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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放學(xué)，徐晤突然不想走車前巷那條路。

    她帶著陳放繞道走了瓏溪邊翻新修建的人行道，瓏城人把它叫做「情人街」。但這里并不是個適合情人談戀愛的地方，來來往往的都是晚間散步的市民，瓏城這么小，一不小心就會碰見熟人。

    不過哪怕是在人煙稀少的車前巷里，他們也不會有什么親密的舉動牽手都沒有。

    在某些時候，牽手這個舉動比上床更加曖昧親昵。如果沒有特別的動機，徐晤是不會主動去牽他的。

    而陳放卻是不敢。雖然兩個人已經(jīng)赤裸相對過了，但他總覺得，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紗，霧蒙蒙的，包裹著徐晤不愿意對他表達(dá)的真實情感，以及他不敢被徐晤看見的殘破靈魂。

    他們都能敏感地感知到黏合在各自皮rou外的假象。

    只不過，陳放今天的心情比往常還要復(fù)雜。他在瓏溪的流水聲里鼓起勇氣問徐晤：這次考試沒考好？

    徐晤的臉色倏然就變了，蒼白的臉色染上了一絲陰沉。

    今天有很多人來問過她這個問題只因為從紅榜的頂端摔到了底層，她就要接受許多人或好心或戲謔的詢問。面對他們，徐晤尚且能撐著幾分耐心維持著友好的假象，可是面對陳放，她卻裝不了了，任由情緒外泄，然后將所有不快發(fā)泄到他身上。

    好像他天生就該承受她的怒火一樣，她心底沒來由地生出了這種非常霸道自私的想法。

    你想說什么？她冷聲反問。

    陳放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關(guān)心的話一時間僵在嘴里。

    不是，我只是擔(dān)心你。他為自己辯解。

    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徐晤因為他的態(tài)度一怔，嘴巴卻比思想更快地反駁他，不就是一次沒考好，你難道不應(yīng)該比我更有經(jīng)驗？

    刺耳的嘲諷說出來，這下不僅是徐晤，陳放也愣了。

    徐晤看著他難看的臉色，心情并不因為剛才那番發(fā)泄而好過多少，甚至比剛才還要糟糕。

    后悔、羞愧，還有無限的恐慌。

    她什么時候也變成這樣了？像葉菁一樣，將所有尖銳難聽的話對準(zhǔn)了別人，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她果然是避免不了父母帶來的影響嗎？

    周遭僵硬的氣氛似乎能讓瓏溪的河水都提前結(jié)上冰霜。

    對不起。徐晤突然說。

    至少，她該為自己的口不擇言道歉。她想要抵抗葉菁帶來的影響，不能成為像她那樣總是回避自身錯誤的人。

    人類的可貴之處應(yīng)該在于勇于正視自己的錯誤，而不是用耍無賴、虛張聲勢來逃避。

    她不想變成那樣。

    我今天情緒不太好，先回家了。

    徐晤說完轉(zhuǎn)身就要走，卻被陳放一把拉住。

    沒關(guān)系，他說，我陪你。

    徐晤覺得今天一整天，她的思維都是鈍鈍的，此時甚至沒能馬上從他的溫聲安慰里緩過神來。

    陪什么？送上自己任由她發(fā)泄嗎？

    她被自己的這種解讀震驚了。

    陳放用手掌包住她的手，拉著她坐到河邊的木椅上。初冬的冷風(fēng)越過河面朝他們襲來，陳放怕她冷，脫了外套包裹住她。

    徐晤的心情竟也在他的舉動里慢慢冷靜下來。

    你不生氣嗎？她小聲問。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似的，陳放朝她露出一個笑：有什么好生氣的。

    她已經(jīng)為自己的言論道過歉了，陳放覺得這就夠了。

    肚子餓不餓？想吃什么？他轉(zhuǎn)移話題。

    徐晤搖搖頭，疲憊的感覺占據(jù)了她的整個身體，她把頭靠在陳放肩上，汲取他身上的熱量。

    讓我靠一下就好了。

    至少現(xiàn)在，她只想休息。誰知道家里會突然爆發(fā)什么樣的爭吵，她只能在回家前，抓緊時間享受這一刻的平靜。

    她不得不承認(rèn)，在陳放身邊，比在家里更有安全感。

    雖然這個念頭很可怕，她不愿意多想。

    徐晤身上流露出來的依賴讓陳放心神一震，他張開肩膀摟緊了她。

    兩個少年在冷風(fēng)中互相取暖，有人覺得他們傻，也有人覺得這是少年人才有的單純愛情。

    是愛情嗎？

    **

    你會游泳嗎？徐晤看著夜色底下黑沉沉的河面，突然問道。

    嗯。陳放應(yīng)了一聲。

    真好，徐晤說，我媽從來不讓我學(xué)游泳，甚至不允許我靠近河邊。

    為什么？陳放不解。

    她覺得河邊很危險。徐晤笑，我怕狗也是被她影響的，因為她以前被狗咬過，所以每次都告訴我要離狗遠(yuǎn)一點，它們很可怕。

    徐晤的聲音頓了頓，視線順著河流的方向看向更遙遠(yuǎn)的地方：可是很奇怪，我卻不怕水，甚至想過背著我媽偷偷去學(xué)游泳。

    我可以教你。陳放說。

    徐晤沒對他的話做出回應(yīng)，自顧往下說：我還想過啊如果要挑個死法，那我一定會選擇跳河。

    陳放的身子一怔，下意識摟緊了她。

    你他的聲音被徐晤打斷。

    你別說話，聽我說。徐晤霸道地讓他閉嘴，手指著面前的瓏溪，喏，就從這里。瓏城就這一條河，我只能從這里跳下去。還離家近，都不需要做什么準(zhǔn)備，出門走幾步就到了。而且跳河還不用見血，刀落在身上多疼啊，還是被淹死比較輕松，可是后面又聽說這樣也挺痛苦的真討厭，怎么連死都不能輕松呢？

    陳放的心卻隨著她的話一點一點往下墜，他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初次見面時，他會覺得他們倆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他似乎看見了她一直隱藏的陰暗面她不像周思衍說的那樣脾氣好，不像她故意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生氣靈動，她的內(nèi)在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可是為什么，她會對他表現(xiàn)出來？

    徐晤沒心思去觀察他的表情，尚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今晚能對著陳放說出這些話，也是突然的心血來潮，毫無根由。

    算了，她把目光從河面上收回來，和你說了你也不會懂的。她止住話題。

    陳放沉默著，抿著嘴。

    在某一個瞬間，他其實想開口告訴她，他懂，他對她的所有陰暗面都能感同身受。

    這也是為什么他會被她吸引，會明知她虛偽的外殼卻仍然接受她的靠近。

    只是他不敢說，他為徐晤的陰暗所吸引，卻為自己的陰暗而羞恥。

    今天有好多人來問我怎么考砸了，雖然知道他們是好心，但是一個個回答過去也很累。

    徐晤把臉埋在他懷里，慢慢地說出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

    陳放想起她剛才的反應(yīng)，有些自責(zé)：我不知道我下次不問了。

    徐晤搖搖頭：是我自己沒考好，所以有些煩而已。

    是不是陳放的聲音突然變得糾結(jié)低落，是不是因為和我在一起，影響你了？

    他不可避免地會這么想，不僅是他，甚至連周思思、周思衍也是這么猜測的徐晤是不是因為談戀愛了成績才下滑的？

    大人總是將談戀愛會影響學(xué)習(xí)掛在嘴邊，雖然小孩們不愿意相信，卻也在潛移默化中被灌輸了這個想法。

    徐晤卻是傳統(tǒng)教育的反叛者，大人既然有那么多大道理可講，為什么他們自己的人生還過得一塌糊涂？

    她莞爾，突然抬起頭問他：那你呢？這次考得怎么樣？

    陳放的臉在夜色底下微微變紅，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還是那樣。

    那是多少分?。克灰啦粨系貑?。

    陳放不得已，報了一個分?jǐn)?shù)。

    徐晤的笑容僵了，還透著幾分不可置信。

    他的分?jǐn)?shù)比從前提高了很多。

    陳放卻以為她的沉默是因為自己的分?jǐn)?shù)不夠好，畢竟這點分和紅榜上的那些比起來，看都不夠看。哪怕徐晤掉到了紅榜末尾，也比他好了太多。

    男孩的自尊心在這方面受到了一些打壓。

    我下次會考得更好的。他緊張不安地抓住了徐晤的手。

    徐晤僵硬地扯出了一個笑，說不出話。

    只有她在把人生過得越來越糟?？墒菫槭裁茨?？陳放？你不是應(yīng)該陪著我一起嗎？

    **

    考試的成績是在公布的同一時間以短信形式發(fā)回家里的，葉菁白天就知道了。

    徐晤回家的時候，她正坐在沙發(fā)上，像個正義的法官，等待著說出女兒的罪狀，然后審判她。

    徐晤連鞋都還沒來得及換，便聽見葉菁說：你這次怎么回事？

    她一頓，接著換鞋。

    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高三了！為什么在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

    她默然不語，徑直走進自己的臥室。

    可是葉菁只將她的沉默當(dāng)作挑釁。

    你給我站?。∷氖种刂氐嘏脑诓鑾咨?，桌上的雜物也隨之一震。

    你想干什么？她站起來追上徐晤，一邊吼她，把心思放哪了？我每天好吃好喝的供著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

    她話音才落，徐晤猛然轉(zhuǎn)過身，眼睛直直地看著她。

    媽，她壓著聲音，卻壓不住微微顫抖的手，你生我就是為了讓我回報你的？那你有沒有問過我愿不愿意被生下來？你以為生我是對我的恩賜嗎

    啪的一聲，巴掌落在徐晤的臉上，天地間頓時只剩下尖銳的耳鳴聲，還有臉上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