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歡如夢(下)
舊歡如夢(下)
九月初九,重陽佳節(jié)。 初秋的夜,殘留著白日熾曬的余熱,仿佛焦躁的夏天還不肯離去。琉璃紅墻下花木扶疏,夜風(fēng)拂過,高高低低的影子搖曳斑駁。 令妃獨自坐在延禧宮閣樓的羅漢榻上,雙膝蜷起,下巴墊在膝蓋上,輕輕嘆了口氣:可惜了。 什么事可惜了?,只聽咚咚咚一陣上樓的腳步聲,明玉話音清脆打破了原本沉悶的夜,快步走到她跟前,笑道:是不是辭了今晚的重陽家宴,后悔了? 令妃抬頭瞄了她一眼,直起身子,挑了挑眉,道:才不是,我是說,如今這時節(jié)再也聞不到梔子花香真是可惜了。 明玉晃了晃頭,不置可否;只聽令妃繼續(xù)問道:你怎么這么久才回來?不過是向皇后告?zhèn)€假,難道她有為難你? 話語中的關(guān)切之情讓明玉聽得心中一暖又一酸,趕緊道:沒有沒有,只是圣駕蒞臨,我多等了些時候才跟皇后娘娘說上話。 皇上也來了?令妃有些驚訝。 是啊,我也覺得很意外呢,明玉見她若有所思,繼續(xù)道:按照往年的慣例,皇上是不會出席這種節(jié)令家宴的,都是太后和皇后領(lǐng)著后宮妃嬪小聚。今年出奇,太后沒來,皇上倒是來了。 那皇上有沒有看到你?令妃問道。 明玉仔細回想了一下,道:應(yīng)該沒有吧,我只在遠處候著,話是珍兒代轉(zhuǎn)的,并未近皇后的身。不過......,明玉一頓,欲言又止。 不過什么?令妃接著問。 雖然沒看清皇上的臉色,只遠遠瞧見皇上和皇后說了一會兒話,皇上的酒杯一直在手里攥著,一口都沒喝。明玉留意到令妃的神色微變,小心翼翼地繼續(xù)道:自打長春宮偏殿那一次后,我就再未見過皇上喝醉酒,哪怕后來純貴妃那么受寵,也沒見皇上在鐘粹宮飲過酒...... 夠了!令妃匆匆打斷她,心中隱隱不安,仿佛某個真相就要呼之欲出。她起身看著明玉,再開口時語氣變得溫柔:你忙了一晚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你去告訴珍珠和小全子,今兒是我生辰,給他們放一天假,不用練字了。 瓔珞,你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說什么啊?明玉見她顧左右而言他,氣得直跺腳,大聲道:若是真的后悔了就去找皇上說清楚啊..... 誰說我后悔了?這么清靜的日子我簡直求之不得!,令妃梗著脖子反駁道,雖然她嘴上從不服軟,但話一出口還是有點心虛。 你呀就是死鴨子嘴硬,若是不后悔的話,為什么大半夜的一個人在露臺上追憶往事???明玉快人快語,根本不想放過她。 才沒有!我那是因為多吃了兩口你做的壽面,現(xiàn)在正消食呢。令妃不禁扶額,趁著明玉語塞趕緊推著她往樓梯走,邊走邊道:索倫侍衛(wèi)給你送來了一盒子酒釀桂花糕,就放在你房間的梳妝臺上,趕緊去看看吧,再晚怕是要被珍珠偷吃光了呢。 不顧明玉的抗議,令妃強行把她送下閣樓,轉(zhuǎn)身又回到軟塌旁,慢慢地坐下,嘆了一口氣,回憶拉扯著思緒,隨著淡淡的燭火在夜風(fēng)中搖擺,她突然感到一絲燥熱,伸手摸出軟枕下的團扇,疾疾地搖起來。 紫禁城的夜分外安靜,高高的宮墻隔絕了塵世的喧囂,延禧宮偏安一隅,自圣眷不再,便如同日漸轉(zhuǎn)涼的天氣一樣,徹底冷清下來。令妃環(huán)顧四周,一切雖未顯露衰敗之相,但她心里明白,這不過是時間問題,她一向善于未雨綢繆,可如今,卻也困惑于何去何從了。 晚風(fēng)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聲聲撩撥人心?;貞浰瞥彼畡倓偼巳s又涌來,她閉上眼,不再掙扎。 一切皆始于這閣樓之上。 皇帝覆于她身上,濕熱的唇吻上她的,她腦中剎時一片空白,下意識緊閉雙眼,雙手抵在他的胸前,被動的承受著他如火的熱情。 良久,她突然聽到他胸腔里發(fā)出一陣悶悶的笑聲,于是睜開眼,落入眼簾的一雙深如寒潭的眸子,帶著淺淺的笑意,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自己,面泛潮紅,唇染水光。 努力平復(fù)著胸口劇烈的呼吸,她把頭轉(zhuǎn)到一邊,試著找回散落的思緒,可皇帝的唇只是微微離開她,在她轉(zhuǎn)頭的瞬間,唇角輕輕擦過他的唇,這看似不經(jīng)意的碰觸仿佛點著了火,換來他更加熱烈的深吻。 她被他吻的喘不過氣來,用手使勁的敲打他的肩頭,許久才換來片刻的停息,她大口喘著氣,嬌嗔道:皇上真會捉弄人,總欺負嬪妾! 皇帝聞言心情大好,頓時生起了戲弄她的念頭,于是將把她箍在身下的雙臂又收緊了些,瞇著眼笑道:哦?朕欺負你了?朕怎么不知道?說完便吻上她的額頭,道:是這樣嗎?,然后又親了親她挺直的鼻子,道:亦或是這樣?,他的唇一路吻下來,掠過她的嘴,直接來到她纖長的頸項,輾轉(zhuǎn)一番后復(fù)又向上,輕輕咬住一側(cè)的耳珠,道:還是這樣?,皇帝的嗓音愈加低沉,聲聲挑逗著她緊繃的神經(jīng),她忍不住輕吟出聲,抽出按在他肩上的手,環(huán)上他的脖子,將他拉得更近。 她的舉動讓皇帝愈演愈烈的攻勢一頓,抬起埋在她一側(cè)肩頸的頭,稍稍直起上身,原本充滿情欲的雙眼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猶疑,輕蹙眉頭,凝視她的目光中帶著玩味和探究。 這人依然是這么討厭,她在心里不由得嘆了口氣,時時不忘居高臨下,樂于接受崇拜卻又打心眼兒里不相信任何人。罷了罷了,以后有的是時間纏斗,今日便如他所愿,自己俯首做小便是了。 她眨了眨眼,回望他的眼神明亮又嫵媚,嘴角彎彎翹起,笑著摟緊皇帝的脖子,貼在他耳邊道: 皇上,您膈得嬪妾好難受...... 這話仿若平地驚雷,皇帝的理智瞬間崩塌,只得狠狠的咬住她的唇,寬厚的手掌順著腰線一路向下,在如愿以償?shù)穆牭剿捏@呼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院子里白色的梔子花在月下開得嬌艷,孕育了一整個寒冬的花蕾,終于在夏夜來臨時盛放,甫一開花便香氣馥郁,大大的花瓣盡情地舒展著,美得恣意妄為,誰也無法阻攔,誰也無法拒絕。 如同此刻的她,在他的身下綻放,哪怕心跳如擂鼓,呼吸如海潮,她的眼睛也一刻未曾離開過他,在彼此凝望的目光中,他進入她的身體,她進入他的心里。 皇帝用手覆住她的眼,那眼中有淚,還有佯裝的鎮(zhèn)定和強忍的疼痛。他突然心慌起來,可他此刻不愿深究身下女人的笑和淚究竟意味著什么,生平第一次,他竟然憎恨起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理智,此時此刻,他什么都不愿想,只想緊緊擁著她,仿佛多年以來的心愿,一朝得償,無盡歡喜。 那個夜晚,在她的回憶里,疼痛貫穿著始終,先是身體疼,后來則是心痛?;实鬯洪_她的身體,強行留下他的印記。她疼得直喘氣,只能勉強穩(wěn)住心緒,試著把注意力從身上最痛那處移開,于是抬首去尋那月光,可那晚的月亮似乎格外清冷,那在無數(shù)孤寂的夜里帶給她安慰的白月光,此刻只是冷冷的懸在天邊,默默的注視著這一切。 視線在身上男子持續(xù)而猛烈的撞擊下漸漸變得模糊,柔柔的月光碎落滿地,她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她終于哭出聲來。 皇帝見狀竟停下了動作,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翻江倒海的情潮,咬著牙問道:你怎么了? 方才一番動作,合著皇帝心急,兩人竟都是衣衫未除,天氣又濕熱,二人身上都出了一層薄汗,行至途中驟然一停,皇帝額上已是青筋暴起,汗水順著臉頰滴落到她臉上,她凝神看著身上的男人,自知剛才是犯了侍寢的大忌,但她無心請罪,一陣莫名的傷感后隨之而來是巨大的空虛,索性不管不顧,伸出舌尖舔了舔他落在自己唇邊的汗水,伴著男人驚愕的目光,她捧起他的臉頰,抬首吻了上去。 皇帝很快反客為主,報以更猛烈的攻勢。通體上下無一處不濕潤,淚水混著汗水,龍涎香混著梔子花香,在夏日的夜里,隨著前塵往事和未名的心事,慢慢蒸騰。 回憶漸漸升溫,讓人疼痛卻又沉迷。令妃握緊手中的紅瑪瑙水晶十八子,這堅硬而冰冷的觸感讓她心安。當(dāng)年先皇后把它交到她手上,承載了無限的關(guān)愛和期待,卻怎知那竟是永別。 她向來倔強,自己認準(zhǔn)的事,絕不動搖。這樣剛強的性格,偏偏身邊遇到的,都是柔情似水的人兒。傅恒要她活著,先皇后要她自由,若jiejie還在,一定最希望她幸福吧。他們不約而同的寄希望于她身上,而卻又一個個驟然的離開。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但絕不能讓曾給予自己溫暖的人枉死,當(dāng)初是為了親人,如今是為了恩人。 所以,她可以放棄傅恒的愛,辜負先皇后的苦心,利用皇帝對她的情意,一切都在她的計劃內(nèi)按部就班的進行。終于,蘇靜好死了,大仇得報,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前所未有的迷茫與困惑。 緊繃的心一旦松弛下來,竟不知該如何安放。她早就知曉皇帝對她有情,可卻不知他竟情深至此。 最開始,她頗為得意,看到高高在上的天子,一次次向他低頭,推走了還又回來,明明被她氣得發(fā)狂,可轉(zhuǎn)過身來還是搜刮各種珍奇物件討她的歡心。 原以為他是一個不近人情的討厭鬼,可日子久了才發(fā)覺,貴為天子竟也是份苦差,每一個決定都關(guān)乎帝國的命運和人臣的生死,夙興夜寐,宵衣旰食,這巨大的壓力和責(zé)任沒有讓他退縮和懈怠,養(yǎng)心殿里永遠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可只有她知道,褪下龍袍后的他有多疲憊。 后宮皆道皇帝三天兩頭的就往延禧宮跑,可并無人知曉其實好多次他與她只是相擁而眠,他把她圈在懷里,柔軟的觸感讓他分外安心,直到他沉沉的呼吸聲響起,她在他懷中抬起頭,手指從皺起的眉心開始一路向下,拂過微顫的長睫毛,掠過高挺的鼻,最后停留在輪廓分明的唇上,輕輕摩挲。 他像燦爛的太陽,在她面前從不吝惜自己的光和熱;又似孤山,冷峻清奇讓人望而生畏??墒撬慌拢乜拷?,一步步走進他心里,然后才發(fā)覺,這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其實內(nèi)有烈焰,正在熊熊燃燒。她被這光芒和溫暖吸引,不知不覺中,冷若寒冰的心,就快要融化了。 可當(dāng)初在先皇后面前發(fā)過的誓言還聲聲在耳,皇帝對她越好,她越覺得心虛和不安。起初還能用大仇未報來說服自己,那在蘇靜好死了之后,她要如何坦然地繼續(xù)接受他對她的好? 她憎恨遭人背叛,可到了如今,卻是自己背叛了誓言,背叛了心頭的白月光。內(nèi)心的罪惡感讓她寢食難安,可皇帝的對她的熱情卻有增無減,哪怕他懷疑純貴妃的敗露是她刻意引導(dǎo),哪怕他生氣她毫不在意他對她的感受。 可那夜他還是來了,明明那么生氣,可開口卻是那樣情深意切的一番話。她驚在原地,無言以對,她自然體會到他的一往情深,可也隱約的聽得出,皇帝在暗暗地提醒他,不能再這樣放肆下去了。 明明是警告,可她卻松了一口氣,很好,她終于知道,該怎樣激怒他,疏遠他了。 那夜的皇帝似乎格外地發(fā)狠,好像要把這些日子在她身上生的悶氣都討回來。她受不住,哭著求饒,可他卻加深力道,更加急速地在她身上挺進,她本想摟住他頸項的雙手被死死釘在枕側(cè)。她緊咬的雙唇被他蠻橫的撬開,一切驚呼和抗議皆落入他口中。身下交合處聚集的熱浪迅速蔓延至全身,最終匯入腦海,綻放出最美麗的煙花。 在床笫間他向來是個溫柔的情人,處處顧及她的感受,只要感覺到她稍有不適,就會關(guān)切的詢問。這甚至讓她覺得有點無趣,所以她總是極盡所能地撩撥他,勾引他,看著他在她身上龍顏大怒,然后失控瘋狂??山褚顾麉s一反常態(tài),不復(fù)從前的百般體貼,她此刻才明白,這真正的天子之怒,可是她萬萬承受不起的。 他伏在她身上,胸口劇烈的呼吸仍未平復(fù)。她又累又熱,全身上下無一處不被汗水打濕。好不容易擺脫了他鉗制的雙手剛想將身上的男人推開,卻聽他在耳邊帶著微微的喘息,似喃喃自語般叫著她的名字:瓔珞,我的瓔珞......。 本已抬起的雙手在空中一滯,她不可置信的轉(zhuǎn)頭去尋他的臉,可他偏偏把頭深深埋在她的頸窩故意不看她。她內(nèi)心深處泛起酸澀,不知何時被埋下的種子瞬間破土而出,開始瘋狂生長。她悄悄地抱住他,輕輕撫摸他汗?jié)竦募贡??;实鄣纳眢w一怔,仍沒有抬頭,只是更緊地摟住她,心中竟有些懊惱剛才自己的失控。 雖然有些無奈,但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氣,這女人果然是成了精的狐貍,專門來魅惑君王的,很好,她的人和她的心,他全都要。 酉時已過,紫禁城的喧囂徹底歸于沉寂,這宮殿似一個巨大而精致的迷宮,四角天空下死氣沉沉,重重疊疊的高墻深院消磨著每一個鮮活的生命,熬盡了每一個熱情的靈魂。 更為可怕的是,在這里,時間仿佛是靜止的,日子如同河底深處的水草,跟著流水隨意飄搖,偶有七彩流云在天空上飄過,鳥兒飛來投下淡淡的光影,日光照射映出五彩斑斕,魚兒游過擺擺尾巴劃出細細波紋,一切看似美好卻沒有希望,來來回回數(shù)十載,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 閣樓上最后一盞燭火也熄滅了,黑暗終于完全占據(jù)了黑夜。她枯坐塌上,神色黯然。她自詡從不沉湎過往,可此時此刻,腦海中閃現(xiàn)的都是舊日的點點滴滴。 這是她親手選擇的人生,一路走來披荊斬棘,步步為營,人人都是她棋盤上的棋子,唯獨算漏掉的一顆,竟是自己。 她可以神佛不懼,天地?zé)o畏,卻在他熾熱的真心面前退縮了,不,不行,他是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她怎么可以愛他? 那是一段內(nèi)心備受煎熬的日子,腦袋像漿糊一樣,心也被左右拉扯著,她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的決定。 她多次拂了他的心意,不再極盡所能地爭寵,甚至對他不聞不問,不理不睬,天真地以為,只要時間夠久,一切自會有答案。直到收到那張云狐皮,當(dāng)她用手輕輕撫摸細密發(fā)亮的深褐色毛皮時,她聽見自己內(nèi)心深處有東西轟然崩塌,塵埃落定后,荒蕪的廢墟上開出了嬌艷的花朵。 她反復(fù)摩挲著光滑的皮毛,柔軟的觸感似他溫柔的目光,讓她無力躲閃。既然不能報以同樣的深情,那就以物回贈,求個心安理得。 那日她讓明玉給養(yǎng)心殿送去了貂皮帽子,不一會兒皇帝便興沖沖的來了延禧宮。 時值晌午,烈日當(dāng)頭,蟬鳴不絕,她懶懶地靠坐在殿內(nèi)的軟榻上,手執(zhí)一本隨便翻看,目光剛好落在一篇,于是想起了一段野史。 楊貴妃當(dāng)年與玄宗鬧別扭,氣得玄宗一怒之下將她趕回娘家,沒過多久玄宗后悔,又礙著面子不能親自去接,遂命高力士送了半席御膳至楊府,貴妃深受感動,奈何全身上下無一不是御賜之物,只能割下自己的一縷頭發(fā),送給玄宗以示情意。 當(dāng)初聽這故事總覺得既老套又矯情,可如今再想,卻體會到了玄宗與貴妃之間那似平常人一般的兒女情長,于是嘆了口氣,不免心有戚戚焉。 瓔珞!皇帝聲音愉悅,疾步邁進內(nèi)殿,她放下書,急忙起身行禮,還未等站穩(wěn),就被他一把摟入懷中。 皇上,您怎么來了?她將將站穩(wěn),在他懷里抬起頭,正對上他的眼。 皇帝的眉眼長得極好看,濃眉似劍氣宇軒昂,目若寒星熠熠生輝。當(dāng)初總是充滿探究的目光,如今只剩愛戀和柔情,他在她面前完全卸下了帝王的防備,只有尋常男子的一片癡情。 朕......,他竟一時語塞,心中喜悅夾雜著欣慰,滿滿地快要溢出,可礙于身份,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支支吾吾地繼續(xù)道:朕......沒什么,朕就是過來看看你。他邊說邊用手摸頭頂,佯裝無事四下環(huán)顧,以此化解眼前的尷尬。 看到皇帝的耳朵紅了,她噗嗤一笑,心下了然,遂伸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感覺到他順勢摟住她的腰后,歪著頭笑道:那貂皮帽子,皇上可還喜歡? 察覺到自己被識破,他心里頓時一陣羞赧,本想輕描淡寫地打趣她多此一舉,可看到她閃亮的雙眸,卻不忍再口是心非,于是回報她以無比真誠的目光,道:喜歡,朕很喜歡。然后一把抱住她,緊緊摟在懷里,道:瓔珞,朕今天真的很高興。 她摟住他的腰,臉貼在他的肩膀上,他常服上的團龍紋繡硌得她有些疼,身體也被他摟得有點喘不過氣,可這遠遠不及她心里的掙扎。心中生出千絲萬縷的藤蔓緊緊纏繞住眼前的男子,明明應(yīng)該掙脫的懷抱,她卻不想放手了。 許久,皇帝輕輕扶起她,似想起了什么,問道:剛才進來時朕看到你在看書,在讀什么呢? 她回頭朝軟榻方向抬了抬下巴,努努嘴道:臣妾在讀嘛。 皇帝放開她,走到榻前拾起那本,低頭翻看,饒有興致地問道:哦?讀到哪里了? 令妃隨他走過去,在他身后停下,身體輕輕貼在他的背上,輕聲道:臣妾正讀到云鬢花顏金步搖......的下一句。 皇帝頓時耳根通紅,嗖地一下轉(zhuǎn)過身,正瞧見她一臉的得意,于是咬著牙恨恨道:這后面一句,朕親自教給你。話音未落便將她一把抱起,大步奔著床榻走去。 令妃驚呼一聲,急忙摟住皇帝的脖子,用力扭動著身體,大聲道:天還沒黑呢,這成什么體統(tǒng)?。?/br> 皇帝聽了不禁發(fā)笑,道:你不是向來都不守規(guī)矩么?還跟朕提什么體統(tǒng)? 皇帝幾步走到床榻,一下把她扔到床上,隨即欺身而下,吻住了她還想抗議的雙唇。 嗯嗯,嗯......這是白日宣yin啊皇上......,女人仍不死心,在他細密如雨滴的吻中間找到空隙喘息道。 皇帝聞言倒是停下了動作,直起上身面露贊許之色,點頭道:不錯嘛,知道的還不少,那后面兩句用不用朕也教給你?邊說邊伸手扯著自己衣領(lǐng)上的盤扣,許是因為太心急,解了好幾下也沒解開。 令妃見狀微微一笑,伸手替他解圍,一邊不急不緩地為他解扣子,一邊輕聲道:那后面兩句是寫昏君的,臣妾可不敢讓您教。邊說邊看著上方的男人,媚眼如絲,吐氣如蘭。 皇帝哪受得住這般挑逗,一把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一下撕開身上常服,復(fù)又探向她的腰腹,伏在她耳側(cè)悶聲道:那正好,我們倆一個是昏君,一個是妖妃,正好配成一對。說罷一把撕下她的褻褲,挺身而入。 掌燈時分,皇帝神清氣爽地離開,不多時,一碗湯藥被端進來。這藥本在皇帝起身更衣時便已煎好,怎奈他去而復(fù)返,忍不住又折回來與她耳鬢廝磨許久,倒是李玉催了三四次,他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令妃端起藥碗,褐色的湯汁早已涼透,手微微顫抖,她一直告訴自己這才是正確的決定,可為何她的心和身體都在背叛自己,她閉上眼睛將藥一飲而盡,冰涼的藥汁穿喉而入,將身體里他殘留下的溫暖全部帶走。 這藥讓她清醒,也讓她疼痛,每次喝完,胃里便會灼燒般的疼??伤慌拢踔劣行┌残?,以為疼就是懲罰,她背叛了誓言,得到了先皇后都不曾得到的帝王之愛,她何德何能,怎配如此幸運? 她從一出生就注定是悲劇,母親因她而亡,jiejie枉死宮中,先皇后含恨離世,傅恒另娶他人,他們一個個都在途中離她而去,她注定孤獨一生,皇帝與她,會不會終歸也不過是慘淡收場? 所以,當(dāng)琥珀在她面前揭開先皇后自戕的真相時,氣憤震驚之余,是面對既定宿命的無力感。曾經(jīng)有那么一刻,她想放手一搏,努力抓住手中的幸福,可現(xiàn)實就是如此殘酷,她不能原諒一個背叛之人,如同她不能原諒自己。 好,很好,她終于找到了繼續(xù)恨他的理由,只有恨,才是她的宿命。 在內(nèi)廷毫無顧忌地誅殺了爾晴,她做好了準(zhǔn)備承擔(dān)一切后果。他匆匆趕來,明明憤怒到了極點,可還是毫不猶豫地在皇后面前維護她,她等著他的責(zé)罰,可是他沒有。 避子湯一事敗露,他氣沖沖地趕來與她對峙,她口不擇言,打擊他的自尊,挑戰(zhàn)他的權(quán)威,原以為他會暴跳如雷,如多年前侍疾那次一樣,可他沒有。 在言不由衷地說出內(nèi)疚二字后,皇帝眼中原本殘存的最后一絲希冀也消失殆盡。她不敢聽他的解釋,怕自己心軟,更怕自己后悔。她更不敢再看他的眼,他的眼,曾若繁星墜入深潭,那閃爍的光芒,由她親自點亮,最終被她親手熄滅。在他最后一個回眸里,微微泛紅的雙眼中,沒有憤怒,只余悲傷,沒有希望,全是破碎。 她曾擁抱過最美麗的朝陽,仰望過最璀璨的星辰,也曾沉醉過最溫柔的月光,沐浴過最溫暖的春風(fēng)。這些都成為她往后在這寂寞宮墻內(nèi)活下去的力量,如他所言,直到老,直到死。 黑夜里,她朝著養(yǎng)心殿的方向努力張望,可惜除了nongnong的夜色,什么也看不到,這閣樓再高,依舊看不到遠方。曾經(jīng)最向往自由,可如今才知,當(dāng)心被一個人囚禁時,自由早已不復(fù)存在。 在同一片星空下,不過隔著數(shù)道宮墻,從前是他不辭辛勞,來來回回樂此不疲;如今卻是咫尺天涯,永不相見。 這就是皇帝對她唯一的懲罰:永遠不再見她。 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 今天是她的生辰,這閣樓上的一切都如當(dāng)初他第一次來時那般絲毫未變,閉上眼,仿佛還能聽到他當(dāng)初上樓時咚咚的腳步聲,空氣中似乎還能聞到若有似無的龍涎香氣,可物是人非事事休,那雙溫暖的手此刻將誰的手緊緊握?。枯p柔的目光又在誰的臉上婉轉(zhuǎn)停留?她終于認清了自己的心,卻也永遠失去了他的心。她瞬間被悲傷擊倒,伏在塌上,臉埋入靠枕,淚如雨下。 舊歡如夢,一場嘗盡歡愉的夢,只是她清楚地知道,從今以后,他的夢里不再有她,也再不會有人入她的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