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話 茶花女

    舞臺上是一個身材曼妙的鋼管舞女郎。燈光炫目，妝容艷麗，看不真切她的臉蛋，只是頭發(fā)長長，風情萬種。她大張雙腿，不斷用胯部去摩擦鋼管，充滿了暗示，引得底下一片叫好。

    臺下的男人們看得很是起勁，他們拿著酒瓶，對著臺上叫喊:

    扭啊，繼續(xù)扭！

    脫！脫掉！

    脫絲襪！扔下來！

    舞女面無表情，自顧自的完成著這支舞，沒有理睬下面人的要求。

    看這身形，動作，力量，柔韌度倒不像科班出身，舞跳的一般，搔首弄姿，挑逗臺下觀眾的小動作倒是不少。

    但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來這種地方找樂子的人，又有誰會去真正欣賞舞蹈本身，無非是跟著瞎起哄，對著臺上的舞者耍流氓罷了。

    音樂聲大到震耳，所有人講話都得帶喊，話喊出來，連同整個腦袋都像要發(fā)出金屬壓碎的聲音，嗡嗡作響。

    女郎跳完鋼管舞，衣服已經(jīng)沒剩幾件。她快步走到后臺披上了那件半舊不新的外套，遮蓋住裸露的皮膚。

    陳姐，抽煙。

    女郎的大波浪蓋住了半邊臉，嘴里叼著煙，湊到小姐妹遞過來的火跟前，吧嗒吧嗒猛吸了幾口，昏暗的后臺，燃起橘色的亮點。

    甩了甩長發(fā)，露出臉蛋。唔是個美人，濃眉大眼，一副大姐大的派頭?？上Э礃幼右呀?jīng)不年輕，劣質(zhì)的粉并不能遮蓋眼角細小的紋路，和眼下的發(fā)青。

    小姐妹對著她咬耳朵。

    哎，陳姐，你看！那個，那個男人不就是小柔的大教授嘛。切，小sao貨，有兩下子嘛，把這個書呆子迷的團團轉(zhuǎn)。我聽說啊，這個男人只要她，別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

    就是，可把她慣的，真覺得自己搶手了。喏，都把他晾了好幾天。

    咱們也去會會他，嘿嘿。

    就是，大教授只知道小柔這種小丫頭的好，怕是沒有嘗過熟女的滋味兒。

    陳姐瞄了角落里的悠然，剛好那丫頭也在，便脫下外套，穿著剛剛的舞衣，踩著十幾公分的高跟鞋，慵懶的向著卡座走去。

    一個人出來玩兒？我能坐這兒嘛？

    許墨在那里，手上拿著個本子寫寫畫畫，也不知在忙什么，自從上回他看到悠然被欺負以后，每天都會來這里，等她收工，再目送她離開，兩人無話。

    我是剛剛臺上跳舞的那個，我的舞，你看了嗎？

    看了。

    他的襯衫很干凈服帖，坐在這里哪怕一晚上都沒有沾染上前排那些油膩男人的氣息。陳姐是過來人，她自然是明白許墨和那些人的區(qū)別。

    真的看了？就會騙人，你的心怕是在看別人吧。

    一根煙快燃盡，她把煙圈吐在許墨臉上。這個男人絲毫不帶煙火氣，看了真想讓人把他拉下云端，弄臟他。

    常來？

    差不多。

    你這人真有意思，每次都一個人坐這里，一坐就是一個通宵，也不找個人陪陪你，解解悶？

    陳姐拿了個空杯，倒了許墨桌上的酒，也陪著喝了起來。

    聽說你是大學老師？怎么有興趣來我們這種地方？

    陳姐知道，小柔已經(jīng)注意到這里所發(fā)生的事兒，她又順手摸了摸許墨的臉。

    我在等人。

    悠然是知道他每天晚上都會來，雖然她不肯搭理，只要看一眼他在那里，就很安心。但她不曾料到，還會有陳姐這號人物會強出頭，勾搭許墨。

    越是告誡自己不要再往那里看，悠然的眼睛越是背叛她，忍不住要去看著他們。

    陳姐雖年紀大了些，但一副熟女姿色，可不是她這樣的小丫頭能比的，舉手投足都是一片濫濫風情。

    等誰？陳姐整個人都貼上了許墨。

    別等了，小柔呀，她是不會陪你的。

    整個夜場都知道這個年輕英俊的教授是在等誰。

    為什么？

    陳姐沖著小柔那邊挪挪嘴，又總手掌半掩朱唇和他八卦。

    不知道吧，小柔勾搭了個從英國留學回來的有錢人，那男人好癡情，小丫頭手腕多著呢。

    陳姐的一條腿已經(jīng)架到了許墨的身上，手也不老實的貼上了他的胸膛。這種動作在夜場里司空見慣，沒人會在意。

    但是，此時此刻，有人，十分在意。

    悠然再也按耐不住，都沒有多思考，就朝著他們走來。她非常生氣，也不知道在氣什么，氣的是自己的同行搶生意？氣許墨沒有拒絕別人？還是氣自己這樣蠢？

    陳姐，你這就沒意思了。

    悠然穿得風sao，黑色露肩連衣裙，高開叉，露出一條光溜溜，白晃晃的腿，踩著細高跟，插著腰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那氣勢就跟捉j(luò)ian似的！

    哎呦，小柔啊。

    陳姐偏過頭，頗有深意的撇了眼許墨，轉(zhuǎn)過臉時又是另一副面孔。

    挑釁，嘲弄，蔑視。

    把剩下的半截煙摁滅在煙灰缸里，陳姐拍了拍手，也站起身。

    你說我沒意思？

    小姑娘，好像是我先來的吧，沒意思的是你才對。

    干嘛啊，這位先生又不是你老公，又不是你男朋友，你急什么？

    壞規(guī)矩的是你吧。這么霸著老主顧，你就有意思？

    我看許先生一個人也是無聊，我陪陪他，有什么不對？就許你吊著凱子，還不許我們看看嘍？

    陳姐這話說的，句句刺向悠然。人家說的沒錯啊，又沒結(jié)婚，這么護食干嘛？自己不給好臉色，還不許其他女人去撩？

    你亂說什么啊，什么英國留學回來的癡情男人？

    悠然氣的發(fā)抖，這個陳姐平時不是這樣，今天是怎么了？新仇舊賬一起算？句句不饒人。

    許先生他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雖然現(xiàn)在和他沒關(guān)系，但你也不要打他主意。至于你這樣說我，我

    說你怎么了，這么張狂，我還想打你呢！

    陳姐手揚得高高，沖著悠然的一巴掌就扇下，卻被許墨擋住了。

    好啊，還敢找野男人護著，姐妹們，今天就教她做人。

    男人之間打架有可能是因為人群中互相多看了一眼，而女人打架就更有千百條理由。

    女人打架向來精彩，咬，抓，扯，撕，踹。各個全武行出身。說來也巧，招招都被許墨擋下，就連最后那片破碎的玻璃耶恰好劃到了他的手腕上，捂住傷口，血從指尖里溢出。

    快走啊，還在這里做什么。

    許墨拖著悠然跑出了夜店，他們靠在馬路邊，血一直順著他的手臂往下滴。

    去醫(yī)院。

    夜晚的醫(yī)院一片冷清，漆黑的通道里亮著綠色的安全指示燈。急診室里只是一個玩著手機的值班醫(yī)生和打瞌睡的護士。

    沒事，手上毛細血管多，所以才會流這么多血。別碰水，好得會很快。去隔壁觀察室休息下吧。

    醫(yī)生處理完他的傷口就繼續(xù)去玩手機。

    許墨臉色蒼白，身上弄得很臟，皮膚上也有干涸的血跡，好不狼狽，高大的身子躺在小小的病床上伸展不開。

    怎么這么笨啊，不知道躲嗎？被一群女人打成這樣。

    哪怕心里有氣，看到他這樣保護自己，再狠的心也會動搖。

    我去問護士要點紗布，給你擦一下

    別走，我我一個人不可以。我不想在醫(yī)院過夜。

    這話說的輕柔，室內(nèi)沒有風，但最后一個詞也好像被風吹散一樣。他的手掛住了她的手腕，不發(fā)力卻也不放開。

    他在等她表態(tài)。

    許墨可憐兮兮，像個受傷的小狐貍，就差沒用嘴巴去舔濕她的手，掌心的溫度如同浪潮一樣擊在她的心上。

    面對他的奮不顧身和全力呵護，說不動心是假的。只是女孩一次又一次的質(zhì)問自己，直面這段殘破的感情，企圖躲開這張下落的情網(wǎng)，逃走掙扎間早已被纏繞其中，和他扎扎實實的捆綁在一起。

    好了好了，我真是怕了你。這醫(yī)院怪嚇人的，去我那兒過夜，行了吧。

    這是許墨第一次到悠然新租的小公寓。

    普通的房間，暖色燈光，一張舊沙發(fā)，干凈的碎花被褥上扔著一本書。

    是。

    看樣子不是新書，二手書攤上收來的嗎？

    手掌撫上封面，是老式的深綠色布質(zhì)封皮，上面燙金的書名早已磨光，內(nèi)頁也泛了黃。許墨的手在封皮上多停留一會，連書冊都染上了他的溫度，但為什么有些人就是這么不開竅，還不如一本書識得冷暖。

    你想給我制造的痛苦只是你對我愛情的證明。

    痛苦，愛情，證明。

    她痛苦嗎？

    許墨不曉得，但他知道自己很痛苦，明明她在他眼前，卻愛而不得，害怕再次錯失機會，一直游刃有余的許墨也落得追女孩唯唯諾諾，亦步亦趨。

    隨手翻來，沒有書簽，里頭隨手夾著的一張外賣單子。

    水煮魚一份，備注:多加辣，不要香菜?。?！

    許墨滿臉笑意的捏著這張單子，他甚至能想象到悠然一邊狂喝水一邊忍不住吃辣的模樣。又或是她捧著晦澀的書籍打瞌睡，看得半懂不懂時隨手扯過外賣上的小票夾在書里就倒頭大睡。

    還站著做什么？快坐下，我替你擦擦。

    剛剛還很精神的他，一聽到悠然這話，立馬就擺出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輕咬嘴唇，歪在沙發(fā)上，可憐巴巴的伸出手臂，讓她照顧。體內(nèi)白細胞瞬間爆棚，嘖嘖嘖，昔日戰(zhàn)神因一道傷口被擊倒在沙發(fā)上，差點沒死過去。

    端來一臉盆熱水，悠然打濕毛巾，擰干，輕輕敷在干涸的血跡上，等到血跡融化的差不多才小心擦拭。

    女孩很認真，生怕弄疼他。

    這樣子的畫面好眼熟啊，以前也有過？

    替他擦完傷口，她又轉(zhuǎn)身進了廚房。

    餓不餓，下面給你吃？

    悠然探出腦袋，朝他問了一句，想想又覺得哪里不對，立馬改了口。

    下面條給你吃

    說完竟覺得有些臉紅。

    許墨憋著笑，乖巧的攤在那里等飯吃。

    一碗素面加了個糖心蛋。

    看他吃著面，悠然自顧自的去浴室洗澡，忘了有害怕這回事。正常女孩怎么敢家里有男性的情況下這么毫無防備的去洗澡，除非是男朋友或者老公。但她確實不怕。是因為太熟還是說覺得許墨過于溫和無害？

    洗完澡，悠然光溜溜的裹著浴巾出來。她散開頭發(fā)，扯掉了浴巾，躺上床，全身赤裸，一絲不掛。

    還不過來？裝什么呀。你這么拼命救我，不就是為了這個？

    悠然有點愣神，她頭一回這么作踐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伸出手掌想去撈遠處的那抹光暈。

    食髓知味，這種事一旦存在就是一次或是無數(shù)次。這種關(guān)于愛的羈絆會讓人上癮心癮。

    你們男人不都這樣？

    她斷不會承認自己其實也很想他，生發(fā)于骨子里的占有欲，不容他辜負。

    既然你今天幫了我，我無以為報，只有這幅身子，也不知道你還稀不稀罕？

    咬了咬嘴唇，悠然強調(diào)了身子和稀罕這兩個詞。

    她無法理解，分手了，為什么許墨還這么執(zhí)著的找自己。顯然他并不愛她，他有心上人，而自己不過是那個替代。除了生理的欲望，他對還抱著怎樣的索求？

    暴露在空氣中，她覺得胸口的敏感處有些涼意，熱水澡的溫熱之氣早就散去，這個虛偽的男人為什么還不撲上來？！

    許墨立在床邊，雙手插在口袋，目光凌駕在她赤裸的身體上。

    我可以自己要禮物嗎？

    你想要什么？

    讓我給你畫張像吧，不穿衣服的那種。

    悠然有些差異，許墨他還會這個？說好的科學家還點亮了這種技能？站起身，長發(fā)蓋住了身體，像個林間的小仙女。

    接下來的畫面十分眼熟。

    燈光被調(diào)暗，女孩一臉迷茫的陷進沙發(fā)，露出美好的酮體。光暈顯得她肌rou勻稱緊實，青春的臉，飽滿的胸，柔軟的小腹和夾緊的雙腿。

    悠然的額頭微微有些沁出汗水，不知該如何動作，只能聽從男人的安排，就這么乖巧自然的躺在那里。

    她的眼睛緊張的盯著他的眼。

    他在看自己，專心的注視，圣潔的眼神，不帶一絲欲望，像最虔誠的春風，略過她的身體，通過筆尖附加在紙上。

    許墨坐在桌旁，沒有專業(yè)的繪畫工具。他在那本尾頁空白處描繪著，筆也是隨身帶的那支鋼筆。

    這是悠然不曾見過的許墨。

    他創(chuàng)作的樣子很認真，一兩縷發(fā)絲垂下遮住清冷的眸子，讓人看不清神情。肌rou結(jié)實勻稱的手臂上還扎著繃帶，許墨呼吸均勻，有一搭沒一搭的看向不著寸縷的她。男人時而輕舔嘴唇，咽口水時滾動的喉結(jié)，無一不在誘惑女孩。

    不好，明明沒穿衣服的是自己，怎么看著看著自己先

    咳你

    嗯？

    怎么想起來畫我的？

    噓，別說話。

    這個男人深藏不露，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會的這么多？這樣執(zhí)著，哪怕自己冷言冷語，哪怕自己百般勾引他都不為所動？

    越來越有意思了。

    第二天悠然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床上。睡衣完整的穿在身上，桌子上留著早飯是辣辣的煎包，終于不是白粥了。

    尾頁空白紙上的女郎清麗繾慻，雖是裸體但毫無yin穢之情，反而純潔可人，美好健康的rou體和一副不諳世事的倔強神態(tài)。

    還有一本畫冊。

    呵，就是這個？！

    畫冊里有好多好多許墨偷畫的悠然，抽煙的她，發(fā)呆的她，玩手機打游戲的悠然，這是他這段時間蹲點夜店的結(jié)果？

    這個男人真是

    在那么鬧的環(huán)境下，只有他在安心畫畫。這樣仔細的觀察，只是寥寥幾筆就勾勒出神態(tài)。原來許墨一直在這樣關(guān)注自己。

    小把戲！他對那個悠然不也是這套手段嘛，怎么還敢拿來追求自己？想來真是氣人！

    女孩沒好氣的把畫冊和一股腦塞進柜子，連同那支刻了X的鋼筆。

    分割線

    許墨在中介那里剛剛簽完購房合同，這邊就收到一條微信。

    許先生，錢收到了。真是救命錢啊，我替囡囡謝謝您。昨晚，我下手有點重，對不起啊，把您胳膊都劃破了。

    沒事?？烊ソo孩子治病吧。這方面的權(quán)威正好是我以前的學生，幫你聯(lián)系上了。

    許先生真是好人，小柔好運氣，能遇到你這樣的人。你為她做了什么多，值得嗎？

    值得。

    許墨笑著按滅了手機。他的命早就不在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了，因為有她，這條命才得以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