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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大會預(yù)定在下午六點(diǎn)開始,第一次在海上舉辦,預(yù)計(jì)只有兩千發(fā),而且僅此一天。 害怕人多沒辦法占到好位置,我們打算五點(diǎn)就到海灘。蓮司提前準(zhǔn)備好了坐墊驅(qū)蚊水等一系列裝備,裝在一只單肩的大背包里。 我們兩個即沒帶浴衣,也沒租浴衣,穿著普通的T恤褲子,怎么看怎么隨性。出門前他特意背好單肩大包,看起來卻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我們出旅館時又遇見女將,她叫住我們:西川小少爺你們要去看花火嗎? 我們應(yīng)著。 那真是不太湊巧。今晚山上的神社也有祭典,要是方便的話也可以抽空去看看,有很多好玩的小攤哦。還有看花火也不是越近越好,遠(yuǎn)處看的話也是別有一番滋味。說著她笑起來,這話說起來,還挺哲學(xué)。 蓮司看向我,我想了想:反正現(xiàn)在還早,去哪里都可以。況且花火大會到八點(diǎn)才會結(jié)束。 于是就這么倉促地臨時決定先去祭典。 女將說是在山上的神社,我以為只是一種描述,沒想到神社居然真的在山上。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紅色的鳥居,但是怎么走也走不到。樓梯居然還陡得要死。 我爬了一陣,想要放棄,坐到一旁,不住地擦汗。結(jié)果眼睜睜看著兩個明顯是老太太模樣的人,穿著浴衣踏著木屐,健步如飛超過我們,很快就走出很遠(yuǎn)。 見鬼了。這深山里是有什么不老泉嗎?怎么一個比一個身體素質(zhì)好。 蓮司伸手捂住我的嘴。 我沖著他眨眨眼,拿開他的手,知道了老師,我不抱怨了。 走到神社時,祭典已經(jīng)開始了。明明還沒入夜,但寫有神社名稱的紅白條紋長筒燈籠,已經(jīng)在頭頂成串拉好,喧鬧的祭典音樂和攤前小販們的叫喊聲連成一片。 我在凈手池洗了手漱了口,剛要跟蓮司要錢包拿硬幣祭拜時,蓮司的手機(jī)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快速掛斷。 有一就有二,大概第四次響起的時候,蓮司終于嘆氣接起。 我害怕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我逃避似的鉆進(jìn)人群中,沒想到居然擠到了撈金魚的攤前。扎著白色頭巾的大叔問我:抓金魚? 我搖頭。 那要看金魚? 我搖頭。 和家人走散了? 我看著水中的金魚用妖艷的金色魚尾分開水波,像是劃開夜空的花火。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你去那里他給我指到一角,那邊有工作人員,你去問問他們。 我點(diǎn)頭謝過,重新擠進(jìn)沸騰的人群。 只要蓮司不找到我,也許今晚還能一起看到花火。 但我想得太過天真,蓮司好像在我身上裝了雷達(dá)一樣,我剛要轉(zhuǎn)去更擁擠更隱蔽的地方,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就扣住了我的手腕。 幸果。 我轉(zhuǎn)過身。 你怎么亂跑? 我當(dāng)然不想說出原因。 果然,下一秒我聽到他大聲地說:很抱歉,出了點(diǎn)事情,我得提前回去了。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明天就會趕回來。 可是花火大會只有今晚一次。想到那張無數(shù)次被疊起扔掉的宣傳單,我瞬間感到了鼻酸。 蓮司以為身邊聲音太大,我沒聽到,拉著我走到神社門口,又重復(fù)了一遍。 我依舊沒回應(yīng)。 這次他好像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摸了摸我的頭發(fā),我保證,我很快就回來,好嗎? 我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下擺,他只當(dāng)我是撒嬌,語氣帶來了些無奈:對不起,是我的錯。明明說好了。但是假期才開始,我們下周再去別的地方玩好嗎? 我直直地看著他。 蓮司剛要再說什么,他手里的手機(jī)又震動起來。我忍著想要扔飛它的沖動,看著蓮司走出幾步背過身接起來,說出了幾句什么,又迅速掛斷。他的雙肩蹋下去一點(diǎn),回過來從包里拿出錢包裝到我斜跨的小包里,對不起,我會盡快回來。 我看著蓮司焦急快速下山的樣子,從包里拿出手機(jī),點(diǎn)開通話記錄,屏幕顯示大概一個小時前,有八通來自井森由緒的電話全部被我依次掛斷。 嘖,真可笑。 我這算什么?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回到神社,把硬幣拿出來顛了又顛,看著別人扔下硬幣虔誠搖鈴拍手,然后雙手合十閉眼許愿的樣子,默默地又把硬幣塞回了包里。 我不是早知道了嗎?我是被神拋棄的人。 所以到底在奢望什么? 我慢悠悠地沿著來時的路下山,不知道什么時候天居然已經(jīng)黑了。遠(yuǎn)處海天交接的地方,不斷升起艷麗的花朵。 小小的,還沒完全展開就消散在海里。 哦,原來也不過如此。 但胸腔里泛起的,是比遺憾還要更加酸澀干燥的感情。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那是什么。 我為什么要這么憤怒呢? 不解。 洶涌的負(fù)面情緒像是如墨的一潭死水,很快就將我卷裹起來。 好像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咬住自己的指尖。 沒關(guān)系,只是這一次而已,蓮司又不是永遠(yuǎn)地拋棄了我啊,拋棄。是啊,我是會被隨時拋棄的啊。 我都那么努力了。搬到這里后,我都那么努力了。知道你生氣了以后,我也沒再做過了啊。 不是已經(jīng)在緩和了嗎?我們已經(jīng)都出來旅游了,關(guān)系是在變好的對吧。但是為什么?還是拋下了我呢? 井森由緒 好累。 不知道從哪里來的疲憊接二連三的淹沒我。 偷來的東西就不是你的,要還回去。這樣才是一個好孩子。mama摸著我的頭,溫柔地說。 下一秒她性情大變,面目猙獰而可怕:你這個不知報(bào)恩的孩子。你以為你的生命是誰給你延續(xù)的,是誰!這是你偷來的!你要報(bào)恩還回去才行! 她又平靜下來,邊微笑著邊摸著我的臉,來吧,神女。去還給他們。還給那些信仰著愛著你的人。 mama蓮司也是我偷來的東西對嗎?我應(yīng)該把他還回去是嗎? 可我要還給誰呢? 我好愛他。我不想放開他啊。 遠(yuǎn)處,人聲躁動,一朵艷麗的花在海上綻開。 不過是一瞬間,就又變成點(diǎn)點(diǎn)火星消逝在黑夜里。 它們和我眼前一躍而起的火星重疊在一起,白色的紙,燥熱的火舌。最終一起消失。 啊,原來這一次,也依然什么都不能改變。 我在路上走走停停,不自覺地竟然消耗了很多時間。等我來到沙灘時,花火大會結(jié)束,人潮散去,拍在臉上的海風(fēng)潮腥難忍。 沒有路燈,只有遠(yuǎn)處的瞭望塔在旋轉(zhuǎn)發(fā)出寂寥的暗淡白光。 抬起頭,昨天半夜大又圓的月亮,現(xiàn)在就像是能量耗盡的老舊玩具,連旁邊的云都照不亮一片。 我坐到沙灘,抱住自己的雙腿,把頭埋下去。 喲。失意少女?被拋棄了?突兀的聲音響在頭頂,我抬頭,竟看到藤本陸。 你沒出現(xiàn)幻覺,是我。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坐到我身邊,大晚上不回家,坐在海邊打算被海浪卷走嗎? 你跟蹤我? 他嗤笑出聲:就算我對你感興趣,我也沒那么變態(tài)。跟蹤到臨縣,我都佩服我自己。 我往旁邊挪了挪,你別跟我說,你是偶遇。在臨縣偶遇到,和喜歡用面包夾納豆的人一樣少見。 你這什么跟什么。雖然我還真的挺喜歡你這個配方的。他摸摸自己的胡茬,等我回旅店試一試。 我閉上嘴,不想再和他說話。 我騙你干什么。藤本向后仰躺在沙灘,我回來是祭拜一個人。 我看向他。 她在這個城市定居,就要結(jié)婚,結(jié)果遇到意外他收起一貫的插科打諢的腔調(diào),淡淡地說道。 變態(tài)殺人狂居然也會感慨這種事。 變態(tài)殺人狂也不都是因?yàn)樽约涸敢?,才想走上這條路的。藤本再次看穿我的所思。 我偏過頭,不打算再看他。 浪花沖上沙灘,又退回去。 靜默一直在我們兩人之間持續(xù)。 她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問。 很奇怪,很固執(zhí),很倔強(qiáng),很好懂又時又很難懂。他停頓一下,補(bǔ)一句,跟你很像。 我? 嗯。第一次見面我就發(fā)現(xiàn)了。 你很愛她吧。 愛?他突然笑起來,然后這笑越來越悲涼,也許吧。但我不能愛她。 我緊緊抓住身邊的沙子,捏了捏,又松開。 為什么? 原因很多。但有一條是,我愛她這件事是不被允許的。 誰? 藤本搖了搖頭,不肯再多說。 他起身坐直,像是要故意岔開話題一樣,問我:你剛才一個人的時候在想什么? 我也適時地接話:想很多。比如你知道一個叫做西西弗斯的人嗎? 那個神話? 嗯。你說神讓他一遍遍推石頭懲罰他是為什么?為什么不讓他死呢? 因?yàn)樘阋怂?。藤本從墨藍(lán)色粗布浴衣的袖子里掏出煙,也不點(diǎn)燃,就塞進(jìn)嘴里,在神話故事里,神對人的懲罰歸根結(jié)底其實(shí)只有一種,那就是永生。不讓你解脫,只讓你一遍遍經(jīng)歷。 哦原來是這樣。 你相信有神的存在嗎? 我?藤本撓了撓臉,我不信。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就像是有人相信他存在一樣,我不信而已。所以你呢?你相信? 我看著在濃黑夜里一層層卷上來的浪花,模模糊糊地回答:我不知道。 也許是信的,又是不信的。 這兩種心理從十三歲開始交疊著將我緊緊束縛,就像蜘蛛結(jié)網(wǎng)一樣,把我做成了個透明的繭。 這算什么回答。藤本從鼻子里哼出不屑的一聲。 這個回答不行嗎? 很爛。不過問你這個問題的我也很蠢。不管有沒有神,明天的太陽還是會一樣升起。 我看向如白色紐扣一樣掛在天邊的月亮,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