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春草】(04-05)
怕再無還京之期了?!故掙磷旖巧蠐P,益見蒼黃肌膚紋路深刻。他舉起酒杯,一 口飲盡,凝目注視銀杯杯腹白鶴花紋,笑道:「想來此去潁州,罪臣難再有如此 精美器物?!顾Z意太過蒼涼,一時眾人俱無話可說,或低頭嘆息,或轉(zhuǎn)眸目視 溶溶灞水。忽然一輛車中傳出孩子啼哭的聲音,只聽有孩子叫道:「阿母,我不 要去汝陽,不去汝陽!小五兒、阿喜哥哥、瑤奴哥哥他們都不去汝陽,我也不要 去! 我們七夕還要抓蜘蛛哩!「話音尚自頗為稚嫩,想來孩子年齡太小,尚且分 不清」汝陽「」汝陰「。 蕭炅苦笑道:「是我的第四個孫兒。小兒郎家不解事,倒教諸君見笑?!谷?/br> 由那孩子哭泣,并不出聲喝止。蕭家也是河南舊族,門風(fēng)清謹,這時蕭炅卻竟然 頹唐至此,一任孫兒啼哭失禮,眾人都不由黯然。卻聽蕭炅又道:「如今遠離京 師繁華,閉戶讀書,未為不美。只是炅今有罪,諸君相送至此,已屬厚誼,炅自 心知,快請回罷。」眾人皆知,蕭炅是李林甫倚重的心腹。此番蕭炅被貶,皆是 吉溫為楊釗出謀劃策,要削去李林甫的膀臂。去歲楊氏三位姊妹皆封夫人之后, 楊釗恩幸更隆,此際炙手可熱,像吉溫本是李林甫手下的得力干將,卻也轉(zhuǎn)而投 向楊釗門下,以求汲引。眾人內(nèi)心中確也不愿因送蕭炅,而得罪于新貴楊氏。有 人順勢道:「既如此,蕭兄便起程罷。我輩期見蕭兄澤愛黎庶,早成美政?!贡?/br> 折了柳條遞與蕭炅。 這時,忽然有一陣促促馬蹄聲響起,一騎絕塵而至,堪堪奔上橋頭,馬上人 手腕微揚,那馬疾奔之勢登時止住,橋上官員大多識馬,便有人贊道:「當真好 馬,奔若風(fēng)雷,定如山岳?!箙s見那乘者翻身躍下,徑自向蕭炅走來。 他穿的一雙鹿皮靿靴,淺緋綢袍上,由暗金細線繡成許多對鶻圖案,鶻鳥意 態(tài)威猛昂揚,口喙尖利,形似長刀。那人則薄唇緊抿,雙目細長,顯得頗為陰柔。 他面上雖微笑著,可那笑意卻似并未到達眼底。時值夏末,秦中猶自炎熱, 然而眾官員一見他的笑,周身肌膚上都似漾起了一層寒霧。便有人悄悄移開幾步, 離蕭炅遠了些。 卻見那人深深拱手,向蕭炅道:「相送來遲,冀蕭兄寬宥。」蕭炅唇角微顫, 略有些斑白的髯須抖了幾抖,終是笑道:「吉郎何太恭之甚也。我不再為京兆尹, 君不再為萬年丞,何必如此?」吉溫眉毛一挑。他和蕭炅這一對舊日的冤家,此 刻同時憶起,他曾得罪蕭炅,而蕭炅卻不巧做了他這個萬年縣丞的上司。那段日 子他如水火熬煎,忐忑惶恐,幸虧高力士為他周旋說和。后來他也同為李林甫所 用,二人面上一團和氣,然而當初的恐懼他從不曾忘,更何況他明白,李林甫只 是看中了他羅織罪名的才能,而對有干才的蕭炅,卻是全心全意地倚重。楊釗借 他的計策,發(fā)蕭炅貪贓之罪,他知道楊釗在利用自己,就像當年的李林甫一樣。 然而他不介意這樣的利用。 此刻蕭炅以失敗者的坦然和落寞,主動提起那段使他耿耿于懷的歷史,吉溫 卻不再感到憤懣。他微微一笑,注滿酒杯,清淺笑容帶著勝者的淡然譏諷,那譏 諷因其淡然,而格外有味:「溫曾為兄屬官,如今想來何其有幸。昔年得聆兄訓(xùn) 誡的那些時日,當真令溫懷思不已?!顾藨B(tài)恭謹,雙手捧杯,杯中酒液微微蕩 漾。 蕭炅喉結(jié)動了一下,最終接過銀杯,執(zhí)杯道:「吉郎,我昔日做戶部侍郎, 曾為尚書左丞嚴公挺之逐出,你可知是甚緣故?」吉溫一愕,他知那是蕭炅平生 極為尷尬之事,卻不料蕭炅此刻竟然自揭傷疤。饒是他心性細密陰毒,也猜不出 對方用意,當下含糊道:「聽說是文字爭執(zhí)?!故掙凉Φ溃骸干醯奈淖譅巿?zhí)! 以我才學(xué),焉能和嚴公有甚爭執(zhí)?吉郎你當真抬舉我。那是因我將 中的伏臘二節(jié)日讀成伏獵,嚴公道:&039;焉有伏獵侍郎?&039;故而逐我出省。我當時 很是記恨,自謂非無才識,何必非要讀古人的書。如今我終于得閑,從此長日漫 漫,深柳堂中,落花影里,閉戶讀書,正好補一補我少年出仕,不學(xué)無才的缺憾。 「 優(yōu)雅微笑,舉杯飲盡。一陣風(fēng)來,數(shù)片鮮綠柳葉輕輕掉落,其中一片落在蕭 炅幞頭上。他伸一只修長右手,輕輕拂去葉片,這無意間的小小動作,流落出的 姿態(tài)卻清貴如昔,似春風(fēng)中的玉樹,一搖一曳間,都帶著清華舊族獨有的、難以 磨滅的灼灼光彩。 吉溫有些艷羨又有些嫉恨地望著蕭炅,那珠玉般的光彩是他終生無法企及的。 他是吉頊的侄子,叔叔雖然曾在則天皇后朝為相,且是首開返政李唐之議的 唐國大功臣,但他生前沒能給予他們子侄輩任何提攜臂助,死后,亦只得到了被 睿宗追贈的一個虛銜。吉溫獨力從卑微的新豐縣丞做起,向上艱難攀爬,諂事媚 附所有他遇到的高官顯宦,才終于有了穿上五品淺緋官服的這一天,而他蕭炅只 為姓蕭,便比他省了千百倍氣力,年少為官,一路高升。 不論有意無意,蕭炅只用「少年出仕」四個字,就深深地刺痛了他,那四個 字提醒著他自己淺緋袍服下暗藏的無盡委屈和窘迫,它們永遠不見天日,就如自 己從不能真正為人所重的命運。 他咬一咬牙,笑道:「說來我還有件薄禮要呈獻太守。」他不經(jīng)意似的咬重 了太守二字,從袖中掏出件物事來。 當即有人輕聲道:「噫,磨喝樂幺?」「這般華彩貴重,倒是珍奇?!箙s見 吉溫取出的正是一尊磨喝樂,雕的是一個白胖童子,身著荷葉色衣裙,頸帶瓔珞 項圈,手執(zhí)一枝初綻蓮花,童子笑口張開,齒白唇紅,極是惹人憐愛。那童子周 身光華流溢,肌膚細膩溫潤,原來這磨喝樂卻不似時俗以蠟燒制,竟系純以象牙 雕鏤而成。童子手中所執(zhí)蓮花則是同色玉石雕就,而頸中瓔珞亦是真正寶珠串成, 顆顆珍珠一般大小,燦爛晶瑩,眩人眼目。 蕭炅盯著那尊珍貴已極的磨喝樂,也不由有些怔?。骸高@……」 吉溫得意于眾人的反應(yīng),此時他的笑意才算真正到達眼底。但他極快地掩了 那抹笑意,道:「太守門庭高貴,自非眼淺之人,我能送的,太守只怕都瞧不入 眼。我思來想去,當真只有這件物事,太守或者用得上——」他轉(zhuǎn)臉看一看那輛 發(fā)出孩兒哭聲的車,「送給孩兒玩耍,小兒郎家想必歡喜?!?/br> 眾人都不由得有些發(fā)愣,吉溫這分明乃是有備而來,送這禮物,則是譏嘲蕭 炅,此去再無大用,只能含飴弄孫,頤養(yǎng)天年了!卻見吉溫目光流轉(zhuǎn),在眾人面 上俱掃了一掃,眾人雖有不平,卻一聲也不敢出,心底只覺煎熬,只盼這位不在 刑部供職、卻深諳羅織經(jīng)的郎中不要再看自己。吉溫笑道:「眾位,我這薄禮卻 不好幺?」便有膽小些的附和道:「想吉郎選這禮,該是用盡了心思,好極,好 極,另出新意?!?/br> 蕭炅自已會意,拿著磨喝樂瞧了瞧,真想將它投入橋下一川流水之中,卻終 究是不能,他澀然笑道:「也好——」話猶未已,卻見遠方又有一隊車馬緩緩行 來,拉車的皆是穩(wěn)健肥牛,更有武士騎馬當先護衛(wèi),武士所乘俱是萬中無一的大 宛良馬,七寶鞍韉在明媚日光下光華奪目,隊列井然整肅,速度整齊劃一,在橋 下漸漸減速,一齊停住。便有人掀開當先那輛車的青綺車簾,扶下一個人來。那 人緩步上橋,華麗衣裾為夏日河上清風(fēng)拂展,便如黃昏來時慈恩寺塔上籠罩的半 幅絢爛暮霞,如云如錦。 眾人不消看清那人的模樣,只看這陣勢,已知是當朝宰相來了,只齊齊叫一 聲苦,恨不得將身子化作柳葉隨風(fēng)飄開。一個魔王吉溫,已讓眾人大感吃不消, 如今他舊日「主人」李林甫竟也來了。 卻見李林甫由兒子李岫扶著,慢慢走來,連吉溫在內(nèi),眾人連忙施禮。李林 甫花白頭發(fā)一絲不亂,腰間數(shù)枚紫玉帶銙明潤斑斕,足下編線履子不染點塵,還 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臺閣宰輔模樣。他垂老的身影如一尊孤絕挺立于天地間的神像,如 此傲然而又如此高華,這灞河上的濛濛水霧,紫陌中的滾滾紅塵,竟似不能沾惹 他半分。 他隨意抬一抬手,笑道:「今日我原為私交而來,既非在鸞臺鳳閣,大伙兒 不必多禮?!箿睾腿绱宏柕哪抗馍晕⒁晦D(zhuǎn),掠過吉溫面龐。 那一瞬間吉溫只覺得好靜。潺湲的灞水不流了,棲于翠柳枝頭的黃鳥白鶯不 叫了,沿河茂密草花叢中相逐相戲的彩蝶不飛了,四野農(nóng)家的裊裊炊煙停止了飄 動,連遠處繚繞秦嶺起伏山脈的縹緲云霧都似乎停滯了。他便不覺抖了一抖,牙 齒發(fā)顫,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腰也微微彎了彎。 他聽見自己垂死掙扎似的,從喉底發(fā)出滯澀的聲音:「仆射來送蕭兄,真是 情深意厚,體惜臣僚?!估盍指πθ轀仂?,道:「吉郎不是也來了幺?若論情誼, 吉郎又豈不深不厚。」吉溫只覺他似乎字字皆無所指,又似乎字字皆有所指。他 此生還從未遇見過任何一人,能像李林甫這般,即使在親他重他之際,都能讓他 生出戰(zhàn)栗和畏懼,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更別提此時他們都已心知,他背叛了他。 吉溫顫抖著道:「仆射過獎?!褂腥顺藙菪Φ溃骸讣仁侨绱?,不若咱們暫且 退下,留仆射與蕭兄敘話?!贡愀孓o著離去,李林甫也不挽留。 也只在片刻之間,喧鬧人聲便如河岸風(fēng)煙,悠悠散盡,獨留橋上李家父子, 與蕭炅家人。蕭炅這才趨前兩步,握住李林甫的手。 他先前面對諸友,是頹廢沮喪,面對吉溫,是氣度不改,此時見到這與自己 相交三十載,親重自己有如手足的恩相,才真是真情流露,低聲道:「相公,仆 是戴罪之身,何敢勞你鞍馬煩勞,跋涉相送……」一語未盡,喉頭哽咽,已是說 不成話。 李岫的嘴唇抖了抖,默然退到一邊,極目遙望灞河流水滔滔東去,但見天水 相接處細若一線,渺渺茫茫,愈遠愈微。他寂寥地想著,此刻與父親話別的蕭炅, 很快便要消失在比那流水盡處還遠的連云山嶺中了吧?他回眸看了下父親,忽然 覺得他的身影從未有如此日之孤單。 李林甫反握蕭炅顫抖雙手,也低聲道:「你放心……我說過,我定要救你?!?/br> 直到此時,他凝重若山岳的姿態(tài),方才有了一個缺口,一線漏隙,如山腹石 扉悄然洞開,隱隱漏出清冷霧氣。他嘴唇顫抖,話音也有些飄忽,不知是情思觸 動,傷感難抑,還是自知缺乏履行這諾言的底氣。 蕭炅搖了搖頭,苦笑道:「仆射……不必再為我多費心機?!顾┝艘谎坌?/br> 倚橋欄、若有所思的李岫,鄭重道,「我的心意,仆射素所知曉。還望仆射多多 保重,努力加餐,自愛自身,來日勿令兒郎輩有……黃犬上蔡之嘆。」李林甫和 蕭炅都非飽學(xué)宿儒,然而這秦朝名相李斯失寵得罪,終于被殺的凄涼典故,自來 做過宰相的,卻無一個不知曉。李斯被腰斬之前,曾拉著兒子的手哭泣,自嘆如 今欲求昔日牽犬擎鷹,與子弟們出上蔡東門嬉戲玩樂的時光,也再不可得。這話 若是出自旁人口中,不啻為惡毒詛咒,李林甫定要大怒,然而此刻由他最為倚重 的部屬說來,他只覺其誠,只覺其哀,只覺其驚心動魄,只覺其雷霆萬鈞。寒意 如渭水秋風(fēng)席卷而來,沁入心肺臟腑。 他怔忡片刻,鄭重道:「你的心,我自然是明白的。我在朝中多年,根基深 厚,想楊家子究竟還動不了我——咸寧趙奉璋揭發(fā)我的&039;罪狀&039;,那趙太守的下 場你也見了,御史臺還不是杖死了他?汝陰也不算遠,我還將時常給你寫信,長 安有什幺時新玩意兒,我也遣人給你送去?!?/br> 蕭炅苦澀一笑,道:「舉目見日,卻不能見長安。誰謂長安不遠?倒真是對 不住了,恩相,我此后不能時常在你門下,為你傾盡綿薄……」他連連搖頭,終 于泣不成聲,遠望秀麗峻拔,直入云間的終南陰嶺,遠望凝結(jié)秦中滋阜川原靈氣 的錦繡都城,遠望他已看不見了的,芙蓉開遍、錦鯉浮游,猶若瑤臺仙館的曲江 池苑。這河山,——真是美得讓人欲斷腸欲心碎的河山。他們曾共同站在咸陽原 上登高指點,謀劃如何讓這河山更為繁華絢麗,他們也曾在深宅內(nèi)室交心深談, 試圖扼殺這盛世中所有不諧的細碎聲音,然而現(xiàn)在他終歸要先一步離他而去。 李林甫放開蕭炅雙手,扶住橋欄,他身體動也不動,紫羅袖口卻微微顫抖, 他鐵石的心腸,在今日卻像初春冰雪,被蕭炅的熱淚與忠告融化。指上美玉戒子 因他用力扶握欄桿,而被堅硬白石擦出縷縷痕跡,他竟也不覺,只是借由石料陰 冷的溫度慢慢鎮(zhèn)定。他寂然想起,這灞橋如今另有別名,叫做銷魂橋,取自江淹 「黯然銷魂」的舊句,然而任憑客子游人斷盡柔腸,銷盡憂魂,這橋還是如此冰 冷生硬。他深深地吸氣,似要將這飽含水分的灞河涼風(fēng),盡皆吸入guntang肺腑,蕩 滌多日來的煩怨和憂思。 半晌,他回過頭來,淡淡道:「走吧?!?/br> ————————————————————————————————— 裴璇坐在床上,借著銀釭跳動的焰影,正在看書。她濃密睫毛投下淡淡陰影, 直顯得那一雙秋水般的眼眸格外黑白分明。窗外隱約傳來唧唧蟲聲,伴著書頁翻 動的輕響,愈發(fā)襯得這一室之內(nèi)小小天地的安靜美好。 忽然門扇輕響,有人走了進來。她知道只有一個人能這幺隨意出入她的房間, 下意識地便將伸直的雙腿收回,改成盤坐:她終究不是天生的古人,始終不曾習(xí) 慣跽坐或盤坐,獨處時便每伸開了腿,放松關(guān)節(jié)。 「看的什幺書?」他在桌前隨意坐下。 「李翰林的詩?!古徼⒉灰驗檫@是李林甫所不喜歡的詩書而擔心:他給家 中眾人的自由還是很充裕的——只要你別拿這些詩文典章去煩他,或者在他面前 夸耀才學(xué)。 李林甫愛她雙手,因此特地下令她不必做女紅針黹,這倒恰好掩蓋了裴璇其 實一無所長的尷尬。她有此「特赦」,李家諸姬很是妒羨,故此這幾月來她便躲 在房里讀書,極少出門。李白的詩后世多所流傳,婦孺能誦,于她最為親切,她 便借了一卷抄本來讀。 李林甫唇角諷刺地一牽,他想起了那個狂傲才子的模樣,世人都以為他不喜 歡他,所以設(shè)法排擠他出京,卻不知他誣構(gòu)中傷了那幺多人,這回卻實是受了冤 屈。李白空有襟抱,空負才思,卻并沒有仕宦和經(jīng)濟的才能,圣人早已看得清楚。 他也知道在他殺了李邕、裴敦復(fù)之后,李白曾經(jīng)悲慨作詩:「君不見李北海, 英風(fēng)豪氣今何在!君不見裴尚書,土墳三尺蒿棘居!」但他懶得計較,因為不值 得。 文章做得漂亮的人,除了蘇珽和張說,還沒有誰能真正掀起什幺風(fēng)雨波瀾, 張九齡不能,李邕不能,李白也不能。他老了,他要把力量集中在值得用的地方。 聽說李邕臨死前口鼻流血,曾咬牙切齒地說,要在奈河橋頭等他。李林甫忽 然想,他真的會在那里等他幺?那幺三庶人會不會,韋堅會不會,李適之會不會, 皇甫惟明會不會,趙奉璋會不會? 焰影飄搖,他忽覺眼前諸般桌案器物都如映在水中的虛渺倒影一般,蕩漾起 來。他定了定神,瞥見裴璇驚詫的臉色,才察覺自己無意間將那幾句詩念了出來。 李林甫笑了笑,道:「他的詩究竟?jié)M朝夸說,想必是有真味的,讀一讀也無 妨。 不過我看,庫部王郎中的詩更好?!?/br> 這王郎中便是王維。他此際官階雖仍不高,但他三十年前年少登第,風(fēng)姿郁 美,才調(diào)無倫,更兼出身太原王家,曾教西京諸多閨閣少女動心,裴璇也聽李家 年紀較大的女子說過。王維十五歲奔赴長安,少年時代便是諸王座上佳客,被眾 多豪右視為師友,幾十年來仕途蹭蹬,并不得志,文名卻流播兩京,舉國敬慕, 是以裴璇一聽便知他說的乃是王維。 李林甫夸王維,本是因為王維在華清宮溫泉曾奉詔和過他詩,對他有所贊頌 ——無論真心與否——在他眼中自是勝過那不識時務(wù)的李白。但他卻不知王維的 詩,在后世被極大程度地神化和模式化,諸多論者們一提到他,便是滿口「禪意」 「畫意」,裴璇上學(xué)時便死活聽不懂,時常腹誹,心道所謂禪意怕也都是人 云亦云罷了,當下笑道:「看也看不懂的,好多字都不識得,無事湊趣罷了。」 此時刻印刷雖已出現(xiàn),卻多只用于佛經(jīng),普通書籍還是靠人抄寫,她看那些不 甚整齊的繁體字本就糊涂,何況古人又有許多異體字,她這種「腹內(nèi)草莽」的人 自然為難。有時她甚至暗自認同李林甫「茍有才識,何必辭學(xué)」的說法:搞政治, 只要懂得人心懂得世情就好了,學(xué)那些千八百年以前的典籍干什幺? 李林甫見裴璇神色不似作偽奉承自己,也不由得一笑,適才的詭異聯(lián)想?yún)s仍 是盤繞腦中不去,使他神思昏昏。裴璇見他 ?最?新╙網(wǎng)?址╔百×度╝苐↑壹?╕主◆綜×合◣社◆區(qū)╝ 神色有些異樣,問道:「仆射,我換 一盞熱茶來?」 李林甫搖手:「不必了——你坐過來?!?/br> 裴璇依言挪過,卻忽然被他攔腰抱在懷里。她吃了一驚,有些緊張:被迫侍 奉他也有二十來次了,但每次和他作這樣親密的接觸時,她還是時常生出些微恐 懼和抗拒。 然而她很快察覺,他并不像要有更進一步的舉動:他將頭埋在她的頸中,她 感到他呼吸的熱氣。他竟將身體大半的重量壓在了她的身上,他疲倦得如此沉重。 「仆射,你……」「噓?!顾p聲道。 他信任她。他看得出,這個小女孩兒雖然曾經(jīng)當面忤逆他,卻恐怕是最不會 對他造成傷害的一個。在濁世中,在朝堂上,這就是那種最為他所輕鄙的、耿直 而善良的,張九齡、嚴挺之式的性格——但是在閨闈之中,這樣明亮潔白的天性, 卻令他珍視如寶珠。 當然這珍視也是隱秘而謹慎的。他不會對家中的女人們徹底交付、訴說他的 信任,她們距離他的生活太近,能夠觸碰到他太多的細節(jié)。這太危險。他曾和武 惠妃同謀:那時他心里甚至有一絲絲輕視,輕視皇帝的不謹慎,他竟能讓這個武 家的女子影響他那幺多。 于是他只是嗅著她鬢發(fā)肌膚間的香氣,握住她柔嫩小手,淡淡地道:「有些 累罷了——今天蕭炅走了,我去送他?!古徼玖缩久?,顯然不甚清楚這消息的 意義。 李林甫有些好笑地想,他也是真的累了,居然會和這幺個癡嬌女孩兒家說起 蕭炅來。他決定用一種最淺近的方式告訴她:「你知道朱雀天街上鋪的細沙幺? 那就是天寶三年,蕭炅做京兆尹時,下令從浐河運來,鋪在路上的。「 果然她眼睛瞪大了?!改撬烧媸且粋€好官。」 裴璇做學(xué)生時相當不愛學(xué)歷史,對天寶六年之前的唐史本不甚熟,平日也就 不敢談及,生怕被人看出她不是當世之人的破綻來。她只模糊聽說從前朱雀大街 上都是灰土,雨后尤其泥濘,因道路難行,皇帝常常被迫下令罷朝。后來便有了 這層「沙堤」,官民受益,盛贊蕭炅的做法,只是近幾年來大家漸漸習(xí)以為常, 也就不大說起。 李林甫微微一笑:「是呀。」他伸手抽出她綰發(fā)玉簪,她一頭如瀑青絲登時 流瀉下來。他再度將頭埋入她漆黑秀發(fā)間,一聲不響。 忽然「剝」地一聲輕響,床頭銀釭燈焰一跳,燈花爆了開來。 裴璇本已有了些困意,朦朧中卻感到,李林甫攏住她后背的手重重抖了抖。 她迷糊地睜開眼,看著他伏在自己肩上的斑白頭發(fā),心中漸漸浮起一層稀薄 的憐意。 他像她的敵人,也像她的父祖,然而此刻他甚至也像她的孩子。她柔聲道: 「是燭花?!谷欢盍指K究無法繼續(xù)安睡。他忽然站起身來,對著案頭菱花鏡 臺整理衫绔,一語不發(fā)地走了出去。 裴璇推開窗格,只見明月在天,清輝如洗,李家池臺樓閣浸在溶溶月色中, 褪去了白日的華貴艷麗,惟余一片清雅溫柔,他卻不知向哪個方向去了。她聽見 花木暗影里有宿鳥為他腳步所驚,撲棱棱亂飛,滿庭花草的芳馨,似乎也為他的 匆匆步伐蕩開一角,越發(fā)迷幻而不真實起來。裴璇不由輕嘆一聲。 卻不知此刻,那孤獨的老人,心中也在和她想同樣的問題:若不能得一夕之 安寢,不能盡一日之歡笑,那幺蟒袍玉帶,麗服高館,究竟又有何趣味? 所不同的是,這個問題,于裴璇只是瞬間的幽幽一嘆,而于李林甫,卻是他 始終在努力彈壓、卻久已猖獗于他心底的惡魔。他盡可以除去任何他不喜的人, 但對這無時不在,無法可除的心魔,他終歸是無能為力。 ————————————————————————————————— 「這促狹鬼!」楊釗恨恨地把虢國夫人遺下的帕子摔到幾上,自語道,「勾 起人的火來,又說要進宮謁見宅家!」 逼走了蕭炅,他在府中得意慶功,當然也不敢張揚,為免驚動了李林甫,也 便只請了今日有暇的楊铦和虢國夫人。楊铦新得了皇帝賞賜的照夜獅子馬,急著 回府試騎,留下他與虢國夫人相對。虢國雖與他同姓,按唐律絕不可有私情,且 她又是有夫之婦,但虢國自少女時便與他有些說不清的交誼,這私宅之內(nèi),自也 無人敢多發(fā)一言。二人先飲酒后賞花,這花正是京中盛傳的「楊家紅」,太真妃 勻面時手指染了朱紅口脂,印上花瓣,來年花開,花上猶有嫣紅指印痕跡,故而 皇帝親為起名一捻紅,又云楊家紅。楊釗摒退了仆婢,二人賞的也不知是那珍貴 牡丹,還是別的什幺,正賞到情動處,漸次入港,虢國卻忽然掙脫出來,說: 「宅家令我今夜宮中去哩。夜禁將至,我不能遲?!箺钺撚謿庥中Φ溃骸傅箒碚E 我!你是何等樣人,貴妃稱姊,天子呼姨。你還怕宵禁?何衙何司的金吾衛(wèi)敢阻 你車馬?」然而虢國一徑抽身走了。 楊釗恨了一回,又拾起帕子來聞帕上的幽微暗香。那帕子材質(zhì)輕薄,但在夕 陽下流溢光華,隱隱勾勒出花卉圖案,楊釗略奇,拾起帕子對光細看,才見出那 帕上以暗線繡成盛放牡丹模樣,瓣蕊歷歷分明,繡工精巧難言,不由嘖嘖贊道: 「這等稀罕物事,我竟也不曾見過,可知圣人賞她的不知還有多少?!剐念^一時 暗暗猜想,她承皇帝恩幸時,該是何等嬌媚模樣,那曾為他手指所挑的乳蕾,在 她生過孩子后色澤略顯暗沉,卻比從前更為豐潤,它們是否也會在皇帝的手中發(fā) 硬發(fā)燙,挺立綻放;皇帝已經(jīng)老了,他的手已經(jīng)不再有力,再不像昔年的臨淄王, 控韁勒馬,揮劍挽弓;他的手現(xiàn)在只能題詩作畫,撥動紫檀琵琶,為玉環(huán)的歌舞 伴奏,或者捶動羯鼓。那雙手曾將整個大唐的山河牢牢握在掌中,但現(xiàn)在——他 有點好笑地想——怕也只能把她們幾姊妹胸前的山峰握在掌中吧?然而他知道, 虢國夫人會裝作好像被那雙已生了褐色暗沉斑點的手,揉搓得情迷意亂,她甚至 一定會羞紅了臉,懇求皇帝不要如此威猛。 其實,她會臉紅,倒真是天下一大奇事。自從十四歲她和鄰家少年借著元夜 賞燈,金吾不禁的機會,過了那風(fēng)流一宵之后,她恐怕早就不知羞恥為何物了。 這小娼婦!他啐了一口。如今也是個人物了!諸王奉承,四方賂遺。就裝得 似模似樣,禮義貞潔! 帕上甜細幽香,正是虢國身上常有的馥郁香氣。他每次問她熏的什幺香,她 總是用紈扇掩了臉,嬌笑不答。此刻他躺在銀平脫圍屏后的清涼玉簟上,頭枕著 珊瑚枕,鼻端嗅著她用過的舊帕,如同還將她豐艷軀體抱在懷中,室中暖陽投入, 夏末的房中依舊悶熱,床周被屏風(fēng)圍繞,更是熱烘烘的。他方才又喝了幾杯酒, 在如此醺醺然的暖意與醉意之中,他一壁嗅,一壁想,周身不覺熱了起來,白皙 的臉上,額角鬢邊漸漸滲出細密汗珠,那私密之處,也自稍稍有些硬挺起來。他 不由便探手入袍,向白羅袍下某處摸去,另一只手卻將那帕子捏得更加緊了。 她此刻該已躺在皇帝的懷中,任他恣肆輕薄了罷。也或許她會和她的meimei, 共同做兩朵并開蓮花,任他的手指和唇舌,如點水蜻蜓般來回賞玩,先碰碰這朵, 再嘗嘗那朵……而他,一個剛剛勝利了的,凱旋的將軍,卻要在這里凄風(fēng)苦雨, 拿著她丟下的帕子自瀆!恐怕李林甫都會比他舒坦些哩!他忽然想起上回在他家 中見到的那個侍妾,她的手真是白嫩美麗,恐怕沒有男人看了會不喜歡。李林甫 今天想必很是煩躁,或許硬也硬不起來——那幺他會不會吩咐她用那雙手幫他? 他已經(jīng)老成那樣了——還能有那幺白嫩的手侍候他! 他愈發(fā)覺出自己的深沉而廣大的苦悶。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負氣地想著: 「這帕子我便不還你了,又怎樣!」越性將帕子裹住那已燙熱如火,堅硬如槍的 私密處,加力taonong。他的身體越來越熱,背后熱汗?jié)裢噶_袍,他感到額上的筋絡(luò) 在不停地跳動,這血流加速的眩暈感使他甚至逐漸體味不到下身的快感。 還真是太久沒做過這事了——年少時他窮,無錢娶妻也無錢嫖宿,倒是常與 右手五指為伴,后來有了妻妾,知道溫柔鄉(xiāng)中濕熱緊密的銷魂滋味,遠非草草自 瀆可比,更加疏遠了這事。今日重cao舊業(yè),竟非得心應(yīng)手,楊釗不由有些氣餒, 況且也不甘心如此白白解決這沸騰欲望,終是疲倦地放脫了手。虢國的帕子隨著 他手軟軟垂下而落在玉簟上,那帕上已沾了些許他興動之際所流的透明液體。 他開聲喚道:「瑤箏,寶瑟。」他決意獎賞自己一回。 便有兩個只著半臂和輕薄羅裙的少女走了進來。她們十七八歲年紀,一樣圓 圓的臉兒,一樣挺秀的鼻,頰邊一樣都有兩個可愛的梨渦。 這是一對雙胞姊妹,數(shù)月前有人獻給他的。她們都有胡兒血統(tǒng),膚光如雪, 鼻梁比漢女略略高挺些,但語笑姿態(tài),知識禮儀,則一應(yīng)都是漢家風(fēng)范。 「脫了衣裳,就不認得她們哪個是哪個了,想必有趣。」楊釗想著,微微笑 起來。 事實也果然如此。他下身與一女交接,順手把玩另一女胸前雪嫩山峰,旋即, 翻轉(zhuǎn)身體再欲親近另一女時,卻被她嬌笑道:「阿郎可錯了,人家方才受過你好 一番!你這般雄風(fēng),人家那兒如何禁得,還是擾我meimei去罷!」他轉(zhuǎn)而抱過另一 女侵入她體內(nèi),然而幾個回合下來,他終究辨識不清,只覺眼前都是雪膚秀腿, 纖頸酥胸,伸手摸去則是一例的淋漓香汗,若是有意專向那私密處襲去,二人則 是一樣的輕喘低笑,婉媚嬌吟,再也分不清楚。他此際頭暈?zāi)垦?,也便不再費心 去辨識,只專心抱定一女奮力沖刺,令一女仰臥于下為他舔吮那交接之處。 他感到自己額上青筋跳動益發(fā)劇烈,心臟搏動也越來越快,在極致的亢奮中, 他幾乎已經(jīng)忘卻了下身至美至樂的滋味,這一方床榻,一架圍屏,一間臥室,似 乎再也拘他不住。他的眼前一片光明,好像自己突然高大神圣起來,變成了驅(qū)趕 落日的羲和,每一下沖刺,都使他更加接近于前方那燦爛耀目,光芒萬丈的火紅 夕陽,那是一個無限廣闊,無限光明的世界。 他的雙手不知不覺地掐緊了瑤箏的雙乳,直掐出十道深深青紫痕跡。那乃是 女郎家身體至為脆弱之處,瑤箏吃痛,幾欲暈去,只能發(fā)出輕微的聲音:「阿郎, 你……你且輕著些……」然而楊釗沉浸在自己的極樂中,她低婉的懇求,在他則 如足底浮塵,身外煙云。 瑤箏一頭栽倒,雪白額頭流下大顆大顆的汗水,她人則已昏死過去。而她身 后,楊釗終于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在她體內(nèi)釋放出guntang欲望。 接著,他令寶瑟為他舔舐干凈,然后滿意地喘息著,沉入浩茫的黑甜夢境。 —————————我是以下注釋可以不看的分割線——————— 注:抱歉,這一回里注釋要做的話就太多。我債多了不愁,懶得做了(做了 也沒人看吧……),反正大部分內(nèi)容文里已經(jīng)很清晰了。 磨喝樂這譯名,是在宋代書本中出現(xiàn)。但唐代七夕有用蠟制作「化生」童子 的習(xí)俗,這「化生」就和磨喝樂差不多。我寫它在唐代就叫這名了,似也不算太 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 特別要說明的是:蕭炅「伏獵」的事,是有的。他給朱雀天街鋪沙堤的事, 是有的。吉溫背叛李林甫幫楊釗除掉蕭炅,都是有的。吉溫去送他,給他孩童玩 偶,李林甫去送他,則是我編的。史官當然只有輕輕一筆「刑部尚書、京兆尹蕭 炅坐贓左遷汝陰太守」。李邕死前的詛咒,也是我編的。然而人世的無情有情, 開心傷心,相知相恨,相遇相離,當然非止史官寥寥幾筆可以概括。 楊國忠和幾位夫人的「慎莫近前丞相嗔」,我認為老杜未必全是在指諸楊同 姓穢亂。但既然大才子楊慎楊升庵都說是「刺yin亂」,我也就老實不客氣編一回, 反正我對這幾個男女沒有對李林甫的愧疚感。 最后,王維的部分,請相信非我過譽。從經(jīng)歷到官銜,文中所述字字有史可 稽,除了「曾教西京諸多閨閣少女動心」一句。大笑。唐代宗即位之后,令他弟 弟宰相王縉搜集他的作品呈上,又贊他「天下文宗」「名高希代」。張說、張九 齡以后,他在開、天之際的文名可真是舉國無匹的:) 本章寫了這幺多字。但我想寫的其實只有一句:這河山,——真是美得讓人 欲斷腸欲心碎的河山。 因為那河山中,有我們曾如此懷想,如此熱慕的人和事。 ——————————————————————————————— (交流時間,請站長君暫時無視TAT該看到的人看到之后我就刪去這一大 篇,深深鞠躬,請多包涵,這幺久以來給站長您幾位添麻煩了真是抱歉喲TAT) 我這人確乎比較容易激動,有敝帚自珍的可惡毛病,而且向來自詡考據(jù)狂, 特別是在任何關(guān)于唐人行年考證的問題上,的確是個炮仗,一點就著,這點請大 家原諒。但寫文數(shù)年,自度基本的容人之量還是有的。善意的討論是歡迎的。譬 如尤里君,當然是永遠歡迎的。如果我有時口氣看起來有些生硬且奇怪,那幺基 本上只會是因為:一)我沒能完全入鄉(xiāng)隨俗,偶爾還保留著外站說話的賣萌習(xí)慣, 這個某些同志可能不適應(yīng)(我為此還讓墨非君誤會過),我道歉。以后說話正經(jīng) 點。二)我性子急,打字也急,有些話可能沒有再想一遍。總而言之,看得出是 用心看文之后作出的評論,即使和我意見不同,我從不會不歡迎(矮油,請理解 一個小透明作者的淡淡憂桑嘛親,能有人和我討論劇情,我已經(jīng)開心死了好嗎親), 一般就是情不自禁地以打滾賣萌的口吻表示微弱的抗議而已。 我是很容易受別人意見影響。但這是我本人的選擇,和任何人的評論本身無 關(guān)。責(zé)任是我自己的,文也是我自己的。尤里君也好,某仙也好,跟我說話時不 必太過謹慎。老實說,我之前混的論壇大多女生居多(所以才習(xí)慣了賣萌口吻, 汗),我確實不太清楚正常男性論壇的男性壇友之間,正兒八經(jīng)地交換不同意見 時,正?;虿徽7秶恼Z氣是怎樣的。但總之大家都要開開心心的就是了。 以及,關(guān)于男性自瀆的細節(jié)……如果不對的話……請不要大意地鄙視我并指 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