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倌兒.1
小倌兒.1
時至傍晚,淑蘭躺在院子中的藤椅上,半闔著眼,望著天邊的云彩。 良兒在她身邊打著扇,過了會兒,另一個小丫頭來報:宋公子過來了,娘子可要見? 淑蘭怔了一下,然后點(diǎn)頭。 宋玉是她前日從南風(fēng)館里面買過來的,據(jù)說他原是書香門第的公子,家里沒落了,被小人所害,才流落于此。 淑蘭對于他曾經(jīng)如何不感興趣,只是看他長得清秀俊逸,眼底卻有一絲深藏的桀驁,與她從前的丈夫李乘倒有幾分相似,心中一動,花錢將他買了下來。 這兩日一直在搬家,未得空見他,沒成想他自己找上門來了。 晚風(fēng)習(xí)習(xí),宋玉一身墨竹輕衫,到她面前輕輕一禮:見過夫人。 淑蘭目光掃過宋玉清冷的面龐,微微驚艷。 當(dāng)日初見,他穿著南風(fēng)館的衣裳,不倫不類的,已足風(fēng)流,沒想到今日換了一身衣裳,更顯脫俗。 良兒湊過來,與她細(xì)細(xì)耳語:這衣裳,是我專門讓鋪?zhàn)永锏牟每p給公子新做的,娘子可喜歡? 淑蘭眼底劃過一絲笑意,沒有答,只吩咐良兒:讓公子坐。 宋玉坐了,就在淑蘭的右手邊,不是很遠(yuǎn)的距離,但也不至于冒犯。 他猶豫著似乎想說什么,淑蘭于是含笑看著他,等他開口。 宋玉其實(shí)也忐忑,他當(dāng)日家破人亡,流落南風(fēng)館,那地方多是有龍陽之癖的男人光顧的,他以為會受人欺辱,已存了死志,沒想到買他的卻是個年輕的婦人。 買回來兩天,什么都不必干,身邊有小廝打理衣食起居,他每日就讀書,在花園中閑逛,日子竟然比當(dāng)初做大少爺還要輕松。 院子里的管事姑娘也是好相處的,良兒除了安排人給他置辦衣裳,還吩咐賬務(wù)先生,每個月給他發(fā)二兩銀子。 宋玉拿著那二兩銀子,發(fā)呆了良久,然后就過來找淑蘭了。買他的女子,對他很好,他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 然而真的到了淑蘭面前,他卻有些說不出來話了。 他并非三歲小兒,對方為何買他,自然是明白的,但事實(shí)上這幾年他顛沛流離,根本就沒有機(jī)會接觸女子,更談不上有什么經(jīng)驗(yàn)。 面前的女子,面容秀雅,溫柔可親,一舉一動皆是風(fēng)度,顯然是教養(yǎng)極好的大家中養(yǎng)出來的,相比之下,他身份卑賤,飽經(jīng)風(fēng)霜坎坷,不免生出些自慚形穢的心思來。 兩人之間一片詭異的沉默,到底是淑蘭先開了口。 公子多大了?她拈起一顆色澤飽滿的葡萄,剝起來。 宋玉看了眼她細(xì)白的手指,答道:二十。 哦?她笑,那與我倒是差不多。 她十六歲時聽由父母之命,嫁給還是秀才之身的李乘,到如今兩人和離,她搬離李家到之前買的莊子上住著,已過四年。 讓人不由感嘆時光荏苒,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宋玉斟酌道:那便是我與夫人的緣分了。 淑蘭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年郎,他脊背挺直,端坐在她身旁,面色白皙素凈,眉間一抹纏繞不去的惆悵,更添郁美。 她心中微動,將手中剝好的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喂到他嘴邊,嘗嘗。 宋玉微驚,不想她忽然做出這樣親昵的舉動,嘴唇上一涼,立馬嘗到了汁液的甘美,只好一口含住葡萄,吃了下去。 她的手指上也沾上甜蜜的汁液,他不小心舔到了,她也沒有怪罪,又剝了一顆喂他。 這樣喂了兩顆之后,宋玉更顯拘謹(jǐn),雙腿并攏端坐她身旁。 淑蘭見他眼角染了紅,料他沒有碰過女人,笑問:公子可曾婚配? 宋玉搖頭:不曾。 連通房丫頭也沒有嗎?她故意問。 宋玉有一瞬的錯愕,隨即領(lǐng)會到,可能是她嫌他太年輕,沒有經(jīng)驗(yàn)。 他耳尖微紅,頗有些難堪地低頭道:我與夫人雖年歲相近,但人的境遇卻是不同的,前幾年家中出事,怎會有功夫去cao心這些。 淑蘭見觸及他的傷心事,便轉(zhuǎn)了話頭,問起他愛看什么書,平日都做些什么。 宋玉沉默了一下,說:四書五經(jīng)都讀過,閑時看些游記雜談,之前也練過劍。 他講的都是從前在家里做少爺時候的事情,后來到了南風(fēng)館,自然是另一種不堪,出于某種心思,他沒有提。 嗯,淑蘭剝完幾顆葡萄,良兒端了水給她凈手,她起身,轉(zhuǎn)頭朝他一笑,今晚涼風(fēng)正好,你陪我過來走走吧。 宋玉立馬起身,是。跟在了她的身后。 夏日天黑得晚,空中一片澄凈,云霞之外,染了一片淡淡的藍(lán)。園子內(nèi)四處分布的獸首石雕內(nèi),由婢女一一點(diǎn)了燈。 四處一片蟬鳴,草木芬芳之氣馥郁。她一身淺紗,在前面迤邐而行,他落后她半步。 她目光微漾,回頭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催促。 兩人一路分花拂柳,走到了一片寬闊的蓮塘前,碧綠荷葉鋪面,點(diǎn)點(diǎn)淡紅綴在其中,微風(fēng)徐來,花枝清擺,晶瑩的露水滾落絨面。 宋玉望著下面一片荷花,站在石欄桿前感嘆:此處真是寬闊。 方才一路走來,那邊的園林假山,處處曲折別致,很有江南水鄉(xiāng)的味道,已讓他暗暗驚嘆,沒想到走到后面,還別有一番天地。 蓮葉重重疊疊,一眼望過去,看不到盡頭似的,旁邊的階梯下去,拴著一方木舟,兩片小槳。 淑蘭笑道:公子可喜歡?兩年前,我就看中了這地方,買下來之后,畫了圖紙叫工匠打造,此處的蓮花,就是那時栽的。 宋玉驚訝:夫人還精通園林工藝? 他當(dāng)時聽南風(fēng)館的人說了一嘴,只知道買他的人名下下有許多布店,成衣店,另有田地家產(chǎn)無數(shù),世代富貴。從她身上時興的衣裳首飾,布料成色都不一般,就可以看得出來。 淑蘭的笑容就有些淡了,似回憶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當(dāng)時想著,此處弄好了,來日能與人一同乘舟,只是一直沒能實(shí)現(xiàn)罷了。 宋玉見她面帶惆悵,暗自忖度她剛剛說的或許是什么故人,但以他的身份不好問,便沒有說話了。 淑蘭提著一盞燈籠,從階梯上走下去,回頭朝他招手,笑道:你下來呀。 宋玉沒猶豫多時,就跟著下去了,到了岸邊,兩人一同上了小舟。 淑蘭讓良兒提一壺酒來,又置了一張小桌,鋪了草席。 宋玉劃著槳,小舟緩緩駛離岸邊,激起一片漣漪,朝深處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