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孔雀東南不飛
青梅孔雀東南不飛
這梁子在林棉心里算是結(jié)下了。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她都為他那么樂了,怎么最后淪為自己一個人哇哇大哭,甚為丟人。 林棉等著林聿來給自己道歉。說是等,她反倒很主動地出現(xiàn)在林聿身邊,畢竟她才是那種事情不解決心里就不好過的人,飯不能留到隔夜吃,仇也要立馬解決。 但是對方好像沒這個意思。其實大家都不放在心上了,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cao心,今天是林聿參加小學(xué)入學(xué)報名的日子。 一家人起得都很早,聽到響動,林棉一骨碌爬起來,太難受了,憋了一晚上,臉都憋紅了。王婉看一眼她:棉棉,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她趕忙點點頭。mama見她確實臉頰發(fā)紅,便去拿體溫計,測出來正常,奇怪。 林聿昨晚是一個人睡的。他并不害怕一個人睡覺,事實上,他早就習(xí)慣了。鄉(xiāng)下的房子半夜時常能聽到小老鼠從閣樓跑過的聲音,還有不知從哪里發(fā)出的狗吠和貓叫,一年四季,日日夜夜。而這里卻很安靜,mama還為他鋪了新床單,睡前喝了熱牛奶,風(fēng)扇遙遙地吹著他,一切都比原來要好。 可是當一切歸于沉寂,他有點想念那些吵鬧。他的床成了一瓢孤舟,晃啊晃,天地只剩他一個。不知道現(xiàn)在爺爺睡沒睡,睡得好不好,奶奶去世后他煙抽得就多了起來,常常咳得要起夜。 林聿突然想起那個meimei,雖然還算可愛,但話未免太密了點。她的頭發(fā)和嘴里稀奇古怪的話語,整個人夸張得像活在電視劇里一樣。這些都和他以前見過的小孩不太一樣。這么聒噪的人,竟讓他覺得這個家里不是那么陌生了。 這算不算不幸中的一點幸運呢?他想著想著睡著了。 林棉特意堵在衛(wèi)生間門口,可她個子太小,林聿見了只是認為她不小心擋了道,默默繞開走進去刷牙洗臉。 豈有此理。 林棉決定以她的方式來表達內(nèi)心的不滿,比如擺著一張臉不笑,吃早飯前用勺子咚咚咚敲桌子,拒絕一起去參加林聿的小學(xué)報名,王婉想了想:也好,剛才體溫計沒測出來,說不定有點低燒。 氣死她了,本來可以去看看小學(xué)校園是什么樣的,試問哪個幼兒園小朋友不想對神秘的小學(xué)一探究竟呢? 林棉看著爸爸mama都忙前忙后地給林聿穿衣服、整理書包、拿入學(xué)資料,絲毫不像往日那樣在意她在想什么,今天開不開心。就連對她一向忠誠的跟班林槿也軍心不定,他看著面前的空氣,仿佛看到了一座美麗的小學(xué)校園在冉冉升起,小學(xué)有大黑板和黃色的大校車,嘟嘟嘟。 去吧,去吧,人心向來難以挽留,而偉人總是獨行。她擺擺手。 于是林棉被送到了外婆家,和外婆一起坐在竹椅上看咿咿呀呀、她自己都快能唱出來的越劇。 恨不能與卿長相顧,愿蘭芝呀!你莫嫌孤寂莫嫌苦!電視里唱到,她鼻子都要氣歪了。 傍晚的時候,林棉才被接回了家。 林逸之和王婉一起在廚房做晚飯。 其實,林聿今天報名時候的表現(xiàn)是很好的,甚至可以說太好了。連他們都沒想到,他會背長長的,那可是初中課本的內(nèi)容啊。連面試老師都瞪大了眼睛,忙說:背第一段就好,第一段就好。 老師往名冊上登記名字的時候,問是哪個聿,還沒等其他人回答,林聿自己回答:歲聿云暮的那個聿。老師不忘對他們兩個做父母的進行夸贊:你們這個孩子,不錯,是個好苗子。 從昨天林聿到這個家,就表現(xiàn)出和這個年紀不符的成熟和冷靜。這就和林棉形成了兩個極端。王婉對此是擔心的。 爸爸把孩子帶得太......王婉邊從冰箱拿出雞蛋邊說,其實她是想用清冷這個詞的,但是這個詞怎么也不適合放在一個六歲的孩子身上,于是她只好委婉地用了有自己的想法。 林逸之只好安慰妻子:你也不用太擔心這個,我也是我爸的兒子,現(xiàn)在不也長得挺好的嘛。 是嗎?好在哪里? 林逸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嗨,對你好不就行了! 王婉被逗樂了,捶他一下,但還是嘆了口氣:就怕和同齡人不合群。 王婉后悔將林聿托付給林家的長輩撫養(yǎng)了,雖然這是當時情況下的無奈之舉,那時她和林逸之兩人剛在南方參加工作,根基不穩(wěn),怕孩子跟著他們顛簸受苦。等回到安城定居,他們幾次想接回孩子,林家老人只說一對雙胞胎已經(jīng)夠他們辛苦了。現(xiàn)在能接回林聿是因為林聿到了上小學(xué)的年級,安城教育水平更好,況且爺爺身體已經(jīng)大不如前。 當時就應(yīng)該咬咬牙自己把孩子帶大的,兩個人不只一次后悔。 讓他多跟棉棉呆在一起就好了。林逸之想,他的小女兒棉棉是個多么可愛活潑的小姑娘啊,擁有的獨特魅力可以感染周圍的人,拿下林聿肯定也是不在話下。 唉,不鬧別扭就不錯了。 林逸之挽過妻子的肩膀,你擔心也沒用啊,這個事只能順其自然。 是啊,木已成舟,后悔也是無用,只能慢慢來了。 林棉決定將命運重新把握在自己手中。 于是她在林聿回自己房間的路上,伸平雙臂,擺成大字,做土匪攔路搶劫狀,唱戲一般,大喝一聲:嘚!你給我站?。?/br> 林聿站定,看著她。 你欠我一句對不起。 什么對不起? 這個人怎么回事!她解釋了什么事,那怎么能算是他誠心道歉呢? 所以她不說話,在等他自己醒悟起來。 我不記得有什么事。當時王婉他們都說沒事,這一天下來事又多又雜,他自己也忘記了這茬。 林棉等著等著,見他一臉無辜,怒向膽邊生,值得道歉的事還不多嗎?他扯了她的小辮,害得她一晚上沒睡好,爸爸mama只關(guān)注他,而她又沒去成小學(xué)參觀,可以說是罪行累累。 林聿卻只說:你讓讓。 林棉被這態(tài)度徹底激怒了,他們今天一家人歡歡喜喜出門的時候有人想到過她嗎?雖然是她自己主動不要去的,但是歸根究底也是因為他。 難怪爺爺不要你了。 難怪爸爸mama不喜歡你。 你個討厭鬼! 是的,她剛才偷聽到爸爸mama的對話了。 小孩子會講很惡毒的話,正因為他們不了解這話可以多傷人,但又是因為不涉世事而保留著天性的敏銳,讓他們能準確捕捉到哪些話拋出去是最有效的。 話語如平地一聲雷,空氣中有幾秒的寂靜,這寂靜讓林棉本能地感覺不舒服。在她想象中,這些話講出去是會很解氣的,如小李飛刀,但好像不是這樣,她有點煩躁。 你為什么不說話? 林聿眼眸垂了下去又抬起,情緒復(fù)歸平靜,想說什么卻還是沒說出口。他淡淡地說:你讓開。 這次林棉乖乖讓開了。 林聿沉默地坐回書桌前,用直尺按照畫的直線將白色包書紙裁開,然后覆在教科書上,邊邊角角對折,整理后捏好,貼上膠帶。一本,兩本。 很多同齡男生會認為這種包書的行為是女孩子才做的,娘們兮兮,缺乏男子氣概。林聿只覺得,男子氣概又不是這么表現(xiàn)的。珍惜值得珍惜的東西,是他的習(xí)慣。 今晚飯桌上的氣氛略微有點不正常,林棉沒有講話。通常來講,她每天都會發(fā)表餐桌演講,從樓下的黃色胖貓貓頭講到花蘑菇致幻幻事件。林聿的沉默也明顯不同于往常,他盯著碗里的米粒,往嘴里塞飯。夾在兩人中間的林槿目睹了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分外焦灼,但礙于meimei的yin威,只能在剝蝦時發(fā)出一些嘰里咕嚕的怪音。 林逸之因為生意上的事情一直忙著打電話,一頓飯吃得并不安穩(wěn),捎帶著王婉心思也疲乏,她只當林棉身體還不舒服:等下我們再測一次體溫。 林聿吃完飯,和爸爸mama打完招呼又回了房間。我也吃完了。林棉趕忙爬下凳子,然后如刺客一般踮起腳尖悄咪咪地躲在他房間門口。往里窺探,林聿安安靜靜地坐著,露出一個乖順的后腦勺,手里好像有條不紊地干著什么,房間里的鬧鐘嘀嗒嘀嗒機械循環(huán)地響著。 林棉為引起里面的人注意,在這門口分別表演了水杯落地,玩具飛機突降,胸口碎核桃,最后開始三個大步一個小步模擬輕功飛行,地板隨之發(fā)出巨大的砰砰砰聲。連mama都對她喊:棉棉,吵到樓下鄰居了。 但是,林聿根本不搭理她,頭都沒抬,穩(wěn)如泰山,可以說法海再世也不過如此。 不行,憋不住了,在幻想中,林棉她自己已經(jīng)倒地抱頭痛哭,宛如身中巨毒。她是藏不住事情的人,好事藏不住,壞事更是藏在心里負罪感滿滿。 她步伐沉重地去向mama坦白從寬。 王婉招呼她進臥室,聽她低著頭講完,眉頭蹙起:棉棉,你這次真的過分了。 完了,連mama都這么說了。她想自己即將從一代梟雄淪落為心窄氣小的過街老鼠,英明盡毀于一個男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