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胡不歸（四）

    救阿福的年輕人叫王疾。

    王家和徐家在一條街上，王疾年輕和善，救起了可憐的阿福姑娘后，時常捎?xùn)|西過來看望，每次過來，他為了避嫌，都把東西放在徐家院子里，阿福看到他很高興，跑出屋子，叫道：阿疾哥哥！

    王疾道：阿芙meimei，你病好些了嗎？

    王疾又問，珠子串到多少顆了？

    阿福數(shù)著指尖，笑瞇瞇給了他五根手指，還有一只手，我就滿一千了。

    王疾也笑道：你真厲害，下回也想看看你串珠子的手藝。

    阿福點(diǎn)點(diǎn)頭，阿疾哥哥你等一下，她飛快跑進(jìn)屋子里，取來一碗的新鮮蓮子，塞到他手里，王疾知道徐家貧困，不好拿，又還回去，找借口道，我家里有，你留著自己吃。

    阿福卻不肯再收下，把手背到身后去，臉上笑吟吟道：給你的就是給你的。

    她笑起來，臉上有甜美的梨渦，眼睛彎彎的，像是月牙。

    王疾看著她也笑了。

    阿福感激王疾，對他好的方式就是每天剝一碗新鮮的蓮子給他，所以現(xiàn)在她每天要做兩件事，串珠子和剝蓮子。

    夏天最熱的時候，船篷里悶熱，阿福待上一陣子，額頭上全是汗，手指頭每天在摸粗糙的珍珠和蓮子，也酸酸的，但她不覺得辛苦，反而樂在其中。

    倒是徐婆婆怕熱壞了她，每到下午日頭最烈的時候，都讓她出來，拿一頂破舊的帷帽蓋在頭上，既遮陽，也當(dāng)去一些游手好閑之徒的打量。

    但這樣能防賊一日，卻防不了很久。

    這條長街上專門有一伙地痞，這天和玩耍的阿福撞見，調(diào)笑了幾句，阿福躲在王疾背后，王疾擋住這些男人垂涎的目光，才不至于讓她受欺負(fù)，但這群人背地里卻起了惦記之心，一日趁王疾和徐婆婆不在，故意把阿福裝進(jìn)麻袋里，運(yùn)到花樓里褻玩。

    阿福是被悶醒的，她手腳亂踢，人就從麻袋里骨碌碌滾了出來，正好砸在一雙黑靴子上，四周仿佛安靜下來了，阿福抬起頭，看到男人倒轉(zhuǎn)的面龐，劍眉飛斜，目光含笑，正挑了眉頭低頭看她。

    四目相對，阿福心里頭砰砰跳，一骨碌爬起來，看到那些地痞壞人過來要抓她，嚇得躲到他后面，朱定鉞眼神微動，下面人自會伺候這些地痞。

    一場爭執(zhí)消弭于無形，朱定鉞懶洋洋笑道：我救了你，你該怎么謝我？

    阿?？粗拿婵?，認(rèn)出來了，他趕走她兩次，她有些害怕，小心翼翼道：我會剝蓮子，你要吃嗎？

    朱定鉞看著她皺巴巴的十根手指頭，又看到她這張漂亮的臉上，寧擰眉頭道：沒人愛吃苦東西。

    阿福道：我剝的蓮子最甜了，才不苦呢。

    朱定鉞今天有宴，在這和阿福說了夠久的話，耽誤了那邊的宴席，侍衛(wèi)們委婉提醒，朱定鉞卻說取消了，又命人摘來幾枝新鮮的蓮蓬，叫阿福當(dāng)場剝好了，又對她說道：蓮子要是不甜，我不放過你。

    阿福被他的語氣嚇到了，認(rèn)認(rèn)真真撥開每一粒蓮子，最后剝了滿滿一碗，朱定鉞等得起了困意，嘴唇上忽然被塞進(jìn)來一物，連他自己都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咽下去了，他面帶慍色要發(fā)作，睜開眼，就見阿福湊在跟前，眨眨眼問道，甜不甜？

    朱定鉞咂咂嘴唇，再喂一顆。

    阿福又拿了一粒要塞到他嘴里，像是喂養(yǎng)牲口，朱定鉞不待見這樣的粗暴方式，捉住了她的手，阿福卻早已經(jīng)將蓮子塞到他唇中，手指也不小心插了進(jìn)來，她指尖帶著蓮子甜甜澀澀的味道，還有一種湖水的滋味，纏在了舌頭上。

    朱定鉞起初感覺被侵犯，很是不悅，喝道：你好大的膽子。

    阿福頓時嚇得六神無主，我沒有干壞事。

    朱定鉞見她這副小模樣兒，傻歸傻，可又透出一股嬌憨天真，做錯了事不自知，真拿她沒辦法，嘴里回過味來，冷哼道：強(qiáng)詞奪理，再給你一次機(jī)會。

    他見阿福愣著，指了指碗中，阿福就拿了第三粒蓮子喂給他，這回不把手指塞進(jìn)去了，朱定鉞唇角一翹，卻勾了進(jìn)去，大舌卷著一根細(xì)細(xì)的手指，嘗過她指尖上的澀蓮子味，不禁將她攬到懷里，扣起她的臉要親下去，阿福啊的一聲尖叫，一巴掌拍上來，他要不是躲得開，臉上真要多出一個紅印子。

    朱定鉞耳根薄紅，臉上做出陰沉的樣子。

    阿福察覺到自己惹他生氣了，后果很嚴(yán)重，不自覺低下了頭。

    朱定鉞捏起她的下巴，阿福眨眨眼就對上，他笑道：小傻子，仔細(xì)瞧著，該怎么伺候男人。他撫掌，就有舞姬歌姬進(jìn)來伺候，鶯鶯燕燕圍繞在他身邊，朱定鉞含了美人喂進(jìn)嘴里的一顆葡萄，眼卻掃向一旁手足無措的阿福，看她還是一臉茫然，他頗有些索然，無情拂開身邊的舞姬，正要對她說話，眼尾一閃，寒光凜冽，身邊那個舞姬竟是刺客假扮，想要趁他不備，掏出刀子刺進(jìn)他胸膛。

    阿福撲了過來，兩手握住舞姬手里的刀子，很快手心割裂出血，她卻緊緊握著，就是不讓刺客刺殺他。

    朱定鉞一怔，隨即一腳踹開刺客，很快有人將她拖下去。

    阿福手上鮮血在流，觸目驚心，朱定鉞這時在看著阿福，臉色古怪，從來沒有給他擋過刀槍，他身上倒是有很多血窟窿。

    為什么要救本王？

    阿福也不知道，下意識就擋了過去，沒多想就說：你不能死，死了誰來付錢。

    這是什么理由，朱定鉞笑出了聲，小傻子。

    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叫來一名侍衛(wèi)，包扎她傷口。

    侍衛(wèi)瞧出王爺對她不一般，不敢輕易怠慢，朱定鉞本來先走了，走出去幾步，始終覺得落下什么，聽到身后腳步聲，阿福追了出來，手上包扎到一半，鮮血落進(jìn)指縫間，又沾到了袖子上。

    侍衛(wèi)知道主子嫌棄這個小傻子，連忙帶回去，朱定鉞卻說不必了，既然是救命恩人，帶回府上。

    就這樣，阿福稀里糊涂進(jìn)了王府，成了康王的救命恩人，不用在嬤嬤家里低三下氣。

    那天回去后，朱定鉞興致起來，忽然要人查清楚阿福的身世，阿福長這么大，就在這里住著，經(jīng)歷少而清白，很快讓他全知道了，只是有一處，她不是天生的傻子，后來怎么回事？

    管事道：說巧也巧，當(dāng)年，王爺和阿福姑娘一起病了，道士說山里埋著千年靈芝，能救人一命，阿福姑娘沒這福氣，醒來人就糊涂了。

    朱定鉞聽出端倪，所以她變成傻子，是因為本王？

    管事不敢這樣說，強(qiáng)調(diào)道：是她沒福氣。

    朱定鉞聽了發(fā)笑。

    她名字叫連福，命里卻見不得福。

    白白替他擋了一災(zāi)，變成個小傻子。

    傻人也有傻福。

    在康王府，阿福是王爺?shù)亩魅?，也就是整個王府的恩人，被好生伺候。

    阿福大概過慣了苦日子，在屋里待不住，老是想跑出去，丫環(huán)們怕她不懂事闖禍，就將她關(guān)在屋里。

    這天，阿福趁她們不注意，悄悄打開門，迎面就撞上男人堅硬的身軀，她抬頭一看，朱定鉞站在她面前，低頭問，你做什么？

    阿福老實說：想回家。

    朱定鉞說不著急，指了指屋內(nèi)，意思是讓她回去，阿福還真聽他的話，乖乖回到屋里，坐下來，兩手放在腿上。

    朱定鉞說倒杯茶，接著，阿福倒了一杯茶，乖乖送上去，朱定鉞滿意她的聽話，甚至對她笑起來，明亮英氣，知道你干了一件什么好事嗎？

    阿?？粗浇堑男θ?，救了你的命。

    倒也不傻，朱定鉞定下主意，你算是替本王擋了災(zāi)，本王許你兩個心愿，現(xiàn)在可以許第一個。

    還完了愿望，那就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