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
春節(jié)
北方的春節(jié),無非是那老幾樣,變來變?nèi)ヒ矝]什么新花樣。也不知聽誰多嘴,才過初五,老太太發(fā)話,說帶全家挨個去寺廟燒香添油。 一連幾天,西城的白云觀,北城的大鐘寺,南城的火神廟。尤其是火神廟,臺階賽登天,直聳入云。 老太太腿腳不利索,這新年祈福的任務(wù),自然就交到童葭瑤身上。可是,童葭瑤壓根兒就不信這些,更何況讓她來攀這么高臺階去上香。 這不,才上了一半,她便忍不住開始罵罵咧咧,罵迂腐,罵封建,引得路旁的人紛紛注目,指指點(diǎn)點(diǎn)。 云遮和霧里雙雙出聲攔她,卻沒什么用。童閣見狀,走到她前面,背對著蹲下身來,拍拍自己的肩膀,同她講起條件。 上來,我背你上去,但你不能再說話了。 她挑起眉毛,一臉不服氣,卻又喘得厲害,只得捂著胸口,好面子地嗆聲。 我偏不,就走上去。 一旁看戲的人越來越多,還有人大聲議論,大體是說心不誠,求什么都沒用。 身后,云遮趕緊拽上她胳膊,軟下嗓子,拿好話勸道:小姐,這路還長呢,您穿得又厚,等走到山頂,頭發(fā)里都能藏汗,多臟啊。再說,是少爺主動提的,是跟您親近才這樣說呢。 是啊是啊。霧里跟在一旁附聲。 不一會兒,童葭瑤撩起裙子,爬上他的背,頭靠在他肩上,沖著他耳朵不情愿地說道。 我是給她們倆面子啊。 聽她說完,他低聲笑起來,胸腔似乎都跟著在震,連著她也一起抖。繞過她腿彎的胳膊向上推了推,讓她整個人伏在他身上。 好在她今天穿得舊式衫裙,胭脂紅的裙擺散開鋪在他的背上,就像一朵開得正濃的大麗花。 沒想到,他的肩膀還挺寬,胳膊也結(jié)實,這還是半年前那個瘦小子嗎。 她正悄悄納悶?zāi)?,只見他停下,小聲地抱怨說:你別摸我,好癢的。 騰地一下子,剛才還一下一下捏他臂膀的手,像觸電一樣抽回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轉(zhuǎn)去抓他衣領(lǐng)。她趴好身子不敢再動,羞得連話也不說,心里懊惱地暗罵自己,剛才都在做什么呀。 顯然,背著她,這路走起來快多了,連云遮和霧里幾個丫頭都被甩在身后。 只是沒一會兒,他就后悔了。 后背上,兩團(tuán)軟rou時不時地蹭來蹭去,好似兩碗杏仁奶凍倒扣過來,又軟又彈。想著想著,像一塊石頭投進(jìn)湖中,旖旎的心思如波紋一圈一圈晃蕩開來,久久不能平靜。 趁他速度慢下來,云遮和霧里追了上來,用手絹邊擦汗邊扇風(fēng),一行人也終于到大門前。 呀,少爺你熱得耳朵都紅了。 霧里扇著手絹,往身邊一瞅,看見童閣汗流浹背,耳朵跟著臉紅成一片。 待說完,他應(yīng)聲摸上臉,濕漉漉,一手的汗水,繼而轉(zhuǎn)向一旁正整理裙子的童葭瑤,跟她討要報酬。給我擦擦汗。見她愣住,無動于衷,又底氣十足道,是我背你上來的。 這語氣,好像欠了他工錢似的。 童葭瑤本還糾結(jié)折皺的裙子,聽他這樣說,自知理虧,從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方鵝黃繡蘭草的絲綿手絹。招過來他,仰起頭,半踮腳,漫不經(jīng)心地覆到他臉側(cè),一塊一塊地擦。 手越伸越高,直至額上。他額前的碎發(fā)半濕,幾根發(fā)絲結(jié)成兩三綹垂下來,她將手絹展開,撲在他額頭,張開手掌揉了揉。許是發(fā)絲扎進(jìn)眼,他俯下的頭甩了甩,跟小狗似的,還甩水。 她抓著他衣領(lǐng),左右細(xì)細(xì)察看,生怕漏掉哪,惹他笑話,卻不想抬眼一下撞進(jìn)他眸中,眼底深沉堅毅。 好似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掉入英格蘭海灣的深海里,掙扎許久,卻怎么也逃不開。 終于,她上岸了。 回過神來,她將手絹扔在他胸前,花容失色,只留一句。 送你了。 先前跟他們一起來上香的人也進(jìn)門了,沒想到,廟中的大師臉上掛著滿滿笑意,不住地朝他們施禮,恭敬道:兩位是今日最有誠心的,老太太捐這樣多的香火,必得神靈保佑,長命百歲。 童閣一臉誠心地跟他互相瞎扯客套,身旁的童葭瑤只覺這笑十分諂媚,黑著臉在一旁不愿言語。 下山時,云遮和霧里扶著童葭瑤走在后頭,她看著童閣的背影,總覺得他好像有點(diǎn)不一樣了,可又說不上來哪不一樣。 正值空氣冷熱交替,山腰間起了霧。茫茫一片,仿佛在頭上罩了一層白紗,連前頭的人也漸漸看不清楚,只剩下模糊的影子,還有望不到邊的臺階。 她一層一層地走,猛地一下,差點(diǎn)踩空。他反應(yīng)極快地伸出手,架上她胳膊,一臉擔(dān)憂問道。 怎么了,能走嗎。 前頭的素桃已經(jīng)進(jìn)了廊子口,回頭不見他們二人,朝后大喊:少爺,小姐,快些吧,老太太催半天了都。 沒事,走神了。她忙推開,按上太陽xue,指了指前方道,走吧。 兩人在廊嬅園吃過晚飯,幾個丫頭纏著她非要一起頑鬧,她今日連連失神,輸了好幾杯酒,不想竟醉得說起胡話來。繁梨叫人去找童閣,天不早,二人該回公館去了。 這廂,童修的幾個姨太太想打牌,無奈三缺一,便上這邊院子來叫人,童閣恰好撞上,推脫了半天都不成,就摻著打了兩圈。 誰知,兩圈下來,這幾個姨太太什么混話都敢說,竟問他些男男女女的事。他正臊得難堪,聽見有人喊,欣喜地推了牌就跑。 院子口,兩個丫頭架著童葭瑤從廊下出來。他急忙過去扶,見她一張臉裹在狐裘大衣里,更顯精致嬌嫩。雪白的臉上像抹了好幾層胭脂,欺霜賽雪,粉腮春面,嘴唇沾著水澤,粉嫩透亮。只是她不省人事,幾個人聯(lián)手才將她扶進(jìn)車?yán)铩?/br> 路上還霧著,車子開得慢,偶爾壓過些硬邦邦的冰塊子,后座的兩人也跟著顛簸。 又是一個絆子,怕她磕到頭,他本能地伸手。誰知她竟纏上來,怎么也不撒手,還兇巴巴地質(zhì)問道。 你去哪了? 跟二叔的姨太太們打了兩圈牌。任她摟著自己胳膊,他實話實說。 說完,只聽啪地一聲,她順手拍在他胸前,她們不好,小時候打牌,總合伙套我的錢。 一句話,說得顛三倒四,還又嬌氣又跋扈地威脅他道,我不喜歡她們,你也不許。 好,我再也不理她們了。他伸手將她的頭輕輕伏到自己肩膀上,又向下摸到她腰肢處攬正扶好。 她整個人都靠在他懷中,安安靜靜的。 不知從哪鉆出來的梔子香,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他深嗅一口,只覺,此刻的擁抱比那些床榻的歡愛都更勝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