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傷口

    第二章   殘霞鋪滿天（3）

    劃得并不深，只是血出得恐怖。血很快止住。

    霍遙帶她到外間。畢竟光線好。

    店里只有創(chuàng)可貼，霍遙看了下生產(chǎn)日期，還好，沒過期。

    傷口長，他只能橫著貼。整整貼了三條。

    岑碧有些哭笑不得。

    霍遙撓了撓臉，丑是丑了點，你回家后再重新包扎一下吧。

    岑碧說沒關(guān)系。

    剛處理完傷口，就有客人上門來。

    霍遙將手里的垃圾揉成一團(tuán)，扔進(jìn)垃圾桶。

    岑碧順著他的動作，往桶里一瞥，果然是食物塑料包裝袋。

    不知道他又買了什么當(dāng)中飯。

    走進(jìn)店的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穿條紋格子衫，腆著個六七個月孕肚似的啤酒肚。

    霍遙走過去，比男人高了半個頭。

    拿兩個節(jié)能燈泡。

    要幾瓦的？

    七瓦吧。

    看得出，霍遙對這項工作很熟，很快找出兩個，E27螺口的，兩個十二塊。

    男人要結(jié)賬，自然走到柜臺邊，注意到柜臺后的岑碧。

    他愣了下，邪yinyin地對霍遙笑：把小女朋友都帶到店里來啊，你爸知道不？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不怕他打斷你的腿？

    岑碧也愣，不是因為小女朋友四個字，而是打斷腿。

    他是開玩笑，還是霍遙父親真的對他這么兇？

    聽到霍遙解釋說：就一同學(xué)。

    哦，同學(xué)啊。男人拖長尾音，擺明了不信。

    霍遙管他信不信，收了錢，趕人趕得不留情面：叔叔慢走不送。

    男人悻悻地走了。

    岑碧看霍遙隨手把那幾張零錢扔進(jìn)收銀的抽屜里，再啪地合上，問：你和那個叔叔很熟？

    不算。我爸的酒友。

    不是岑碧的錯覺，他語氣里有股不屑。

    他和他爸爸的關(guān)系確實惡劣。

    岑碧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霍遙問：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家？

    岑碧想了想，說：我先去一趟書店吧。

    畢竟她跟蔡雯燕的借口是和同學(xué)去圖書館。撒一個謊，就要把它給畫圓。

    我送你吧。還沒等岑碧拒絕，他已經(jīng)拿上鑰匙，走到店外。

    中午的陽光分外刺眼，霍遙瞇了瞇眼，示意她快點。

    岑碧慢吞吞地跟上。

    霍遙踮起腳，把卷閘門拉下，鎖上，落一手灰，他隨意地拍了拍。

    他單手插在褲兜，與她保持一步有余的距離。

    禮貌，但不生疏。

    岑碧記得他平常走路步子很大，速度很快，他現(xiàn)在是遷就她，才這么慢。

    岑碧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也不做聲，只顧著埋頭走路。

    她性子溫吞，走路也不快，但她想盡力配合霍遙。

    等走到書店門口，他才想起來問：你要買什么書？

    練習(xí)冊吧。

    *

    送她回家時，霍遙依舊是走在前頭。不同的是，他手里提了一袋子書。

    她有輕微選擇恐懼癥，買書拿不定主意，就問他：這個怎么樣？

    霍遙高中從未買過練習(xí)冊，在他眼里，題目只有量沒有質(zhì)的差別，隨口說：可以吧。

    然后就買了這么多。

    老板人好，她沒有會員卡，也給她打了六五折。即便如此，仍是一筆不小的錢。

    岑峰不一定會給她報銷。

    岑碧咬咬牙，大不了不用零花錢，省著點花。

    顧及岑碧手上有傷，霍遙主動替她提書。

    岑碧想說，她另一只手是安然無恙的，但不知是不是因為他覺得，讓她受傷，他有一部分責(zé)任，才對她這么好。

    陪她買書，幫她提書，末了，還送她回家。

    岑碧也是個俗人，喜歡琉璃，喜歡彩云，喜歡見到他時小心雀躍的心情，喜歡一切美麗而脆弱的東西。

    霍遙送她送到小區(qū)門口。

    岑碧接過書，隱約看到他掌心被勒出紅痕，下一瞬，他已把手收回去。

    啊，是真的重。

    不禁懊悔：買這么多干嘛，累人累己，寫不完，又浪費。

    霍遙語調(diào)平平，像醫(yī)生叮囑病人：那我走了，記得傷口不要碰水，以免發(fā)炎。

    岑碧說：好。今天謝謝你了。

    不客氣。

    再見啦。岑碧揮揮那只傷手，她難得用俏皮的話、動作，難免有些不自然。

    霍遙看著那三條平行的褐色創(chuàng)可貼，與她膚色形成鮮明對比，十分突兀、滑稽。

    難為她不嫌棄。

    路邊的樹冠很大，他站在樹蔭與光的交界處。

    霍遙說：再見。

    *

    岑碧進(jìn)了屋子后，誰也沒理會，徑直走向房間。

    蔡雯燕冷哼一聲：也沒誰惹她呀，甩一張黑臉給誰看呢。

    岑芮說：買那么多書，不要錢似的。

    岑峰蹙眉，你們兩個少說兩句，既然人家心情不好，就不要火上澆油。

    蔡雯燕眼一瞪，又礙著你什么事了？我倒沒說你呢，芮芮轉(zhuǎn)學(xué)的事能不能辦好？

    這才上多久的學(xué)就要轉(zhuǎn)？那萬一到三中也不合她的意呢？轉(zhuǎn)哪去？芮芮不懂事，你個當(dāng)媽的也跟著胡鬧！岑峰是真的動氣了。

    蔡雯燕對岑芮有多上心，這會嗓門就有多大：上學(xué)是為了什么？當(dāng)然是學(xué)習(xí)??！既然換個好的環(huán)境，能讓她多學(xué)點，有什么不可以的？說白了，你就是不想費這個事兒！

    岑芮幫腔：就是，岑碧之前轉(zhuǎn)科，媽不是也幫她辦了嗎？我轉(zhuǎn)個學(xué)能麻煩到哪去？

    岑峰被她們母女倆嚷得頭疼，這會兒就念及岑碧的好。

    安靜聽話，不惹事。

    哪像她們，一旦占了理，就分寸不讓人。

    女人聲調(diào)尖，一唱一合，更是三言兩語把他逼到墻角。

    當(dāng)家之主的威嚴(yán)不能不樹。

    外頭還在爭執(zhí)，卻不妨礙岑碧。

    他們都猜錯了，她不是心情不好，是難得的心情好。

    甚至想，要是岑芮轉(zhuǎn)來三中找她麻煩，她也樂意奉陪。

    這種快樂，是她的獨家記憶，她不想讓人窺去一二。就算是霍遙本人。

    晚上洗完澡后，岑碧不舍得撕下創(chuàng)可貼，但長時間不換，會滋生細(xì)菌，她只得撕下。

    翻箱倒柜也沒找到新的創(chuàng)可貼。

    岑芮問她：你找什么呢？

    創(chuàng)可貼。

    岑芮看到她的傷口，呀了句：你不是去書店嗎？怎么劃的？

    不小心。岑碧無意向她解釋來龍去脈，三字足以概之。

    岑芮說：我房里有，我給你拿吧。

    說完，就哼著調(diào)兒，進(jìn)房間去了。

    這類日常生活用品，從衛(wèi)生巾、牙膏牙刷，到止痛藥、感冒藥，蔡雯燕都會給岑芮整理得一應(yīng)俱全，岑碧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居然會主動拿給她。

    明天太陽不會打西邊出來吧？

    馬上，岑碧就知道原因了。

    岑芮說：爸答應(yīng)我轉(zhuǎn)學(xué)了，我馬上就要成為你的學(xué)妹了哦。

    岑碧不驚不喜：哦，好的。

    你有認(rèn)識什么帥哥嗎？到時候介紹我認(rèn)識啊。我聽說你們?nèi)袔浉缈啥嗔恕?/br>
    原來心思存在這里。

    至于帥哥岑碧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霍遙。

    無論從她的審美，還是大眾審美來看，霍遙都當(dāng)?shù)蒙线@兩個字。

    或許還能配上超級大這個修飾詞。

    她搖搖頭：沒有。

    岑芮也不沮喪，算了，早該猜到，你能認(rèn)識才出奇。我到時候自己找。

    *

    國慶開學(xué)后，岑碧多蒸了些餃子，用保鮮袋裝上，準(zhǔn)備帶給霍遙，算作感謝。

    為防被發(fā)現(xiàn)，岑芮只吃了幾個，向他們說：她要趕早，早餐帶去學(xué)校吃。

    蔡雯燕心情不錯，隨便她帶。

    結(jié)果餃子都快涼了，霍遙還沒來。

    岑芮本著不能浪費的想法，準(zhǔn)備自己吃了。

    郭存嘉聞到香味，轉(zhuǎn)過來：你還沒吃早餐嗎？這什么餡的??？

    豬rou香菇玉米，我自己做的，嘗嘗嗎？還是溫的。

    不太好吧，這不是你早餐嗎？

    我吃過一些了。她念及霍遙男生吃得多，特意多帶了，她一個人還吃不完。

    郭存嘉眉開眼笑：我媽今早煮的面條，又淡又干，我吃了兩口，就吃不下了。太謝謝你了！

    就這樣，兩人你一個我一個地把餃子給分完了。

    岑碧一直覺得女生的友誼很奇怪。

    一起上廁所，喝同一杯奶茶，買同款。

    她好像有點懂了。

    霍遙一連三天沒來。

    岑碧懷著碰運氣的心思，每天帶早餐來，每天都是和郭存嘉一起分掉。

    郭存嘉神經(jīng)粗線條，完全沒想到她為什么帶自己吃不完的分量的早餐。

    郭存嘉說：我再也不想吃我媽做的飯菜了，岑碧你這么賢惠，要是我是男的，我也想娶你。

    凌曉天就聽到后半句，哇哇哇地亂叫：郭存嘉居然是同性戀！

    岑碧想去五金店找霍遙，又怕碰到他爸爸。

    即使沒見過他，通過那個男人和霍遙的兩句話，岑碧本能對他產(chǎn)生畏懼。

    很多時候，人的想象力才是害怕的來源。

    越是未知，越能嚇到人。

    霍遙在491班沒有朋友，岑碧也不認(rèn)識他以前的朋友同學(xué)，無人可問。

    岑碧只能默默地等。

    她卻沒有在機(jī)場等一艘船的無望。

    她知道他會來。

    晚自習(xí)開始前，她歪頭看向窗外。

    絢爛的殘霞鋪滿了半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