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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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羅籬醒來的時候徐前聲已經(jīng)起了,他很無師自通地在浴室的儲物柜里找到了新的牙刷和毛巾,甚至他還帶來了換洗衣服。 她想到了什么,披著毯子從臥室里探出頭,你還沒吃早飯吧? 沒。他走過來把毯子罩在她頭上裹了裹,像替洗干凈的小狗撣干毛發(fā),想吃什么,我下去買。 她拽著兜頭的毯子說,沒,我就是想到她一邊說一邊往餐廳里走,在儲物臺上翻東西,部隊食堂供的東西也就那些吧,我剛買了鮮花餅,茉莉的,玫瑰的,還有菊花的,給你換換口味。她把三個袋子擺開在桌子上。 還是我媳婦兒會疼人。他夸了一句,從然如流地拆開包裝。 羅籬進浴室洗漱,面前光潔的瓷磚墻像是蒙了層霧面,抹也抹不干凈。 如果他沒有在洗澡的時候突然把她推到墻上,山一樣高的男人倒下來,倒在她肩上,壓得她也要貼著墻倒下去,卻忽然頂著腰往上撞,撞得她要陷進墻里邊,軟成一股沿著他輪廓淌下的,帶著余溫的水。 徐前聲她的嘴一開一合,仿佛她只會叫這個名字,他貼伏著她的胸線往下埋,親她,捏她乳上的泡沫,像要把她也捏成泡沫,他狠狠地頂她化成了泡沫的花心,她像是沿著墻根地板同淅淅瀝瀝的自來水一起淌進了排水口,可她還在那里,他繃緊的腰,他結實的胸膛,他臂上的刀痕,他把她陷進了他自己的一部分,澆她,讓她被墻角擠進他的臂彎中。 羅籬,籬籬潮濕的吻落在耳廓,她聞到沐浴露,聞到蒸汽,聞到他的鼻息,帶著微熱的溫度,像那微熱的液體沿著她的腿根淌下。 籬籬,我們結婚好不好?我回去就寫申請。他把她抱在懷里,她委屈似的把腿夾在他腰上,最親密的一瞬,她仿佛有種錯覺,這個男人真的會這樣一直陪著她。 連這樣美好的錯覺都只是一瞬之間。她可以做他的女朋友,做他的妻,做他五天、七天、半個月一見的戀人,但她或許永遠都不能在需要的時候有他在身邊,她甚至不愿意開口問,他什么時候能見她父母。 好啊。但是她仍然回答。 羅籬洗漱完出來,拆了枚鮮花餅坐在他旁邊吃。她瞄著徐前聲英挺的側臉看了會兒,湊過去親一下,滿嘴的餅干渣都印了上去,始作俑者卻十分坦然。 徐前聲象征性地擦了兩下,你是貓兒啊還是狗兒啊,專糊人臉。 我這回糊了,下回還不知道什么時候糊呢。她拿紙巾幫他把剩的餅干屑擦干凈,能糊一下是一下。她還真是從折騰徐前聲當中找到了額外的快樂,像她小時候擺弄她的娃娃,幫她梳頭,送她睡覺,給她包扎。 我們去海洋館喂海豹吧。羅籬對她的娃娃說。 娃娃很乖巧地答好。 于是羅籬領著她的娃娃到了海洋公園,進門最近的是企鵝館,隔著玻璃,一群企鵝魚群一般地扎在水里游泳。她拉著徐前聲看,那邊有只在岸上的,你看見沒? 看見了。徐前聲很配合地朝那邊望,然后回答。 她觀察他的表情,幾乎是紋絲不動,于是發(fā)問,你不覺得很小,很萌,很可愛嗎?你瞧它的嘴。 挺可愛的。徐前聲很真誠地回答。 她眼尾一挑,沒看出來啊。你一點都不激動。 徐前聲想了下,試著跟她解釋,我一個男人,對著企鵝又笑又叫的,你覺得合適嗎?正好一對情侶背對著他們站在一個打著熒光的展柜前看珊瑚,女子貼在男人的肩膀邊說話,他立刻引證,看,那邊那哥們兒不是也比較內斂。男人都比較內斂。 那廂阮琦一只手被岑淵牽著,另一只手正拉著他的袖子小聲說展柜里面有水母,聞言撲哧輕笑,人家夸你內斂呢。 岑淵無奈,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沒說話,朝那邊瞟了一眼,目光頓了頓。 怎么啦?阮琦留意到他的異樣。 像是在部隊里見過。岑淵垂首對她說,只一兩回,他不在空軍。 喔,阮琦了然,頑皮地壓低聲音,就是你們那個涉密的項目。 她朝那邊望了一兩眼,問岑淵,既然認識,要不要打個招呼啊? 算了,也不熟,他興許不記得我。岑淵說,摟過她的肩膀,那邊有白鯨。 而羅籬睨著徐前聲,正緩緩張口,內,斂。兩個字從舌上滑過,像輕輕的一吸,然后一吻收尾時的纏綿。 徐前聲立時看出她想到了什么。 那個,關鍵時候總不能掉鏈子不是。徐副隊自我剖白道。 呵,羅籬冷哼,你掉誰的鏈子啊? 徐副隊的目光沉默地落在了她身上。 羅籬覺得自己吃了個悶虧。她昨晚問婚前性行為雖然目的不單純,但最多也就是逗他玩兒玩兒,現(xiàn)在木已成舟,他非要說她是有意暗示,她居然也無從辯解。 你,她惱羞成怒地跺腳,是誰嚷嚷著要負責的啊。 丫頭,徐前聲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地道,如果一個男人跟你睡了還不說負責,那你差不多也該拾掇拾掇跟他分了。一邊說,他這才有余光注意到先前被他提溜過來舉例的那一對,男人摟著女朋友往里走,轉身露出的側臉有些眼熟徐前聲憑著敏銳的職業(yè)習慣認出了那是先頭跟空軍那邊對接過項目的岑研究員,專業(yè)背景很過硬。 也不管羅籬著惱了,他自顧自地把她摟過來,手指摁在她肩上道,嘿,說內斂那兄弟我認識的。 花這么久才認出來,你職業(yè)生涯真危險。羅籬氣還沒消呢,冷嘲道。 徐前聲堅決要跟她休戰(zhàn)、重舉和平的時候還真能一意孤行地忽視她語氣中的不友好,繼續(xù)扒拉著她嘀咕,哎,我就見過他一兩回,能認出來,你該夸我才是。我就好奇呢,兄弟們私底下都覺得他人雖然不錯,干事兒特麻利,但是像是少了點人情味兒,聽說他有老婆,那邊還挺好奇他老婆什么樣。 原來研究員的老婆長這樣啊。羅籬一時也忘了先頭鬧的那一通,踮起腳認真偷窺著,直覺告訴我一定不是念理工科的。長得可真干凈,看起來氣質特別舒服跟岑研究員沒人情味兒那一面好互補吧。 徐前聲忽地搡她一把,你們女人是不是特喜歡這種清冷掛?就看著禁欲,長相還周正的? 羅籬眉梢一挑,覷著他,這就像我問你,你們男人是不是特喜歡那種濃艷掛?就前凸后翹,從頭性感到腳的? 還真不是。徐前聲往她胸前瞄了一眼,滿臉都是誠實。羅籬恨恨地踹他一下,我有C!已經(jīng)不錯了,你個不識貨的!又嘟囔,就不明白了,說喜歡大的,喜歡大的,真夠大了又有什么好。 我也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徐前聲老老實實地應聲,大了也沒什么好。 羅籬硬生生給氣笑了。 羅籬說是要來喂海豹,真到了池子邊上,買了小魚,她倒是不敢伸手了,很體貼地拎著籃子,胳膊肘撞著徐前聲,讓他來喂。 又一只海豹鳧水游過來從徐前聲手里咬走了魚,它矯健地從水里竄起來,又潛進去離開,羅籬看得目不轉睛。 不是你說要來喂海豹的?怎么自己也不動個手,光看有什么意思?徐前聲捏了尾小魚,往她手里塞。 我不,我不。羅籬說,我不敢。她以前也跟人來過海洋公園,從來都只看著人喂,自己一直沒膽子動手。她總是莫名地害怕海豹會咬著她的指頭,而她一定來不及反應,雖然也沒見過別人出岔子。 你接著喂吧,她說,我再看會兒。 你這是什么毛病,徐前聲一邊繼續(xù)喂給她看一邊不解,先頭那么激動非要來喂,來了吧又不敢。 羅籬一時沒說話。她的確從來沒有喂過海豹,但是昨晚看到一檔在海洋公園的綜藝節(jié)目,看到海豹,心里一下冒出來的念頭竟然就是,徐前聲喂起海豹來會是什么樣子。她很喜歡看海豹在地上爬行的樣子,也喜歡看它們游泳,可看看就夠了,在電視上、電腦上都是一樣的。但跟徐前聲在一起的時候,卻分外地想要親自過來,嚷嚷著要他喂海豹,然后一次次睜大眼睛看著海報從水里躍出來,把魚從他手中叼走。 羅籬抿了抿嘴唇,唔,其實我就是好奇你喂海豹是什么樣,因為我沒看過你喂海豹。 你沒見過的事兒多了。徐前聲聳聳肩。她甚至沒見過他把軍刀剜進人的腿里,白刃進紅刃出,兩下便讓他滾在了地上。她不知道也好。 我也沒看過你吃鮮花餅的樣子,所以早上特意要你吃。羅籬沒聽見一般安靜地自言自語,還有很多。我總有一天能都看見的,對不對? 海豹還在蓄水池里游來跳去地覓食,水面上波光鼓動,扭曲了池底瓷磚的紋路,扭曲了岸上游客的倒影,像是也扭曲了時間,扭曲了他所有刀光劍影的,凌厲孤絕的過往,像是一竿子攪亂春水,任由他幻想。仿佛是最奢侈,又最理所當然的一刻,她靜立在他咫尺之遙的面前,他希望就這樣和她平靜地生活到老。 他牽起她的手,一個誠摯的吻落在了手背上,羅籬,我也希望。 即便他三小時以后就要歸隊,即便他不能告訴她下一次來看她是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