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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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徐盛林夫妻到家的時間要早一點,秦郁進門時恰好與剛從廁所出來的陳放撞上,他一身水汽,手里拿著換下來的衣服。 “洗澡了?”秦郁看起來心情很好,笑瞇瞇地問了一句。 “嗯?!标惙艖艘宦暎裆珔s有些不自然。他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內(nèi)褲往黑色短袖下藏了藏。 秦郁打開玄關的頂燈換鞋,燈亮的那一剎那,卻被陳放臉上的痕跡奪去了注意。 她皺起眉:“你臉怎么搞的?” 陳放側(cè)過頭:“碰的。” 秦郁的心情沒剛才那么愉悅了,她看了看陳放,終究還是沒有繼續(xù)問下去。她選擇了保持沉默,一如從前的每一次。 陳放不是第一次受傷,秦郁甚至無數(shù)次親眼看著他挨打……她想做個好mama,可是有時候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甚至于,他身上的部分傷口也出自于她的手下。漸漸的,即使她是他mama,也被限制了過問他生活的權利。 似乎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一般,她想做些什么來表示自己身為母親的關心。她不會直面錯誤來表達自己的歉意,但卻擅長于用無關緊要的話題單方面挽回已經(jīng)陷入冰點的母子關系。她說:“衣服放那吧,等等mama來洗。” 誰想陳放的臉色卻變得更僵硬了,丟下一句“不用”便抬腳快步走到了陽臺。 陳放將一堆外衣扔進洗衣機的滾筒里,手中只剩下一條黑色的內(nèi)褲,剛才他短暫地瞇了一會,卻陷入了一個沉默又旖旎的夢境,以至于醒來后不得不重新去洗了一次澡…… 水龍頭里涌出的是冰涼的水流,他的呼吸卻在冰涼的水意和夏夜的晚風里變得灼熱,似乎眨眼時瞬間的黑暗里都能看見那張?zhí)搨谓器锏哪槨?/br> 直到一聲響把他拉回現(xiàn)實世界。 他聽見了陳南的聲音——那個鮮少回家的人,今晚卻突然回來了。 一些男女結(jié)合的目的似乎只是為了方便更好地爭吵,他們在人前偽裝,在人后才會暴露人類的劣根性,在爭吵開始的時候退化回遠古時期,攀比撕咬??伤麄兊乃枷肭楦杏值拇_比遠古時期要復雜多了。這就是進化嗎? 陳放在陽臺,聽著秦郁和陳南在客廳爭吵,陳南喝了酒,實際上他們沒有哪次爭吵不是因為喝了酒而開始的。 直到客廳里傳來杯盞破碎的聲音,陳放才走出去。他看見陳南高舉著皮帶,黑色的皮革成為了他施展暴力的武器,即將落在秦郁的身上。 陳放攔下了。 陳南回頭看他,甚至要仰起頭才能與他對視,因為兒子在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長得比父親還要高了。這意味著曾經(jīng)被視作雛鳥的孩子翅膀硬了,陳南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隨意打罵陳放,但這也讓他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他是不會向自己的孩子服軟認輸?shù)摹?/br> 于是這一鞭打落在了陳放的手臂上。皮革與裸露在衣物外的肌膚相觸,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哀鳴。 至少死物還會哀鳴,而父子倆之間只剩銳利的僵持。 陳放、陳南、秦郁。 孩子與父母。 三個人都站在狹小的客廳里,因為他們的呼吸,連屋子里的氧氣都變得稀薄。 這個被稱為“家”的地方,被磚墻圍起來的地方,此時像一間小小的墳墓,將這個家的最后一點溫情埋葬。 接著響起的是尖銳的女聲、暴怒的男聲。唯獨陳放是沉默的,他不愿意像陳南,也不愿意像秦郁,不愿意像這兩個生育他的人中的任何一個,他不能像他們一樣暴躁,不能成為他們。 本是兵戈相見的夫妻倆,此時竟然結(jié)盟轉(zhuǎn)向,怒罵與摔打都落在了陳放身上。他聽見秦郁問他為什么要出來,讓他滾回房間;聽見陳南問他為什么像個廢物一樣沒用,為什么比不過別人。 父母只會拋疑問,從來不曾對孩子的疑問做出回答。 像秦郁所問的,陳放也突然后悔自己為什么要站出來。任他們吵,最壞也只是演變成互毆,互毆之后陳南會摔門離開,秦郁會將火氣撒在他身上,然后再向他哭訴自己的艱難。 為什么要站出來? 因為幼時秦郁滿懷母愛的擁抱?因為陳南曾落在他腦袋上的寬厚溫暖的手掌? 什么時候開始變了呢? 陳放已經(jīng)記不清了。 他冷著臉回了自己的房間,那間小卻空蕩的,陳南和秦郁不會進來的天地。 陳放退出他們的戰(zhàn)爭后,陳南和秦郁的目標又變成了對方,如同之前的每一次爭吵,凌晨時陳南摔門而走,而秦郁則去猛烈地敲響陳放的房門。 她在陳放開門后將衣架都扔在了他身上,鐵質(zhì)的衣架劃破他的脖頸,馬上滲出無數(shù)細密的血珠。 “都是因為你,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兒子!” 最后秦郁也摔門而走。 不過八十多平的房子徹底清靜了。 ** 不管黑夜有多漫長,第二天的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慷慨無私地普照大地。 徐晤早上只吃了一個蘋果,但她忘了昨晚為了去找陳放,連晚飯也沒有吃。算起來,她已經(jīng)連著四頓沒有攝入碳水。 頭兩節(jié)是班主任的語文課,她語文成績很好,哪怕在課上明顯地分神班主任也沒有直接讓她起來罰站,而是在下課后將她叫到辦公室,看著她面色慘白的模樣又給她拿出了本該是自己吃的早飯。 她連課間cao也獲得赦免不用參加,被班主任留在辦公室將早飯吃完,也是靠著這一頓早飯撐到了下午放學。 她沒有去參加晚自習,而是背著書包去了實驗樓后面的小花園,陳放今天沒有在cao場上打球,那他一定就是在這里了。 徐晤在實驗樓門口的石階上找到了他,依舊是隔著上次的那一片灌木叢,徐晤盯著他看了半晌。 陳放拿著手機,背后靠著一根水泥柱,也不知道在這里坐多久了,姿勢就像雕像一樣一直沒變過。直到上課鈴響起,周圍的聲音漸漸歸于沉寂,徐晤才抬腳朝他走去。 “陳放?!彼p輕喊。 陳放拿著手機的手一頓,因為這半秒的呆愣,手機屏幕中正在交戰(zhàn)的英雄很快被殺死,畫面陷入了灰暗。他抬起眼看她。 “你今天沒去打球嗎?我找了你好久?!毙煳钣弥鵁o比熟稔的語氣同他說話,一邊靠近他,最后在他身邊坐下。 “徐晤,”這還是陳放第一次喊她名字,“離我遠點?!?/br> 他的聲音很冷,徐晤卻恍若無察地盯著他的臉看,上半身不斷傾斜著靠近他,再靠近,直到他們的臉挨得只剩下一拳的距離。徐晤微微側(cè)頭,呼吸落在他臉側(cè),聲音輕而柔地問他:“為什么呀?” 陳放皺眉,伸手把她推開。 他沒有回答徐晤的問題,徐晤卻看著他倏然笑了:“你是膽小鬼嗎,陳放?” 陳放的眉頭一直皺著沒有松開。 “不是你說的,和你上床,就可以擁有喜歡你的資格嗎?你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她問,一邊直視著他的眼睛。這讓陳放覺得經(jīng)過一晚的時間,她似乎有什么不一樣了,比以前還要更加大膽、更加挑釁。她說:“你在害怕嗎,陳放?” 她似乎很愛喊他的名字,一聲一聲,喊得他煩躁。可是又讓他想陪她一起玩下去,想知道她到底在玩什么。 但是昨晚那個在床上差點哭出來的人也的確是她。 陳放很確定,昨晚是她唯一一次真實的情感反應,明明害怕恐慌得要死,還要裝模作樣地來勾引他。是什么讓她的情緒如此分裂? “陳放——”徐晤又在喊他的名字,“你是不是不愛說話?還是說,只對我這樣?”被推開的身子再次靠近他,“不過沒關系,我話多,咱們剛好互補。你不需要說話,只要做就行了?!?/br> 話音落下,她身體力行地解釋了什么是“只要做就行了”。因為她的唇貼上了他的。 甚至不能說是吻,吻這個字太纏綿,是需要情感基礎的。徐晤的舉動只能算是親,更直白點來說,不過是兩張嘴貼在一塊,什么感覺也沒有。至少她是這樣。 他們藏在監(jiān)控的死角處,做著不被校規(guī)允許、不被家長容忍的事情。 這個過程在客觀的時間上很短暫,可是在主觀的意識上又被無限延長。兩個少年都是頭一次擁有這樣的體驗,以至于錯愕,以至于晃神,以至于被大腦深深記下了這個時刻。 陳放攥著拳,忽而又放開了,改為攥著徐晤的肩膀,把她從自己身上拉開。 他盯著她,像看著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這一次,她哪怕哭著求他“不要”也沒有機會了。 兩張嘴再次貼在一塊,卻比剛才還要深入,還要折磨。舌頭闖進對方的口腔,明明沒有愛,器官卻在交纏。 你看,愛和欲也是能分開的,為什么你們總愛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來掩飾性欲? 少年的思維直白坦蕩,他們還沒有學會遮掩,將自身的籌碼暴露在無數(shù)丑陋的目光之下,他們單純得可愛,也真誠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