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那人緩緩向寧玥走來，步伐輕盈，身姿穩(wěn)重又得體。

    他微微俯下身，身后陽光燦爛，迷住了寧玥的眼睛，只隱隱約約瞧見那狐貍面具后的一雙桃花眼。

    別哭了。

    聲音清朗溫柔，卻透著無盡的疏離，連那雙天生的桃花眼中也不含一絲溫情，滿是冷漠。

    呼

    寧玥終于記起來自己需要呼吸，她拍著自己的胸脯順氣，但又不敢太大聲，只怕惹惱了面前這位仙人。

    你...你是，住在這里的神仙嗎？寧玥小心翼翼地開口，一面觀察著面前男子的神情，一面接著說：

    敏心姑姑說，這里有仙人，所以要我乖一點，不然會惹仙人生氣。

    所以，你是仙人嗎？

    眼前的小姑娘估摸著十六七歲，一身嫩藕色輕羅紗裙，兩笄早已散亂，松松垮垮地耷拉在頭上。

    明明已是快成年的模樣，但雙眼瞧著卻天真浪漫，里頭不含一絲世故的雜色。

    把眼淚擦干凈。

    那人沒有回答寧玥的問題，只是見她停了哭鬧，便從寬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塊別致的小方帕子，遞了過去。

    那人的目光所及之處，是小姑娘滿臉的淚痕，鼻涕還糊了臉，再往下些，衣襟散亂，脖子上還掛了個灰灰暗暗的紫色狐貍面具。

    可憐又孤獨地掛著。

    如同小姑娘現(xiàn)在的處境。

    頓時又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伸手幫寧玥擦去眼淚。

    片刻過后，見寧玥擦凈了眼淚，站了起來。

    那人便悠悠的挑了一條小石子路，自顧自往前走去。

    寧玥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膽，竟也莫名相信了這位仙人，乖乖地跟了上去。

    *

    這院子如同一個巨大的迷宮，花草繞著路徑生長，彎彎繞繞不知終點在何處。

    寧玥跟著仙人，左拐右轉，不知何時，竟也輕輕松松走到了進來的那間小門。

    敏心姑姑早在側廳的紅木小門旁候著，本想著直接沖進來，但礙于相府臉面，又是人生地不熟，因此只能心里著急，嘴上催著寺里面的僧人們趕快搜尋。

    阿西站立一旁，雖然講不出一句話，但眼神如刀般直直射向周圍，不放過任何一個寧玥能出現(xiàn)的角落。

    闖了禍的小和尚不知所蹤，但領路的僧人倒是找著了，汗如雨下，在一旁哆哆嗦嗦，生怕被責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敏心姑姑突然被阿西重重的拍了幾下肩膀，回頭一瞧，阿西正直勾勾地看著前面不遠處的一個小點，手指還直直地指向那處，但在草木叢中，隱隱綽綽，看不真切。

    但想也不用想，猜也不用猜，必定是寧玥。

    兩人連忙迎上去。

    去吧。

    仙人就輕描淡寫地留下了這么一句話，便推著本在自己身后走著的寧玥朝前面走，自己卻被甩在了漫無終點的枝繁葉茂之中。

    寧玥一步三回頭，敏心姑姑和阿西離自己越來越近，而他，卻離自己越來越遠。

    漸漸隱沒在一片花草里。

    這一刻，不知為何，還稍稍有些不舍得。

    以至于耳邊的聲音，不管是敏心姑姑擔心的責備，還是安慰的話語，都如過堂風，來時無跡可尋，去時不知所蹤。

    世界的中心，唯有一人，其他人仿佛皆失去了顏色。

    而自己，也如牽線木偶，任憑牽絆，又如浮萍小舟，隨波而蕩。

    何時回相府，已再無記憶了。

    *

    如同偌大迷宮的草木院子背后，此時此刻有一處地方，有了些人氣。

    傅慎輕功極好，走路如薄羽落地，幾乎無聲。

    他走出院子，來到門廳，沿著走廊，把一扇扇剛打開的門輕輕關上。

    關上了最后一扇，收拾妥當，而后轉身向東南角一處極不起眼的角門走去。

    輕推開，進入，里面早已有人在等候。

    外面仍舊是鳥啼鶯飛，一副繁榮景象，屋內(nèi)卻未點燈。

    黑暗處隱隱藏著一個人，見傅慎走入屋內(nèi)，便從暗處走出，單膝跪在了光和影的交匯之處。

    回主子，南蠻一切已安排妥當，到時定會助主子一臂之力，請主子放心。

    嗯傅慎微微點頭，隨即又問：

    她還留在那里嗎？

    回主子，蕭姑娘說她還有些事情要辦，所以暫緩幾日回來，估摸著可以趕上清明節(jié)。

    好，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劍影起身，默默退至黑暗處，有著這黑色作掩飾，他壯著膽子，瞟了一眼主子的方向。

    只看見傅慎站立在雕花窗邊，緊閉雙唇，似乎有很多情緒，但也只有皺起的雙眉才能吐露出他的一點神色。

    雙手背后相扣，右手輕握拳，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寬大的衣袖中，藏著一個灰灰暗暗的狐貍面具。

    右手拇指輕輕撫過面具的邊緣，慢慢地加深，在手指上留下一條深厚的印記。

    風云漸起元都，你我不過都只是棋子。

    而如今我想做執(zhí)子人，便只有舍得才能贏。

    落棋無悔。

    卻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