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媚態(tài)

    阿福被邀去看戲，臺下早已坐滿一群花枝招展的妾夫人，自打阿福入座，聽得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輕哼聲，輕嗤聲，竊竊私語聲，其中哼聲最大的當(dāng)屬蓉夫人。

    等韋氏來了，聲音才靜下去，等了些功夫，康王遲遲不來，韋氏派人去請，奴仆道王爺醒了，貓兒還沒醒，不能來了。

    這話顯得貓比人尊貴，妾夫人習(xí)以為常，暗自松了口氣，生怕王爺一來，瞧見這倆女子的花容月貌，動了心思，尤其是穿月白衫子的連大小姐，打扮素凈，卻一身玉膚，杏臉搓酥，哪里都透著勾人兩個字。

    阿福聽說康王不來了，也暗自松口氣，多虧那碧狐兒，但此時細(xì)想起來，不該把荷包給了玉羅，讓玉羅一人涉險，想著待會回去一趟，將荷包拿回來，此時臺上開戲了，想走也走不成，倒是旁座的陸妙音湊過來，故意拿一熱茶盞往她身上挨。

    阿福如何看不出她的意圖，打了一哈氣，抬袖，打翻了將她手里的茶盞。

    滿園熱鬧，正聽得一聲刺耳尖叫，陸妙音猛地站起身，撲身上guntang的茶水，阿福仿佛被她嚇著，手里一驚也掀了茶盞，她顧不得身上臟，忙起身道：陸jiejie，都是我的不是，瞧把您弄的。

    陸妙音忍住腿上的灼痛，擠出一個諒解的笑容，不礙事，你也不小心罷了，只是這衣裳，她咬下唇，不好意思說出口，看韋氏一眼。

    韋氏吩咐婆子帶她們?nèi)Q衣，之后捧起茶，越想越不對勁，王爺沒有來，連氏又走了，她身邊兩側(cè)空座，越發(fā)空蕩蕩了。

    阿福一進(jìn)屋，顧不得裙上潑了冷茶，濕淋淋一片，忙走進(jìn)去，輕聲喚道：玉羅

    這聲柔柔的玉羅剛喚出口，乍然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喚聲戛然而止。

    就見房中坐一紫金冠男子，大刀金馬坐住，拿一枚繡魚紋荷包把玩，他手指修長白凈，好似玩條活魚。

    上回是肚兜，現(xiàn)在又是荷包。

    一看到這枚荷包，阿福暗道一聲糟糕，當(dāng)做什么也沒瞧見，立在原地行了一禮，王爺在此處歇著，民女不敢打攪。

    正要匆匆退出去，聽身后幽幽一聲，惡鬼張開獠牙，慢著。

    阿福后背一僵，慢吞吞轉(zhuǎn)回身，低眉道：王爺有何吩咐。

    她立在那兒，康王抬目，看見盈盈落在天光里的嬌臉兒，此物是你的？

    阿福抬目一看，仿佛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手里之物，詫異道：是民女的，不知何時掉了，一直尋不見，原來在王爺這。王爺若是喜歡，民女再去繡一個簇新的，這物畢竟用過了，已是老舊，擔(dān)當(dāng)不起王爺一雙玉手。

    倒不必。康王又道，此物的確老舊，配不上本王，給你兩日，繡一個新的。

    阿福道：城東有一家裁縫鋪

    康王打斷，啰嗦！

    阿福不敢不應(yīng)下，兩眼悄悄睇他手心，怕他嗅了幾次，察覺里頭端倪。

    康王被她看得次數(shù)多了，手心越發(fā)癢，拿捏不住荷包，他是威風(fēng)凜凜的人物，豈能在小女子面前失禮，目光一轉(zhuǎn)，落在她馬面裙上。

    那片裙面潑了茶，顏色深了一塊，正壓著一枝繡紅芙蕖，透出點艷麗的姿態(tài)。

    康王眼波輕輕一蕩。

    若無其他事，民女該告退了。阿福察覺他久無動靜，微一抬目。

    那雙勾子又纏人地勾過來，康王移開兩眼，很快移回將她定住，你過來。

    他盯住阿福的嘴唇。

    她在他面前很少笑，剛才卻對他那面露丑陋的妾室溫柔含笑，從壁上小孔窺伺，叫他生怒。

    雖然自己什么名聲，康王心里不是沒有數(shù)，旁人一概不管，唯獨看她怯怕，驚著一張小臉，他很不中意。不中意，便是拂逆了他。

    敢拂逆他的人，不能輕饒了。

    阿福不知他心思，慢吞吞過去，康王道：站這么遠(yuǎn)，你什么心思？

    阿福不情不愿又走近幾步，到了康王跟前。

    伸手。

    阿福慢吞吞伸出手。

    她手上肌膚白嫩，腕子細(xì)嫩，但上輩子，這里有兩道劃痕。

    一道是進(jìn)府那天割的，一道是她自己割的，流出來的血，全用來給面前這男人喝了。

    但這世，他腹中再無她的血。

    這樣一想，阿福心下輕松，剛把小手伸出，康王伸手過來，她一下猶如驚弓之鳥，想將手縮回，卻被康王捏緊，仿佛早知她有這般舉動，阿福瞬間不動，僵住身子，鼻尖凝著一滴汗珠，看著康王結(jié)了一層粗硬繭子的掌心慢慢擦進(jìn)她手心，擱了一物。

    兩人衣袖交疊，她手里多了一枝細(xì)紅絨花。

    阿福怎么不眼熟，當(dāng)時落在琉璃塔，為此心驚過一陣，正狐疑不定，康王為何送還此物，康王已是眉梢輕輕往上一挑，本王的東西，不許你扔。

    更不許給別人。

    康王這一舉動古怪，但阿福早已習(xí)慣他的霸道無常，柔聲應(yīng)下，見康王沒有要走的樣子，阿福知道這回走不了，忍住羞道：勞王爺轉(zhuǎn)身，民女換衣。

    你這一身有什么沒看過，康王心想著，卻轉(zhuǎn)過身，立在屏風(fēng)外。

    聽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動靜，他面無表情，眼梢余光里是云母屏風(fēng)上的玻璃流光，一種艷色，攏著一抹朦朦朧朧的光影，飽翹的乳，白膩的光，肩頸，腰背，股溝，再至腳踝，一處處，一寸寸露在屏風(fēng)上，一種圓滿顯露的美麗。

    康王耳目利害，喉嚨骨碌碌滾動。

    兩年前的芙蓉池中，他浮在水面底下，芙蕖綠葉被一一拂開來，有一張女子的臉探下來，天光乍泄，氣息鮮活，她臉兒白如玉。

    足以動人，蕩魄消魂。

    阿福從屏風(fēng)里出來，康王往她懷里扔了一卷佛經(jīng)，抄完了再回去。

    阿福遲疑道：韋長史那里還等著民女。

    本王讓你在這。

    阿福也無法子，只好捧了經(jīng)書坐在黃梨木案前抄。

    案上擺了一盞茶，前世阿福也常常替康王抄佛經(jīng)，時常犯困，于是有了一個吃茶提神的習(xí)慣，眼下為了不讓自己鬧笑話，就吃兩口茶。

    但困意仍慢慢泛上來了。

    阿福伏在桌案之上，手肘處佛經(jīng)高高堆疊起來，正逢午后時光，金光透進(jìn)紗窗，那人從藤椅上起了身，一身翩翩道袍迎來，不客氣捏捏她的臉，低聲道：小饞貓，你自己吃醉了，可不是我的緣故。

    她吃醉了，臉紅如芍藥，自有一番媚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