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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羅米修斯

    

普羅米修斯



    在情竇初開的年紀里,歸璟不止一次幻想過謝殊鶴會在自己最無措的時候從天而降,她想,那時的謝殊鶴必然像是環(huán)繞圣光的天神,只做她一個人的普羅米修斯。

    謝殊鶴本在路口等代駕,轉(zhuǎn)身卻看到一個黑貓般的身影朝他跑過來,等將人認清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歸璟已經(jīng)抖得不成樣子。

    謝殊鶴看了幾眼瞬間明白了當前局勢,他將人半樓在懷里,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不好意思,我跟女朋友鬧別扭了,各位請回吧。

    男人渾身散發(fā)著戾氣,穿著打扮也透露著不同尋常的氣息。

    身后的小混混們鞋底摩擦著地面,低聲咒罵了幾句,歸璟聽著那些刺耳的聲音突然擔心會讓謝殊鶴承擔無妄之災(zāi)。

    人走了。謝殊鶴松開手臂將人放開。

    歸璟臉上還掛著淚珠,眼睛紅得不像樣子,被眼淚沾濕的鬢發(fā)黏在耳廓,像一只剛從水里撈出來的小動物。

    她后知后覺地說了聲謝謝。

    聲音細若而顫抖。

    歸璟是家里獨生,這一輩唯一的一個女娃娃,從小就被保護得很好。

    但與其說是保護,倒不如說是圈養(yǎng)。

    十六歲之前晚上不允許出門,十六歲之后必須遵守家里九點的門禁。

    不可以跟男生單獨出去玩。

    外出必須一個小時給父母發(fā)一次信息。

    雖然現(xiàn)在歸璟不是十六歲,而是二十二歲,但是謝殊鶴不認為叔叔阿姨會讓她在午夜凌晨出現(xiàn)在酒吧。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阻止叢宇同歸璟打招呼,這個時間點,不論是什么原因都不是外人該窺探的。

    謝殊鶴看歸璟狀態(tài)不太好,出于哥哥的立場詢問了句:送你回家?

    歸璟低著的頭抬起來,聲音有點做錯事的心虛:我出來的太急,沒有帶鑰匙。

    這個點回家勢必是要將父母吵醒的,歸璟有勇氣做壞事,但是卻沒勇氣承擔后果。她不想被罵,也不想聽來自二人恨鐵不成鋼般的諄諄教誨。

    她用自己殘存的一絲清醒盤算著今晚在外過夜,明天等父母去上班的時間再翻窗溜回去。

    計劃看似可行,但是歸璟卻不知道今晚該夜宿在哪兒。

    她捏了捏羽絨服的口袋,軟乎乎的觸感讓她平靜下來:我在這里等一下亭亭就好,你先回去吧。

    聞亭的人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時間點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和某個艷遇撿來的男人雙雙躺在酒店的柔軟大床上,而不是提上褲子出現(xiàn)在酒吧后街的小巷子出口。

    謝殊鶴識破她的謊話,站在路燈下的思忱片刻,徑自說道:跟我回家,代駕馬上就到。

    汽車鳴笛的聲音被滯留在耳后,路燈下的人影模糊不清影影綽綽,歸璟明知道這句話如果是由謝殊鶴說出來的那就不含任何歧義,但是就算是知道,她的耳朵還是難以控制的紅了一下。

    在喜歡的人面前,她卑劣可恥,但是仍保留著最后一絲體面。

    她盡量不讓自己太激動,于是小幅度地點了點頭,道了聲謝。

    明明傍晚的時候在父母那邊已經(jīng)明確的和謝殊鶴劃清了界限,一轉(zhuǎn)眼現(xiàn)在居然坐在了駛向謝殊鶴家的車子里。

    她有些懊惱,又有些遲來的害怕。

    酒精很好地麻痹了大腦,歸璟半靠在汽車后座上闔目,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拋擲腦后。路邊五顏六色的招牌映出鮮艷的光,在她的眼皮上形成一個個小小的光斑。

    她醉酒后很乖,就這么一直閉著眼。如果是清醒的時候,她一定會極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但是現(xiàn)在她連偽裝都不需要。和謝殊鶴一起坐在汽車狹窄的空間里,歸璟沒有一點不自然。

    汽車行駛地很平穩(wěn),大概二十多分鐘之后便到了謝殊鶴的住處。

    歸璟在夢中感覺自己被人推了推,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黏糊糊地叫了聲mama。

    謝殊鶴黑著臉,說:到家了,下車。

    歸璟遲疑著哦了一聲,從后座爬出來,她動作很慢,謝殊鶴只能等著。

    謝殊鶴也喝了酒,此時臉上浮現(xiàn)出不耐和煩躁。

    面對相親對象他體貼溫柔,那是屬于外界的禮貌,是代表謝家的符號,但是當麻煩真切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時,謝殊鶴卻難以繼續(xù)偽裝。

    公寓不算小,有兩間臥房,但是因為只有他一個人住,所以次臥至今沒有整理過。

    謝殊鶴拽著歸璟的一只手臂,將人扶進主臥,他今晚只能在沙發(fā)上湊合一宿了。

    歸璟人不清醒,抬起頭看了謝殊鶴一眼,眼睛不似平時那樣機靈,帶著幾分醉酒的遲鈍。

    她這一眼盯的時間有點久,謝殊鶴也被看得不自在,在他要出口制止的時候,歸璟終于慢吞吞地收回視線,嘆了口氣小聲嘀咕:我又做夢了嗎,怎么又夢到謝殊鶴了呢。

    說罷又嘆了口氣,好煩啊,他是不是要忘記我了。

    語氣里帶著悶悶的哭腔,歸璟喉嚨發(fā)澀,鼻子好像被堵住了,她翻了個身背對著門口,眼淚悉數(shù)掉進枕頭里,像只嗚咽的小獸。

    謝殊鶴在英國的那段時間,歸璟覺得自己要相思成疾了,她開始沒日沒夜地思念,晚上入夢,吃著飯都會掉下兩滴眼淚了,整個人就像走火入魔了一樣。

    聞亭看著她整天魂不守舍,實在是不忍心,問她:這么喜歡嗎?要不你去跟他說一說?

    歸璟也這樣想過,可是她能說什么呢?

    我喜歡你,你能喜歡我一下嗎?

    很長時間,歸璟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年少的悸動到底來源于哪里,喜歡的源頭隨著年輪變得模糊不清,而喜歡的長流卻依然隨著河流源源不斷地奔向大海。

    大海的分量太重,她怕自己的愛慕會是負擔。

    女孩細碎的語言鉆進耳朵里,謝殊鶴聞言一怔,他以為歸璟對他的愛意不過是一時興起,但是現(xiàn)在看來是他想錯了。

    人總是喜歡給年少的喜歡加上回憶的濾鏡,任憑其生根發(fā)芽盤虬臥龍。好一點的變成白月光朱砂痣,最后化作懸在心頭的一彎月亮,久久不能忘懷;壞一點的則生長為淬著毒藥的毒草,扎在心里無法連根拔起,也不會憑空消失。

    謝殊鶴無法回應(yīng)這份熱忱,自然也不會給人飄渺的希望。

    晚上的時候歸璟爬起來吐了兩次,喝了酒的身體出于一種戒備狀態(tài),她睡一會兒醒一會兒很不踏實。

    歸璟再一次睜眼,天已經(jīng)亮了,她像是看了看四周陌生的環(huán)境,意識漸漸回籠。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謝殊鶴家住了一個晚上。

    歸璟攏了攏身上的衣服,走出臥室。謝殊鶴并不在這里,歸璟拿起放在茶幾上的字條。

    睡醒了就走,東西不用收。

    字跡干凈漂亮,龍飛鳳舞。

    主人不在家,歸璟一個人不適合呆太久,她回去把床重新鋪好,抱著自己的羽絨服朝玄關(guān)走了。

    等握到門把手的時候,她又突然回身,把茶幾上的字條塞進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