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公海
第二十章 公海
何世庭在她這里一住三天,蓉島那邊自然堆了無數(shù)的大小事宜等他定奪。寶姿與他在生意上向來互不干涉。她身體漸好,吩咐樓下收拾出一間書房和起居室,預(yù)備蓉島何氏有人過來,自己則換了衣服,去外港檢看許家在碼頭的倉庫。 倉庫的管事葉景來是外祖父舊日的手下,跟著母親自檳城來到蓉島時還不到二十歲。母女二人搬到澳門以后,葉景來一直是大宅的保鏢,深受信任。母親遠走歐洲之時,葉景來已在澳門有了妻小,父親素來賞識他做事干練,便提拔了他做外港碼頭的管事。 葉景來是華人與馬來人的混血,膚色黝黑,身量不算高大,但十分精壯。四十幾歲的人脊背依舊挺拔,頸側(cè)一道舊年刀疤,格外猙獰,虬結(jié)直到耳后。見她注目,只微微一笑:不妨事。 碼頭上風大,海風攜裹著豐沛的水汽撲在身上,翻折的領(lǐng)口打在身上獵獵作響。寶姿扣緊了外套,也不禁抿唇微笑:羅老三死得倒是痛快。便宜他了。 羅老三荒唐慣了,三年前不知天高地厚,為了一批貨跑到外港碼頭鬧事,一刀斬在葉景來的脖子上,回去幾乎不曾被他老子打死。到底是羅家的兒子,父親也并不能照原樣一刀斬回去,雖然羅家賠了一年的星馬航線專營權(quán)給許家,此事卻一直是寶姿的心頭恨。 葉景來向她臉上看來,不動聲色的臉上忽然有幾分感慨:大小姐如今真的像當家人的樣子了。小姐若是泉下有知,必定十分欣慰。 寶姿愣了一瞬,才意識到他口中說的小姐正是母親。舊人飄零散去,當年檳城林家那備受寵愛的小女兒早已埋骨在萬里之外的歐洲,稱呼她一聲小姐的人,如今也寥寥無幾了。 這片海朝南,萬頃波濤滾滾直向天邊流去,檳城更遠在天際之外。寶姿在蓉島出生長大,此刻卻有幾分他鄉(xiāng)遇故人的親切。 兩個兒子都好? 葉景來的妻子年前依舊因病過身,兩個兒子一個二十,一個十七,都在新加坡讀書。葉景來利落地點一點頭,側(cè)身在前面帶路:都好。大小姐,這邊走。 他做事一向妥當,碼頭各處倉庫極有條理,外港的船進出雖然繁忙,卻是十分有序。寶姿一處一處看過,吩咐備船去公海。葉景來知道輕重,不用手下人,親自駕了平日里不常用的備用快艇,載了寶姿和近身的保鏢出海。這艘小艇沒有公司標記,不會被人隨意認出。 公海上已有船等在那里,式樣簡潔的白色游艇,看上去只像是富貴閑人出海釣魚潛水。船靠得近了,早有人等在甲板上放下繩索來,羅嘉永親自扶了她上船。寶姿帶來的保鏢留在小艇上,放開了繩索以防萬一,葉景來陪她一起上了游艇,守在內(nèi)艙門口。 羅嘉永今日穿著一身淺灰色的西裝,十分襯他那眼瞳的顏色。他早看見了葉景來頸側(cè)的那條刀疤,一開口便是道歉:寶姿,羅家對不住葉生,對不住你。我那弟弟近些年十分魯莽,到底招來了橫禍。 寶姿揚了揚眉:你倒是肯叫他一聲弟弟。 羅嘉永哈哈一笑,十分親近似的:父親自幼疼他,我有什么辦法。 那小子出生的當天,他老子奇跡般地談妥了一筆大生意,十分迷信是這個兒子帶來的財運,因此自幼百依百順,恨不得當作財神爺供養(yǎng),連帶他那舞女出身的生母也格外厚待。多年來母親恨之入骨卻奈何不了,如今死了,他不知多輕松。 寶姿不置可否。羅嘉永坐在她側(cè)邊的沙發(fā)上,如兄如父般地推心置腹:寶姿,跟你說句實話,何世庭喜歡你我是一直知道的。前年他身邊的那個芭蕾舞演員,據(jù)說是西岸的華裔,一雙眼睛簡直跟你一模一樣。 他一番話說下來,懇切極了,簡直已經(jīng)感動了自己:喜歡歸喜歡,可我們這樣的人,哪個不是身不由己?世庭那個父親一向城府最深,早晚是個麻煩。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那弟弟若不是他父親教唆,絕沒有那個下手的膽子。 寶姿神色莫辨的眸子盯住他,忽然展顏一笑:這事我知道。 羅嘉永于是趨近了身,嘆息著握住她的一只手:寶姿,委屈你了。羅家對不起你,將來有我在,萬事都必定讓你三分。你要何世庭同他父親翻臉,可不是件容易事。 蓉島現(xiàn)今只有兩張賭牌,許家和何家各持一張。羅家從許家還是何家手里搶都無所謂,想必何炳璋當初也是如此蠱惑羅老三那個瘋子。 寶姿抽出手來,輕輕撫摸著他那絲綢格紋的領(lǐng)帶:何家哪樁生意許家沒有?我沒什么想要的。 羅嘉永見她松口,欠身一笑:與人分一杯羹,自然不如自己獨大,再說英國佬過不到十年便要走人,我保證沒有人會搬出律令條文來找你的麻煩。 他越靠越近,寶姿忽然俯身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腰后。 那物件形狀獨特,觸手可知,羅嘉永微微變了臉色,旋即神色如常地微笑:何世庭倒是放心你隨身帶著槍......你若跟在我身邊,以后不必如此辛苦小心。 寶姿在他耳邊低聲開口,氣息徐徐:嘉永哥哥,如今有什么區(qū)別?叫我廢這許多麻煩事,你也多少有點誠意。 言畢起身,吩咐下船。 羅嘉永滿面笑容竟絲毫不改,風流倜儻地執(zhí)一杯酒站在甲板盡頭,一路目送她的小艇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