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 羅馬假日（1）

    I   -   Les   vaces   à   Rome

    地中海的深秋是從冰涼的雨滴開始的。臺伯河岸的石松依舊蒼翠，掩映著橋頭的灰黃古堡，城墻上矗立的大天使羽翼殘破，在雨中溫柔地凝望著這座城市。

    羅馬是一座永恒之城，殘垣是她的月桂冠，噴泉是她的六弦琴。

    小提琴聲悠揚地響了起來，如泣如訴，拉琴的藝人對一個孩子微笑，感謝他放在帽子里的五歐元。

    爸，他中間跳了一段譜子。小男孩兒扯了扯男人的衣服，悄悄說。

    男人嗯了聲，身后又鉆出一個扎羊角辮的小腦袋，大眼睛忽閃忽閃，手上還捧著一盒沒吃完的提拉米蘇，你不要在公共場合講人家嘛，mama說這不禮貌。

    我說中文，他們又聽不懂

    幾個在圣天使堡下拍抖音的中國大媽聽見了，本想打趣幾句，但一看這對兄妹倆，長得可太漂亮了！還有這當(dāng)爸的，穿著件米色長風(fēng)衣，系著條格子羊毛圍巾，拖著個黑拉桿箱，活脫脫從雜志封面走下來的男模，看得人相機發(fā)癢。

    不好意思，不能拍。男人示意兩個孩子快走。

    陸星舟牽著他meimei，從一幫觀眾中昂首挺胸地走過去，很享受大媽們喜愛的目光，咧開嘴露出兩粒小虎牙，就差跟大伙兒介紹：這是我妹，七歲了，這是我爸，奔四了。

    陸星舟，別磨磨蹭蹭的，你媽快下班了。

    沈銓看這小家伙又要人來瘋，眉頭一皺，菜單確定了嗎？等會兒接了你媽就去吃飯，到餐廳最起碼七點半了，你媽又沒像你們一樣吃那么多零食，還要讓她等？

    哎呀，我訂好了！你都說三遍了。陸星舟嘟嘟囔囔，你怎么越來越像鐘伯伯了，忒cao心

    沈銓把手機給兒子，陸星舟嘆了口氣，撥餐廳號碼，用意大利語跟服務(wù)生講了幾句，女服務(wù)生被他甜甜軟軟的聲音哄得咯咯直笑。掛機之后，他聳聳肩，得，烤大蝦沒了，換羅勒燉魷魚吧，給咱們打八折。

    沈銓問：我的蝦沒了？

    陸星舟很無奈，你將就吃魷魚吧，不就是個蝦嘛，我下次照B站視頻給你做。過節(jié)顧客多，人家也不能保證不缺貨對不對？我請客，你就不要有那么多意見了，又沒餓著你。好了，現(xiàn)在我們往東走，走到法院過橋，再經(jīng)過拿破侖博物館，在zanardelli上車，81路和628都行，下一班車是8分鐘后，抓緊時間。

    沈霽陽對她哥的一系列cao作佩服得五體投地，哇，那快走吧！爸爸你說過這次出門要聽哥哥話的，我的披薩里也有蝦子，等會兒把蝦都給你嘛。

    沈銓很滿意，哥哥帶路，meimei跟著我。

    三個人大步走在翁貝托橋上，行李箱拖得呼呼生風(fēng)，剛過站旁的大酒店，就看見一輛81路開了過去。

    啊啊，快快快！陸星舟跟火箭一樣躥了出去，早把他爸不要追公交的教誨拋到九霄云外。

    別跑！沈銓心一緊，生怕他摔跤，可陸星舟一跑，沈霽陽也跟著跑，兩個小東西都在跑，他只好跟在后面撒腿狂奔，奈何箱子太重，倆孩子都隨著人流擠上車了，他才跑到公交站。

    剛要發(fā)火，卻見陸星舟站在刷卡器前，笑瞇瞇地跟司機大叔說：我爸來了，耽誤您時間啦，這是他的通行卡，我給他刷。

    沈霽陽坐在最前面的座位，乖乖跟司機說謝謝。司機給了小美女一顆糖，對沈銓豎了個大拇指。

    沈銓咳了一聲，以后不要跑，錯過車就等下一班。

    他有時候總覺得被孩子耍，真是年紀(jì)大了。

    公交開到馬西莫賽馬場，聯(lián)合國糧農(nóng)組織（FAO）總部的大樓近在眼前。這是一棟建在主城區(qū)的大樓，附近十分繁華，離圣巴爾比娜圣殿、卡拉卡拉浴場等景點都不遠。

    陸冉已經(jīng)在FAO秘書處下屬的經(jīng)濟與社會發(fā)展部門工作了一年多，房子租在北面的西班牙廣場，因為鑰匙只有一副，房東也出國度假了，所以只能叫沈銓帶兒子女兒先來單位，一起吃完晚飯再回家。

    后天是萬圣節(jié)，本想著早點下班去和家屬團聚，不料領(lǐng)導(dǎo)下午四點才給她發(fā)文件，這一弄就是三個小時，頭暈眼花的。不過干完這樁活兒，就是她的假期了。

    聯(lián)合國員工每月有2.5天的年假，從去年八月攢到現(xiàn)在，一共30多天，足夠夫妻倆在歐洲逍遙一趟陸星舟和沈霽陽來意大利玩幾天，就得回S國，他們學(xué)校萬圣節(jié)假可沒那么長，放完了還得考試呢。

    陸冉和同事?lián)蝹阕叱龃髽?，遠遠瞧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松樹下，橘黃色的燈光籠罩在他的長款風(fēng)衣上，昏暗的背景頓時變得耀眼。

    細雨蒙蒙，沾濕衣角，她從同事的傘下跑出去，細高跟在臺階上噠噠噠敲出一首歡樂頌，長長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飄啊飄，終于飄進了久違的溫暖懷抱。

    沈銓把她抱起來，在空中轉(zhuǎn)了一圈，雨水從傘沿滴到臉上，純黑的瞳仁被水汽一潤，笑意如星輝流淌出來。

    mama！

    mama我好想你！

    陸冉摟著兩個小家伙一人啵了一口，哥哥長高了！meimei今天真漂亮，誰給你買的裙子呀？

    謝叔叔給我買了好多裙子！爸爸沒時間帶我去商場，這條是哥哥挑的，他說耐臟，穿不壞。

    陸冉撲哧一聲，摸摸她的小腦袋，頭發(fā)呢？爸爸給你梳的？

    爸爸每天都給我梳辮子，他會梳五種，一個星期換著梳。

    陸星舟老練地戳了他爸一下，那個叔叔過來了，快打招呼。

    沈銓滿眼都是陸冉，被兒子提醒，回過神，禮貌地問了聲好。

    FAO的男同事哈哈大笑，用意大利語說：本來還想蹭個飯，算了算了，我還是回家擁抱我太太吧！再見，祝你們假期愉快！

    臨走時不厭其煩給了每人兩個熱情的貼面禮。

    陸冉驚異地看著沈銓：你今天怎么這么乖，居然讓人家親。

    是你同事。

    陸冉有點感動，那你有沒有帶點禮物，給我同事領(lǐng)導(dǎo)啊？

    帶了點木版畫，在箱子里。

    陸冉驚到了，她開個玩笑而已，他居然真帶了！

    聯(lián)合國雖然是個養(yǎng)老的好地方，但里面層級非常分明，陸冉希望和部門里的人搞好關(guān)系。去年圣誕節(jié)回S國帶了點面包粉、象腿樹茶過來，一下子就分完了，大家很喜歡非洲特產(chǎn)，她和沈銓提起過，原來他都記下來了。

    細心周到的男人，誰會不愛呢？

    她給了他一個超級大的Bacio"。

    好了好了，去吃飯吧，mama你餓了沒有？

    陸星舟眼睛滴溜溜轉(zhuǎn)，陸冉一看他這小模樣，就知道兒子要獻寶了，配合地點頭：哎喲，我肚子好餓！

    陸星舟變魔術(shù)似的從小挎包里拿出一個紙包，打開放在她面前：中午在佛羅倫薩買的牛肚包，涼一點沒關(guān)系，當(dāng)鹵菜吃。

    哇，謝謝寶貝！

    帕尼尼中間夾著滿滿的牛肚絲，灑了紅辣椒粉和各種佐料，香氣勾得人食指大動，入口軟爛咸香。分量太多，陸冉怕等會兒吃不下飯，和沈銓你一口我一口分著吃掉了。

    陸星舟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這次出來玩，是我拿壓歲錢安排的行程吃住，預(yù)算不夠，只能住民宿，講話都不敢太大聲，今晚洗澡終于可以唱歌了。等會兒吃完，要是時間早，就坐地鐵回家，要是遲，就打車。我爸這么一大高個兒，長得也兇，不怕被人訛錢哦，他口袋里也沒什么現(xiàn)金。

    沈銓忍無可忍：你嗓門真大。

    你還吃不吃飯啊？

    沈銓舉雙手投降，做了個把嘴拉上拉鏈的動作。

    餐廳是一家藏在巷子里的老店，只能電話訂餐，現(xiàn)金支付，店員還不會說外語。陸星舟提前點了一桌子菜，海陸空都有，花花綠綠，剛?cè)胱?wù)生就把前菜和主食端上來了，陸冉雖然吃膩了海鮮和意面，但還是陪著家屬大快朵頤。

    兩個孩子第一次來意大利，卻對這里不陌生。陸星舟出國之前特地和他班上的意大利籍小jiejie討教過，哪里的披薩最正宗，哪里的提拉米蘇最好吃，他都記在小本本上，飛機上翻了三四遍，連從米蘭到佛羅倫薩，佛羅倫薩到羅馬、羅馬到威尼斯的iy火車號都背好了。

    陸冉聽了兒子巨細無遺的旅游攻略，拿起檸檬水和沈銓碰杯：沈先生，你把孩子養(yǎng)得很好嘛，透露一下秘訣唄？

    沈銓望著她熠熠閃光的眼睛，忽然覺得檸檬水有點淡。

    他放下卷意面的叉子，擦擦嘴，跟陸星舟說：星星，你看那個黑板上寫的是什么？爸爸最近電腦看得多，視力下降了。

    陸星舟仔細看了一遍，流暢地翻譯出來：本店今日特供紅酒，頂級葡萄酒，酒精度13.5%，一瓶45歐，兩瓶80歐，三瓶110歐。還有法國波爾多產(chǎn)區(qū)的進口酒，一瓶50。

    爸爸想買一瓶本地酒，你和服務(wù)生說一下好不好？

    陸星舟正給他meimei扒拉貽貝里的rou，你自己叫他嘛。

    可是爸爸不會說那么復(fù)雜的意大利語，大舌音好難。

    陸星舟只好停下手里的活兒，叫服務(wù)員過來，傳達了指令，正好把賬結(jié)了。四個人飯菜再加上酒，一共兩百歐不到，沈銓把皮夾遞給兒子，里面很多面額小的硬幣。

    你幫爸爸數(shù)數(shù)，錢夠不夠，爸爸平時刷卡習(xí)慣了。

    上次鐘伯伯說你大學(xué)是讀金融數(shù)學(xué)的啊，錢都不會數(shù)？陸星舟邊數(shù)錢邊狐疑地問。

    爸爸不好好學(xué)習(xí)，掛科了，所以美國的公司都不要爸爸，只好又去法國讀書。

    陸星舟點點頭，跟沈霽陽語重心長地說：你看，這就是不好好學(xué)習(xí)的下場，找不到工作，只能靠運氣創(chuàng)業(yè)。你以后不再要讓我?guī)湍銓懽鳂I(yè)了。

    他湊出賬單上的數(shù)字，默估了一下之后兩天的旅行預(yù)算，又給了五歐元的小費，問老板酒要不要放冰箱保存。

    老板是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大爺，特喜歡這個機靈又漂亮的小男孩，逗了幾句，抓了一把巧克力給他，激動地對陸冉道：這孩子簡直就是拉斐爾畫出來的小天使！

    過了撕家期的小金毛，就變成了天使。陸冉呵呵一笑，往事別提，都是淚。

    陸星舟把盤子里的意面吃得干干凈凈，捂著嘴打了個飽嗝，爸爸，你不要傷心，雖然你這也不會那也不會，帶你出門很麻煩，但我還是很愛你的。

    沈銓：謝謝寶貝，爸爸真開心。

    轉(zhuǎn)頭問陸冉：學(xué)會了嗎？

    陸冉：我學(xué)廢了??！

    他喝綠茶長大的？人家說娘勤女兒懶，他這爹當(dāng)?shù)煤喼笔且褍鹤优囵B(yǎng)成非洲勞模的節(jié)奏啊！

    陸星舟：我在第三層(????????)

    沈銓：我在第五層(????)

    陸冉：我在大氣層(      」)＿

    作者：這個爹真不要臉()

    線路啥的都是真的，就坐那個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