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相似
18 相似
李藍闕在聽到殺死兩個字時,不由得顫了個激靈。 滑落的腿抬起,攀住他的膝側(cè)。 她捏著他襯衣的肩線,棉織的細紋平整又光滑。 她以為,一個人只有恨到極點,才能冷靜又決絕。 可是 可是什么呢。 可是這根本不是他的錯啊。 他不會不明白這樣簡單的道理。 可道理是道理,絕對理智卻是局外人的特權。 她起身離開緊貼他的胸膛,想要細細端詳他的表情。他并不遂愿她的愿,重新?lián)ё∷?,將臉埋在她的頸窩。 微刺的胡茬剮蹭過細嫩的肌膚。 玻璃杯中,綠葉一片一片,翩翩降落。熱氣氤氳,徐徐升騰。 舅舅 嗯。 嗯的聲音酥酥麻麻的,像電流從頸側(cè)散開,李藍闕癢得聳肩。 她盯著他泛紅的耳廓,用自己微涼的臉頰貼近。 你和秦叔叔我是說正常的他有些氣質(zhì)有一點點像,類似冷淡? 嗯。 她不確定該不該說,卻意外得到了極為平淡的回應。 你也覺得嗎? 不然你以為你姐為什么會找我。 何寧粵輕笑一聲,心想著她小心翼翼遣詞的模樣,可稍一放松,沒留神的功夫就被對方占據(jù)了上風,一股軟乎乎的力道襲來,將他推拒開。 李藍闕扭著眉頭,眼珠圍著舅舅的輪廓亂瞟一圈。 你認真的? 眼睜睜瞧著她瞪自己,何寧粵又露出了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 我認真猜的。 話音剛落,胸口一記綿拳,然后是翻上天的白眼。 李藍闕難以想象就在剛剛,這個男人還一副身受重傷的模樣倒在自己肩上,轉(zhuǎn)眼又事不關己地唬起她來。 她試圖盯住他的眼睛,卻被其中頹喪憂郁的閃爍蒙混了過去。 過來。 何寧粵朝她張開懷抱。 她沉吟著,忍了又忍。臉上寫著不情愿,身子還是老老實實靠了過去。 嘁。 我說到哪了? 都給她氣忘了。 冷淡。 自己都忘了還一副義正詞嚴的樣子。 何寧粵垂眸,越過她糟亂的劉海,清楚地看到卷翹的睫毛眨了兩下,于是循著她的目光望向一旁。透過玻璃門的暖光斜斜地映入房間,落在他的無名指和小指上。 一只手搭上他的。柔弱無骨的軟和青筋分明的硬朗搭在一起,天然和諧。 伏在自己胸口的人嘆了口氣。 他的冷淡是有點破紅塵的冷淡,你是,嗯不好惹的那種。 纖柔的指尖立起,指甲在他的手背上亂撓。輕輕巧巧,像是自娛自樂在嬉戲。 他猜她在短暫的停頓時,撇歪了唇角,抬手按在她的臉上,果然正皺著鼻子撅著嘴。 他不好惹?她可沒少惹。 看破紅塵和不好惹可不像。 他在否認。 但又無法否認。 秦友培也好,何菲也好,他們留在他身上的痕跡無法擺脫。這種痛苦與被赤裸裸的傷害截然不同,不疼,但像個深淵一樣的影子無法擺脫。 李藍闕躲著他的捉弄,捏住她鼻頭的指尖分明是他打算顧左右而言他的掩飾。 你其實很在意對嗎? 這種相似。 鼻息不通的她嚶嚶反問。 何寧粵依舊俯頭凝視著她,那雙睫毛一動不動,像是在鄭重等待回答。 如果,我痛恨的人跟我極其相似,那我到底在恨誰? 他突然害怕她會抬頭,于是手掌上移,輕輕遮住了她的眼睛。 指縫漏入眼簾的陽光模糊又溫柔,她的注意力全在他微熱的肌膚上。 他真的在意。 他一面痛恨著一個人,一面痛恨著自己的一部分。 一面試圖通過正義的選擇來劃清界限、證明自己,一面卻又發(fā)現(xiàn)他的選擇給周圍帶來的竟然盡是殘缺的結(jié)局。有人不得善終,有人失去了重生的機會,有人渾渾噩噩多年,依舊不得解脫。 李藍闕趁機耷拉著腦袋,倒在舅舅的掌心。 所以你一開始拒絕我,是怕自己像他一樣 是個喜歡虐待幼女的變態(tài)? 何寧粵將她難以組織成句的后半截,干脆利落地補齊,像是在聊遙遠的,與他們都無關的事。 唔差不多吧 李藍闕永遠都記得,那天夜里他說你不覺得我是個變態(tài)?時,認真又神傷的表情。 怕。 何寧粵總算在紛亂的愁緒中,攫住了最準確的詞。 他的努力不僅是徒勞,還是痛苦加深的來源。這種感覺可怖到,像是拼命拔出陷入沼澤的腳、以為掙脫了一些時,低頭卻發(fā)現(xiàn)泥漿已經(jīng)沒過腰線。 不知是陽光熱烈了,還是血流加快了,李藍闕感覺眼眶被他的手熨得越來越熱。 現(xiàn)在還怕? 何寧粵點頭。 現(xiàn)在也怕。 李藍闕再也忍不住,拉下他的手臂,轉(zhuǎn)身仰頭,直視他的眼睛。睫毛陰影中,濃墨點綴般的瞳仁邊,虹膜上映著明亮的窗。 她竭力尋找著他動搖的痕跡。哪怕有一絲一毫,她也不想讓他再強撐,可左看看又看看,這一次,他的眼神里都是堅定。 她突然就紅了眼睛和鼻頭。 明明是來安慰他的,自己倒先哭了起來。 何寧粵也不幫她擦淚,見她哭得越兇,嘴角揚得越輕快,這個瞬間,沉重頓時稀釋。 我不不知道李藍闕壓抑著抽噎,只是抿嘴洶涌地掉淚,卻不張口大哭。對舅舅的了解仿佛全部化為了抑制不住的悲傷,我都不知道這些 她望著他,婆娑朦朧后,似乎在問,既然這樣,為什么還要堅持跟她在一起。 因為感情偶爾也會戰(zhàn)勝理智。 何寧粵在心里默默回答。 不,是常常。 他笑著嘆氣,仍是抵擋不住她凄慘的淚眼,伸手替她拭去臉頰的濕痕。轉(zhuǎn)瞬間,只見眉間驟然深蹙,淺笑煙消云散。他的手僵在半空,無名指關節(jié)上,一團濃稠的黏液墜下來。 嘖。 cao是鼻涕。 舅舅,你你等我等我一下李藍闕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舅舅的嫌棄,自己胡亂抹掉眼下和鼻翼,自顧自地攀著他的手臂,從他身上撤下,晚飯之前我回來 什么玩意? 忙著找紙巾的何寧粵被她無端的行為搞得頭大。 端著的紙巾盒被李藍闕抽了去,她將臉擦得紅一片白一片,又叮囑一遍等她的要求,便裹上外套,抱著書包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