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箭
冷箭
直到夜深,陸已都沒有回來。江瓴春心里有結,怎么也睡不安穩(wěn)。 落星山,惠濟祠 蘆幸癱軟在床榻上,毫無睡意。只聽空氣中唰的一聲,細白手指警覺的捏緊被褥,她秉著呼吸,來人指腹虛晃在她粉唇前,別出聲,是我,陸已。 她驚坐起,單薄里衣被吹的微動,陸已解了披風,蘇繡的白鶴正好落在她肩頭,他才道,尹毓緙在哪? 他昨夜便離開了,到這時還未歸。蘆幸算了算時辰,距他離開已然快過去一天,其間連她偷跑試圖送信都未被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尹毓緙的行蹤她也不知曉了。 你可安好?玉佩可還在身邊?陸已嚴肅問道,上下打量她一眼,蘆幸被他看的心慌,支支吾吾的擺擺手,我沒什么大礙玉佩 她的支吾已經(jīng)無須多言些什么,陸已蹙眉,此番尹毓緙離開了蠡陽,廖卓已趁著此時去救你哥哥,你不必擔心。我本想著只要他并未親自確認我已身死,你留著我的玉佩自能保全己身,可如今玉佩不知所蹤,尹懷真誕下皇子,他與北陳恐怕早已是一丘之貉,你必須盡快脫身囹圄。 蘆幸點點頭,含著哭腔低低嗯了一聲,陸已丹唇唇線扯平,輕柔安撫她,忱氳不怕,兄長會一直保你平安。 眼睛澀澀的,蘆幸記起六歲時與陸已相識,右丞相府邸緊挨著他的亓王府,她貪玩誤闖進他的后院,仗著年紀小,要他摘果子,要他去買冬街的糖人,要他下朝了去太傅府接她。 她的養(yǎng)父恭恭敬敬的稱他一聲六皇子殿下,她卻可以恣意撒野。所有人都說他們般配,可蘆幸知道,陸已,是哥哥一般的存在。 一朝朝堂風云詭譎,尹懷真嫁去北陳的第一年,得了太子寵幸,獨冠東宮,碰巧褚州水患,陸已被尹毓緙彈劾私吞賑災糧餉,逐出了蠡陽。 回皇城的時候,他早就籌謀好了一切,包括江瓴春。 時候不早了,蘆幸將披風還給他,早些回去吧,我會堅強起來,照顧好自己的。 陸已回到木屋時,并未著急推門,西窗燭火滅了干凈,他心下想著,她已經(jīng)歇下了吧。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得了平澧氏的支持,按理說早就可以離開了,可他逗留多日,竟生出些樂不思蜀的興味來。 以利用為伊始的這段露水情緣,早該斷的干凈了。他城府深沉,這種勾心斗角利用之事,他做的最為順手,而她又最恨欺騙,對于風月事太過單純魯莽。 他們屬實也說不上般配啊,偏偏命運又糾纏到了一起,或許真的是大勇者,有偏愛吧。 公子面若桃李,驚鴻一瞥是短情,少年心事當拂云,他笑笑,從袖口取出一封書好的信,卡在門栓處。 那日風雪夜,他說他會回來,那句等我湮沒風雪間,她未曾聽的幾分真切,他卻回來了,今日,他說他會回來,她帶著滿腹疑惑想問,他卻要走了。 江涔其實并未離開,他們約的是離清水鎮(zhèn)不遠的臺城,四十幾里路,出了城再過三座城池,便到了沂南的地界。 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平澧最不缺的就是精壯的馬匹,陸已騎著馬到了彌江岸,那擺渡人正靠在船邊假寐,馬匹一聲嘶吼,他驚醒著抖了抖身子,公子可是要過江? 他將馬拴在木樁上,給了些銀子,俯身上船時冷不防從身后飛來一支冷箭,唰唰幾聲又有不少緊隨而來,每次擦過陸已的衣袍和面頰,將簡陋的船只射成了篩子,渡船人睜大眼睛,被一支流箭直取了性命,幾個血窟窿往外滲著血,好不駭人。 他等了一會兒,兇手緩緩現(xiàn)身,那人微挑的狐貍眼像是折過人命的東廠,逆風而來,撕碎了蒼穹的黧黑,男人一身手推刺繡道袍,腰間素色宮絳,束發(fā)露額,握著把金弓。 陸已不急不緩的下了船,眉目山海帶著笑,首輔大人,久違。 弓依舊被男人握在手上,甚至隱約被拉的更開,尹毓緙從背上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矢搭上,瞄準陸已,亓王殿下,可真是好手段,將人耍的團團轉,這蹤跡也真是讓人好找。 陸已像是沒看到他將發(fā)的箭,慢條斯理的整了整袖口的褶皺,氣氛劍拔弩張,他卻云淡風輕的朝他的方向走去。 還未恭喜大人入主兀朝,鄞真公主便誕下龍子,真是雙喜臨門。 不知登基大典是何時,本王能否有幸遞上賀帖? 尹毓緙搭箭的指骨泛白,咬牙切齒,陸危停,你還真是看不清局勢。 利箭刺破空氣,陡然朝他的方向射來,陸已長靴輕蹬,翻身而起,迅雷之勢便躲過冰冷的頂端,泛著銀冷的尖端劃破他的衣料,蹭過皮rou帶了點紅血出來。 借力打力,箭矢被他輕而易舉的推了回來,尹毓緙不落下風,那冰冷劃過他的面頰,留下一道小傷口,風聲過,箭穿他的鬢發(fā)。 兩人纏斗在一起,從赤手雙拳到冷兵器相見,明槍易躲,劍鋒相指,凌冽刺骨的風吹來初春寒意,年輕首輔容貌驚艷絕絕,眼帶卻帶泠泠冷光,朝平元年,瘟疫,大兇,你那草包父皇不知百姓苦,害我父母雙雙慘死。 陸已,你這種貴胄子弟可知用不起炭火的初春,晚間生生凍的人皮rou都疼。 你們這些子弟,往往一句話就能盤剝我們這種人的一生。 天賜美貌引來眾觀,jiejie性子溫澄,無法避免的替人走那一遭,本無心躋身風云,卻因他掉入那永遠的牢籠,冠上公主封號。 即使身死他鄉(xiāng),也無人知曉,她本叫尹懷真。世人和史書只知,鄞真公主。 多少個日夜,他都因jiejie以性命為賭注換來的滔天權勢而感到愧疚難當,可罪魁禍卻首食饈珍,穿華袍,萬人簇擁,他怎會容許? 不管你信不信,你jiejie的事,我從未插手。 是怕我殺了你所以才說這樣的話保命?尹毓緙提著刀指著他腹部,全然不顧橫在自己喉嚨處的劍。 亡國之人,不該活! 如若你覺得是我做的。陸已嘴角淌著血,將刀捅進幾分,鮮血汩汩流出,那本王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