系,你很快就死了,不用再知道什么原因了。 說著從外套遮掩下的枕頭下,她抽出一把刀,迅速而又準(zhǔn)確無誤地刺到了她的左胸膛。 鮮血很快滲出,白襯衣上開出了最美的一朵花。 周圍響起各種刺耳的尖叫聲,她手中的刀很快被奪走,兩只手被制伏,不過不要緊。因為她已經(jīng)看見了,藺月一臉錯愕而又痛苦的表情,倒在了血泊中。 “砰—” 夏妍心先是聽見同居室友關(guān)門后又折返,腳步聲急切像是忘記拿什么東西了一樣,接著又是一聲很重的關(guān)門聲,一場夢被吵醒了接著怎么都睡不著,起身打開臥室的門,公用的客廳餐桌上放著昨天室友吃剩的零食,沒吃完的蘋果氧化成鐵銹色,一把水果刀大咧咧的放在玻璃桌上。 她走過去,手握住了刀柄,甚至還能感受到一絲溫度,像是真的去完成了一次刺殺。 有些時候她覺得她也分不清現(xiàn)實還是夢境了。 到達(dá)受災(zāi)地區(qū)時外面暴雨,螺旋槳發(fā)出巨大呼嘯聲,來往間只能看見激動的表情,指揮官帶著穿著墨綠色雨衣的隊醫(yī)來一一常規(guī)檢查,一張臉隱藏在帽子后看不清表情。手電筒的燈光觀察瞳孔大小,面無表情地記錄,“靳若塵,靜態(tài)心率47?!敝笓]官很滿意,靳若塵的每次飛行前,無論面對什么樣的任務(wù)靜態(tài)心率都不會超過80,他照例地問問,“感覺怎么樣?” 他平靜異常,“我感覺很好,一切正常?!?/br> 一排一排的飛行員立正稍息后,指揮官喊號,“我們身后是沅江口,身后有沅江縣兩萬群眾。解放軍戰(zhàn)士已經(jīng)在用血rou之軀保護(hù)身后兩萬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我希望我們馳援沅江71集團(tuán)軍攻堅勁旅,在空中配合群眾的疏散,并參與緊急救援。務(wù)必守住這個口子,我希望我們能完成這項任務(wù),同志們有沒有信心?!?/br> 暴雨如注,整個世界像是只剩下他駕駛的一架光禿禿的直升機(jī),下方是奔騰不歇深不見底的洪水。 宛如身陷苦海無法泅渡。 “副隊,下面好像有兩名群眾被困在了水中央?!弊谝粋?cè)的副駕駛小丁說道。 直升機(jī)從空中俯瞰,江水里一條長長的丁字壩上蜷縮著二人,手中的手電筒正散發(fā)著岌岌可危的光。 “這么大的水,這些人往丁字壩上走什么?” 靳若塵邊拿起對講機(jī)呼叫救援,接著對小丁解釋,“這種丁字壩由河岸伸向河灘,江水退水時殘留的建筑物部分露在江中可以形成一個石子路,他們可能是要過河?!?/br> 他隔著玻璃看到江水南部地勢低洼已被淹了大半,而北邊地勢稍高,沒有形成內(nèi)澇,由此便可推斷出被困在丁字壩上的原因。 只是雨下得大太了。 即便用牽引繩把救生衣對講機(jī)投入,下方情況依然危險。 聯(lián)絡(luò)了最近的救生員到達(dá)岸邊,通過對講機(jī)得知,下方由于水流湍急沖鋒艇無法靠近,只能等雨小點再看。 “不行,現(xiàn)在洪水又快又猛,潮涌高度激起浪頭可達(dá)數(shù)十米,他們很有可能被水卷走?!苯魤m對著對講機(jī)反駁道,“我先下去看看情況,如果可以的話,我先實行救援?!?/br> 小丁聽到立即阻止,“副隊,還是讓我去吧?!?/br> 靳若塵穿好救生衣回過頭只拍了下他肩膀,“好好維持住機(jī)身平衡。別離江水太近?!鞭D(zhuǎn)身躍入無盡的黑夜中。 腳落地的一瞬間靳若塵覺得自己像是被頭頂呼嘯的風(fēng)聲刮倒,壩上是根本分辨不清的扭曲的嚎哭的人臉,靳若塵沖他們大聲咆哮著,“順著繩子往上爬,雙腳使力,別回頭,我在后面托著你。” 被困在洪水中的人見到靳若塵覺得像天神降臨,一路掙扎著往上爬,一個手滑身體不支,靳若塵便在下方用肩膀當(dāng)作支點,支撐著被困人員繼續(xù)向上爬。縱使鐵打的軍人,救上二人后他也感覺體力不支,他看著兩名被困人員呆若木雞的樣子,掙扎著起身,催促小丁趕緊撤離。 而其中一人突然醒悟一般,抓住靳若塵的胳膊,“meimei!我meimei還在下面!” 靳若塵瞪大了眼,“什么meimei?下面還有被困人員嗎?” 那人哭著嗚嗚咽咽地說,“我meimei,我女兒,她害怕我讓她躲在雨衣下面。我也害怕,我看見你來了,只想趕快出去?!?/br> 靳若塵氣結(jié),他忍不住道,“你女兒還在下面你怎么不早點說。” 面前婦女坐在機(jī)艙里哭,雨水把她全身淋濕,頭發(fā)上甚至還插著來不及摘掉的樹葉。他回過頭對著望著小丁點了下頭,又穿回剛脫下的救生衣。 小丁坐在副駕有點擔(dān)憂,他喊了聲,“副隊。” 還沒有聽到靳若塵的回應(yīng),他又重新潛入濃重的黑夜中。河水眼看著就要蔓延過堤壩,靳若塵在巨大的螺旋槳發(fā)出的噪音中大聲呼喊著,雨水讓他的視線受阻,最終借著岸邊聚集的手電筒他掀開一件被雨水沖得刷亮的雨衣,看見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小女孩。 他沒有多考慮一把抱起架在自己身上,安慰道,“別怕,解放軍叔叔來救你了。抓緊我的脖子?!?/br> 還未來得及向上順著牽引繩向上爬時,對講機(jī)里響起了急切的聲音,“快,快…” 還沒聽的清楚,一陣?yán)祟^就向他們撲面而來,靳若塵本能地握緊牽引繩。機(jī)上小丁見浪大,便拉高機(jī)身,借著升力慢慢上行,而伏在自己身上的小女孩,一個重心不穩(wěn)便跌落入江中。靳若塵想也沒想也縱身跳入水中。 身下是極深的水,他只覺得力竭,慢慢下沉,恍惚中看見了藺月的臉,她想伸手描繪出她的美好,還未觸及,視線里便換成了一張憤怒到扭曲的人臉,她說,“去死吧” 接著單手持刀地插進(jìn)了藺月的胸膛。 大波的血滲出,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噴濺出的溫?zé)帷?/br> “不,不要。” 黑暗中他猛地睜開眼,雙手本能地向前鳧水,頭頂岸邊已經(jīng)有星星點點的手電筒,只差一寸便能重獲新生。 他在水流湍急中睜開眼,看見小女孩從他身邊跌入,墜入到更深的地方,他毅然決然地回頭,雙手拽緊著向他伸出的雙臂,腳底一蹬奮力地將女孩拖出水面,頭頂有千萬只手向他伸來,他想小女孩應(yīng)該會得救,這下他可以放心地閉上了雙眼。 若世間真有神,我祈求我所愛之人進(jìn)入天堂。 若她有罪,那我亦有罪。 若她需要受罰,那我愿意代替她被困在這苦海中,永世無法靠岸。 許下了最后一個心愿后,他滿意地笑了,在這黑暗中無聲地張口,“小貓?!?/br> 他看見藺月像原來一樣,喜歡趴在他胸口,好像聽見他的呼喚,轉(zhuǎn)過頭,花瓣一樣的嘴唇開闔,她問,“怎么了?若塵” 他看見她,一如多年后的初遇,她成年后的眉眼。他伸出雙手用力地環(huán)出一個擁抱,想要把所有的空洞填滿,想要把所有的煩躁撫平。 距離藺月的七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