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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愿逢千日醉(1v1 h)在線閱讀 - 第三十三章 魏紫(微h)

第三十三章 魏紫(微h)

    

第三十三章 魏紫(微h)



    (一)

    李崔巍秉公辦案多年,近來卻屢屢懈怠政事。太初宮官署中也風傳,說李太史在通遠坊的宅邸附近常半夜亦聞女子嬌笑,怕不是惹上了狐貍精。

    南北十六衛(wèi)中,最八卦的官署就是鸞儀衛(wèi),然而誰都沒想到,有一天能吃瓜吃到自家頭上。因此,眾人都嚴肅托付看起來最為靠譜的崔玄逸去打探清楚,若是案情屬實,就有難同當,決不能讓李太史跟狐貍精單打獨斗。

    故而某天,崔玄逸特意起了個大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去通遠坊,敲響了李太史的院門。

    他敲了數(shù)聲,毫無響應,于是他又大力錘了幾下,就差要破門而入,院門卻突然被打開,李太史半攏著袍服,衣襟大敞,面色不豫地開門,見是他,面色才稍緩和了些:

    有事?

    崔玄逸見李太史面色不錯,不像是被邪祟纏身的樣子,正要編個理由開溜,卻瞧見了瞧見了他脖頸、鎖骨與胸前幾處青青紅紅、曖昧無比的印子,霎時打了個寒戰(zhàn)。

    李李李太史,你最近有沒有覺得,宅中有何不合常理之物?比,比如說

    他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個美人赤著腳從房內跑出來,瞧見李太史就撲上去從后抱住,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探出頭去張望,半醒的嗓子拖著尾音,比狐貍精還狐貍精:

    哪一個不識相的,大早上來擾人清夢?

    崔玄逸努力把跳出嗓子眼的心按了回去,用盡職業(yè)生涯的最后一絲勇氣,和李知容打了個招呼:

    嗨,仙姑。

    李太史甩手就把門合上,又上了兩道門栓,才回頭看了看她:怎么又沒穿鞋。

    李知容這時才反應過來方才站在門口的是崔玄逸,嚇得立時清醒: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李太史俯身抱起她回屋:什么如何是好,我倒覺得如此也好。

    是日,太陽還沒下山時,李太史近水樓臺先得月、搏得北衙美人李知容青眼的事兒就傳遍了太微城,一時間,北衙兒郎們提起李太史即咬牙切齒,讓本來在變著法兒地彈劾李崔巍的推事院諸官喜出望外之余,又感嘆宮里的輿論風向堪稱變幻莫測。

    (二)

    李知容猶豫了很久,決定擇一個吉日,將自己是狐族的事,向李太史解釋清楚。

    雖然她知道,李太史多半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畢竟她在給他送藥時,已默認了那日在豐都市見過他,再加上此前她的種種古怪行徑,若他不知道豐都市是什么地方、安府君又是什么人,他也就不會在那夜出現(xiàn)在有蘇氏的城砦參與密會。

    他們之間都有瞞著對方的秘密,下定決心揭開時,即如同要親手將眼前幻夢擊碎。她想起在與十殿閻羅對峙時的情狀,原來,她不是不信幻境,只是因當時的幻境還不夠真。

    五月洛陽花意濃,蒸熏的酒氣漸漸漫入尋常百姓家,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攔不住洛陽人在牡丹季尋歡作樂。

    某天她清晨起來時,李太史神采奕奕地掀開簾子,請她到院里望一望。

    她走出去,看見滿園的魏紫。

    洛陽城中一株千金的花,是牡丹中最為殊勝,一生難得一見。

    上回見到這樣多的魏紫,還是在上陽宮夜宴,她第一回正面迎敵,后來卻發(fā)現(xiàn)被安府君算計,醉醺醺時,又撞見李崔巍。

    那時她將自己的命看得很輕,也不敢接受別人的心意。那沉甸甸的心意就如同一株千金的魏紫,而她兩手空空,從來沒有競價的資格。

    其實她也羨花羨鳥羨春風,羨慕尋常女子們有勇氣尋覓意中人,找到之后,有勇氣托付余生。

    而她沒有余生,她只有當下。

    不喜歡?   李太史站在她身旁,輕聲詢問。

    她搖搖頭,幾滴淚不合時宜地滑下:

    喜歡。

    她一生中,有那樣一個好時候,心上人種了滿園的魏紫,只為了搏她一笑。

    她對著滿園寂寞開落的魏紫,發(fā)誓要將這盛景牢牢刻在心中。

    李太史看見她掉淚,嘆息一聲,伸手給她拭淚。她卻直接拽過他袖子,在臉上胡亂擦了一把,轉移話題道:

    這滿園的魏紫,李太史是昧了鸞儀衛(wèi)整年的軍費么。

    李太史故作輕描淡寫:康公子能種得,我便也能種得。這魏紫是在下從上陽宮要來花種,自行培的,足等了一年。

    她笑得眼睛瞇成月牙:不錯,李太史,想要什么獎賞?

    李崔巍卻不自然地別過頭,顧左右而言他:別,別這樣對我笑。

    她伸手揉他的臉:為何?

    下一瞬,她即被扛進內室關上門拉下床帳,近日頗得要領的李太史今日愈發(fā)囂張,吻得熱烈動情,甚至不給她喘息機會。

    像狐貍。

    (三)

    她沐浴完,懶懶靠在榻邊梳頭時,思忖再三,覺得此時正是坦白的好時候。然而沒等她開口,李崔巍倒先牽起她的手:

    阿容,我還沒有與你說過,我是如何猜出你身份的事。

    她立時整肅坐好,又為自己做心理建設。沒事的,阿容,此生能快活這數(shù)天,已經很好了。

    我在天臺山,與尚是豫王的皇子李旦一同拜師于白云子。當那時,我亦不知皇子遠赴會稽山,是為尋九尾天狐后裔,替先皇和公主續(xù)命。

    他頓了頓,抬頭看她:

    我那時,亦不知你是狐族。

    在天臺修道兩年后,吾學有所成,向師父告假下山,本是想回會稽,拜訪你和孫夫子。

    那一年,十八歲的李崔巍是茅山宗年輕一輩中最為耀眼的才俊,滿心歡喜地下山,帶著精心準備的禮物,愈走近會稽郡,心中愈是忐忑。

    她是否已嫁了人,是否生了病,是否已移情別戀,那雙水光瀲滟的眼睛,是否不愿再望向他。

    然而他回到鎮(zhèn)上,卻發(fā)現(xiàn)孫夫子的藥鋪關門已久,院中積了厚厚一層落葉,藥架上落滿塵灰。

    他瘋了般地四處問詢他們二人的下落,卻一無所獲。他就像傳奇里誤入仙山的凡人,醒來時滄海桑田。

    我尋遍了會稽山,在后山發(fā)現(xiàn)了一座荒墳,有人在上面刻石為記,寫著孫夫子的名諱。

    大禹廟中一偏殿內,角落余下一匹紅絹。我四處查探,得知是宮中御制,豫王李旦,尤愛此絹。

    李知容的手發(fā)顫,李崔巍將她攏進懷里,咬咬牙,繼續(xù)講下去。

    然那時,我仍不知,我同門兩年的師兄,即是素衣南下的豫王。

    我違背師命,不回天臺山,直接去了長安,求見先皇與太后,卻得知豫王出宮游歷,已有兩年。后來,為追查真兇與你的下落,我留在洛陽,創(chuàng)設鸞儀衛(wèi),供太后驅馳。也就在那一年,我奉命殺了國師明崇儼。

    她心中震動。明崇儼案,是當初牽連無數(shù),最終致使太子李賢被廢為庶人并死在巴州的一樁冤案。自那之后,無人再敢越過武后,干涉立儲之事。

    雖則明崇儼在我出手之前即已自盡,那兇案現(xiàn)場卻是我親手布置,又由鸞儀衛(wèi)編織證據(jù),嫁禍給太子李賢。那時,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明崇儼死時,園中亦有魏紫。故而有數(shù)年,洛陽牡丹開時,我便躲到山中去飲酒。

    他睫毛閃動,李知容看不清那究竟是不是淚。

    我尋到了當日載豫王回京的商船。那日的知情人都被滅口,活著的人都說,你已死了,尸體扔進江中喂了魚。我心灰意冷,回天臺山領罰。

    后來的事,你想必已知曉。當時尚是我?guī)熜值脑ネ跚笄橛诎自谱?,我才得以茍延殘喘。直到天授元年,豫王登基,我親眼見他脫下道袍換上龍袍,才知道,原來當年害了你和你阿翁的罪魁禍首,不僅有豫王,還有我。

    李知容猛地抬頭,看見李崔巍眼中的層層陰霾。

    還記得我走之前那夜么。那時,你為放我走,講了柳毅遇龍女的掌故。你說,人龍殊途,終不能在一起。

    豫王起初僅是為追查孫夫子而來,尚拿不準你的身份。聽了那故事以后,便篤定,你就是天狐后裔。

    (四)

    她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仍舊笑眼盈盈:

    那又如何?

    李崔巍盯著她,目不轉睛,像在神佛前坦白罪孽:

    阿容,我也是罪人。若是你我不相識,你的身份不曾暴露,孫夫子或許不至于慘死,你也

    他話沒能說完,因為她俯身湊過去,十分響亮地吻了他一下。

    李太史,你要與我坦白的,就是這個么。

    他一時無話。此事在他心頭蟄伏多年,已經快成心魔。

    數(shù)天前,他們剛互陳心跡之后,某日他策馬前往太微宮,正巧在天津橋上看見她騎馬走在前面。

    夕陽給她窈窕背影鍍上了金身。她正偏過頭去,與身旁的北衙同袍有說有笑,腰際的銀魚符簌簌晃動。

    人人都知道她的美,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只不過他中毒更深一些。

    李崔巍從那一刻起,意識到人的私心有多么可怕。一旦開始擁有,就會奢求更多,如同無心插柳,不經意間,他的貪欲已經發(fā)芽抽枝,長成參天大樹,遮天蔽日,迷惑心智。

    他想擁有她全部的注視,所有的笑容,每一個曖昧的動作。就算是這樣看著她與其他男子交談,都令他痛苦萬分。

    這想法讓他害怕。欽天監(jiān)的李太史從來太上忘情、喜怒不形于色。讓貪欲凌駕于理智之上,是他永不能接受的事。

    于是他像他慣常所做的一樣,打算揮刀斷腕,親手將好夢打碎。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最卑劣不堪、黑暗陰郁的一面,或許會主動離開。

    如此,他就可以繼續(xù)獨自做完剩下的事,然后,安靜地等待死期到來。

    然而她沒有后退,反而更向前一步,牢牢壓制住他。

    李太史,你可知道,你的弱點是什么。

    他眼神躲閃。狐貍精的呼吸近在耳畔,簡直要命。

    成也籌算,敗也籌算。李太史總為將來籌算,卻忘了眼下。忘了自己也是個人。

    他何曾忘記自己是個人。只不過幼時他是家中的累贅、山中時他是師門的恥辱,在朝堂時他是太后的豺狗。若不將心鍛打成鋼鐵,他早已被棄若敝屣。

    但在她眼中,自己始終只是當初那個挺直了腰板每日去學堂的李家長公子。干干凈凈,不染塵泥。

    當年的禍事,并不因他而起,他當局者迷,她卻看得明白。

    這樣一顆真心,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辜負。

    阿容,若是有一天,我先你一步赴黃泉,你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正色道:

    我的舊怨,我自會與他們清算,你莫要節(jié)外生枝。

    不過,李太史知道了我不是人,而是狐族,不害怕么。

    她的手臂嫌重似地擱在他肩上,又往下溜,清晨時人比花嬌。李崔巍心猿意馬,只想趕快終結話題:

    好。此事我不插手。但你須保證,涉險之前,先知會我。

    她立馬停住作亂的手,麻溜地站起身來整衣束袖,一副翻臉不認人的樣子:

    李太史,沒有旁的事,在下就先走一步。今日南市開門,說是有牽機毒案的新線索。

    她一掀簾子抬腿就跑,李崔巍長舒一口氣,不禁搖頭無奈微笑。

    滿園牡丹開得潑辣熱烈,仿佛這是洛陽最后一個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