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沉默真相
27.沉默真相
按照她哥的想法,他們會搬離這個城市,和他們在這里留下的童年少年青年時期揮手告別。譚鳴會帶著她去一個新的城市,陌生的道路交通,在最初的幾天可能會為汽車變道的規(guī)則煩惱,以及那處有沒有海呢? 他們在盛夏里看海,在初秋時讓潮水沒過膝蓋,冬天太冷,而春天又被希望填充得太滿,他們只會在沙灘上走走,譚溪重復踩著比他大許多的腳印,看著細沙里滲出來的腥咸的海水。 風把她哥的衣角鼓起,譚溪跳著走在后面,比zuoai時更有戀人的感覺。 哥,你記得我的貝殼燈。她一定會這么說,我們一起去撿貝殼,你要記得我的貝殼燈。 但譚金明沒給她這個機會,時至今日,她能說出口的只有,cao你媽的,譚鳴。 她爸從衣柜里沖出來的時候她在和她哥zuoai,性欲到達了盡頭,就是無盡的空虛的深淵,她站在懸崖邊上,差一步就跳下去了。 混賬東西! 她爸像發(fā)了瘋一樣撲過來,手里拿著一把水果小刀,譚溪看見罵了聲cao,原來自己的神經(jīng)病是有跡可循的,她爸才是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她是瘋子,所有的事情與想象,都在指明她無可救藥,她喪心病狂。如果她不說,事情在所有人的腦海里,大概都不會逃離這樣的綱要。法官相信,證人也相信。 綁架發(fā)生的一周前,她在一個破胡同里的破藥店弄到了迷jian藥,老板說吃了會暈過去,譚溪問他你有資格證書嗎?老板說沒有。譚溪放心了,又說,吃多少? 老板這次仔細打量她,笑得不懷好意:小姑娘,你要給誰用? 給我爸。她笑,比賣給未成年人迷jian藥的混蛋更混蛋。 吃兩粒就能干倒一個二百斤的成年人,老板叮囑她不要多吃,可能有副作用,搞不好了要死人。 譚溪說好,一口氣給他爸吃了五粒。 譚金明坐在飯桌上的時候告訴她,譚鳴要把她送進精神病院里去,你本來就該到那里去,小瘋子,和你奶奶一樣,都是瘋子。 譚溪把湯潑在他臉上,燙出來水泡,你放屁。然后臉上挨了一拳,撞到了桌子角上,這就是身上的淤青的來源。 她哥會摸著她的傷吹氣,說吹一吹就不疼了。幼稚又低劣的誘哄小孩的謊言,譚溪不屑,但如果是她哥,那就沒關系。 但是她爸不會,她爸只會拽著她的頭發(fā)往一邊拖,邊拖邊問她和譚鳴上床好不好玩,我把你養(yǎng)那么大,你和你親哥上床,譚溪,你他媽要毀了這個家! 她爸又開始說謊了,家不是她毀的,她也不是他養(yǎng)大的。但是譚溪不像以前一樣亂吼亂叫,只是安安靜靜地被人拖著,像她拖著布娃娃走到譚鳴的門前一樣,只需要耐心,那扇門會打開。 藥效很快,快的不可思議,譚金明的腿軟了下來,譚溪從地上爬起來,拿起桌上的玻璃罐子朝人狠狠砸去。下手的時候她猶豫了,神經(jīng)病不能猶豫,猶豫了就會被愛拉回瀕死的理智,人就會敗北。 她爸那張和譚鳴有著三分相似的臉重了影,完完全全地變成了她哥的臉。她哥張嘴,笑得發(fā)邪。 不害他人,正直生活,各得其所 不害他人 罐子砸在了離她爸臉大概兩厘米的地方,飛濺的玻璃把他的臉劃破了,三角形的碎片插在rou里,譚溪看著血流下來,指甲不自覺地去抓自己的手腕。 她爸開始嚎叫,推開桌子撲向她。得虧有藥效加持,不然譚金明真要把她掐死。對方?jīng)]有什么力氣的時候,譚溪也快沒有力氣了。她從書包里拿出來救生繩,把救人的東西變成作案工具,之后又拖著暈過去的活人來到臥室。 譚金明深諳綁螃蟹的捆法,她便也自然對捆人一知半解。譚溪安頓好她爸,特地給柜子留了一條縫,衣櫥正對著床鋪,她從柜門的方向往床上看了一眼,視野不錯。 之后她就出去了,給她哥買玫瑰花。 現(xiàn)在她爸弄氣沖沖地破門而出,絕對是那個藥店老板的過錯。他沒說謊,確實是沒有營業(yè)執(zhí)照,藥是三無產(chǎn)品,但是可以放心使用,她爸用實踐證明完全吃不死人,且致暈效果很弱智。 譚金明沖過來的時候譚鳴幫她擋了一下,刀口劃破了胳膊,血流在玫瑰花上,把干涸的精斑染紅了。 全都是混賬!瘋子!都瘋了!譚金明指著她哥,又指著她,突然開始大笑,笑著笑著又流下來淚,不知道是癲狂到了興奮還是悲傷的狀態(tài)。 譚溪不敢去看她哥的臉,伸手捂著譚鳴胳膊上的傷。血糊了一手,明明是她哥更難受,卻反過來要安慰她。 譚鳴幫她把被子扯上,見過冬天里堆的雪人嗎,譚溪被她哥卷成了一個安靜的會流淚的雪團,他說,明年冬天帶你去堆雪人。 譚溪說好,卻看見他披上衣服離自己越來越遠。 爸 小溪我會帶走,你和奶奶以后,別再來找我了。 譚金明打不過譚鳴,他看著面前這個已經(jīng)高出了自己一頭的男人,在揮向對方的拳頭被接住時意識到了這一點。 你算什么?他氣笑,指著譚鳴又指著譚溪,我是你們親爸,你算什么東西偌大的家業(yè)你不理,你為了這個瘋子 他轉身沖出臥室,腳步聲消失在樓梯上。屋里靜得可憐,譚溪看著窗外的暴雨將地板淋濕了一片,譚鳴的身影在地板上扭曲怪誕,好像被撕裂成了五六條,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人。 哥譚溪囁嚅著嘴唇,盯著破開的衣櫥門,聲音走了調,我沒騙你爸真的出去了我沒騙你、我沒騙你 她只會重復這一句話,斷斷續(xù)續(xù),衣櫥里藏著被撕爛的抱抱熊,可她只會重復這一句話。 給男朋友的告別禮物,買什么好呢?她站在堆滿抱抱熊的櫥窗上,盯著穿藍衣服的玩具發(fā)呆。 抱抱熊吧。店員熱情地給她推銷,分別只是暫時,擁抱永不完結。 只是他忘了問她哥的年齡,看著面前的小姑娘,他只是猜測,對方的男朋友應該也不大吧 二十四歲的成年男人也會喜歡抱抱熊嗎? 譚溪拿出來幾張嶄新的鈔票,指著櫥窗里的熊說,能不能找一個長得像我一點的抱抱熊 夏日的雨浸透了整座城市,她抱著和她差不多高的抱抱熊,去給她哥買玫瑰花。 鄰城想要降雨,這片土地卻想要煙花。早在人類出現(xiàn)之前它們就生在一起,或許是一片沒有分割的平原,城市規(guī)劃將它分成兩半,變成了偎在一起的兄弟。人們走在街上,隨處都能聽到焰火大會被取消的遺憾抱怨。譚溪不以為然,被牽連著降雨的城市或許并不生氣,哥哥不會因為想要煙花而放棄他的弟弟。城市的上空沒有焰火,它沖下來和它一起擁抱暴雨。 客廳里一片狼藉,房間安靜如死。譚溪抱著她的抱抱熊回到屋子,打開櫥門把它塞了進去。 是從闖入衣柜開始的,童年的充滿奇幻色彩的夢總和衣柜脫不開關系。譚溪無數(shù)次躲在柜門里敲著墻壁,想要看看她能不能也進入另一個世界,她哥在那里會變成一只半羊人,她會是被半羊人加冕的小女孩最終小女孩會離開,半羊人也不再回來。 她爸說,譚家擬訂的公司繼承人是譚鳴。對方難得坐下來和她好好說話,像許久之前他們在一起吃螃蟹那樣,仔細地把白的蟹rou剔出來,留下紅色的殼。 阻礙譚鳴往前走的最大的拖累,就是你。她爸笑得和善,皺紋在眼角堆起來。五年不見他老得太快了,枯槁的臉上帶著一絲病氣。 我太懂得這種感覺了,小溪。你我都是拖累,我生了病,很嚴重的病,和你的腦子差不多,馬上就要壞掉了你奶奶舍不得手里的產(chǎn)業(yè)落在你二叔手里,他笑,低頭去喝湯,有什么關系呢,大家最后能逃過死么? 我不學無術,但你二叔不是,錯就錯在他是個養(yǎng)子,不是你奶奶的親兒子。就像你和譚鳴,錯就錯在你不該被生出來。 我是無所謂的,將死之人了,但是譚鳴真的不在意么?我聽說這兩年你們苦極了,他不應當活得這么累,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天大的財富唾手可得,未來的日子也不必再賣命奔波人的愛都是閾值的,超過承受范圍就會崩潰,愛你太累了小溪,實在是太累了。 他要放棄了,近在眼前了不信你可以去試試,你敢么,譚溪 她爸拿出來一張紙給她看,她把客廳里的東西全砸了,花瓶、果盤、茶幾玻璃碎了一地,譚溪看見光怪陸地的殘片,每一道光都折射出自己扭曲的影。 紅玫瑰白玫瑰粉玫瑰插起來能組成一束漂亮的花,我愛你有幾千種表達方式,混著各地的口音混言亂語地說出來,為了活著人們把自己從yindao里擠出來,為了死去人們又在每一天的時間中把自己擠入明天。不要問愛在哪里了,生與愛,她也不知道去往哪里了。 書包里有像未來一樣嶄新的繩子,她爸把繩子拎出來,嘲笑著她的未來。 你是要給我下藥,然后綁起來沉河嗎?你知道譚鳴最怕什么他不怕死也不怕活,最痛和最累的事情他都不怕了,他卻怕你變成一個怪物。你哥哥,性子雖然清冷,卻是朝著光明生長的。他和你不一樣,只是我沒有想到,一個陰溝的老鼠也能把天使拉下神壇他知道你要做的事情嗎?你離怪物就查這么一點點了。 愛在哪里呢? 譚溪看著落下的合同,單薄的一張紙,寫著接手公司的契約,熟悉的字跡已經(jīng)蓋章落款了,印泥在她眼里按出來一個血紅點子。她把合同念了一遍,她爸蹲在她身邊,撿玻璃的動作不乏憐愛。 你看,放棄如此容易,愛是天邊的泡影,欲望才是近在眼前的永恒。你拿到的是一個悲劇劇本,小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裂了給人看 把美好的東西撕裂了給人看,把美好的東西撕裂了給人看 她爸一遍一遍重復著走出門,只身闖進雨里,譚溪喘著氣,目光空洞地看著狼藉的客廳,繩子和藥是提前買好的,譚鳴走之前的晚上抱著她說,你還記得哥告訴過你什么嗎? 不要傷害別人,也不要傷害自己,你會好好長大他等著她好好長大。 譚溪說好,當晚便把藥片沖進了下水道里。她可以背叛理智,但不能背叛承諾。這是她可以給出的唯一的東西了,她把它當星星一樣捧在手里。 鄰城的土地要下雨,沒有煙花也沒有關系,她會沖下去,和他一起沖入這暴雨里。 你不該這么做。譚鳴的嘴角抻平,像逼仄的一線天,她站在谷底,直覺得兩邊的山峰都向她擠壓過來。 我沒有哥你信我,你信我我沒有綁架爸,是他自己進去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已經(jīng)決定好了、我、我可以、走、我不會挑戰(zhàn)你的閾值、我 她的話斷斷續(xù)續(xù),淚水把字句打得語不成調潰不成兵,譚鳴握緊的手指又松開,他不再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譚金明從樓上抱出來一個盒子,跌跌撞撞沖下來時,譚鳴剛好走出臥室。 譚金明看著對方笑,把盒子打開,抓出里面的照片撒在他臉上,看看,你要帶走的寶貝meimei,看看,是什么德行! 洋洋灑灑的艷照在空中飄,譚溪大腦中最后一根神經(jīng)斷了,她聽見腦海中傳來一聲崩弦之音,她爸說得對,她的腦子壞掉了,徹徹底底地壞掉了。 你混蛋!譚溪沖出去,伸手去奪散落的五彩斑斕的公主裙,她把照片撕碎,混沌的眼看著譚金明,在里面看見一個更混沌的人體。 她撲向她爸,撞進一個柔軟的懷抱里,仿佛跌入死亡一樣。她爸把匕首塞進她的手里,握緊手腕向自己的肚子里戳去。 他說,這里長了一個瘤,我要死了,所以一切都沒有關系。 但活著的人要陪我一起痛苦,譚家的人一個都別想逃。他用只有兩個人聽見的聲音耳語,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別人看,譚溪,你是我最成功的一個作品。 他快放棄了,我勇敢的女兒,你敢不敢賭 譚金明抱著她從樓上跌了下去,地面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她聽見頭上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胳膊被人抓住了,譚溪卻沒有力氣去回握。 刀握在她手里,上面沾滿了她的指紋。譚金明從樓上摔下去后血流了一地,猩紅色不斷擴大著版圖,死人的嘴角帶著一抹吊詭的笑,遠處的警笛仿佛早有預料,逮捕令如約而至。 譚溪被人拖走,看著譚鳴在自己的視野中越來越小。沉默的真相被暴雨淹沒,她啞口無言她不敢賭。 正直生活,不害他人,各得其所譚溪想起來她哥以前每晚都在和她說的話,嘴角扯了一絲笑。 不要再問愛在哪里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