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the best match

    站在周林風房子樓下，周卿洋覺得這里和Redux是兩個世界。

    老公房小區(qū)，沒有人喧鬧和尖叫，只有光禿樹枝在寒風中搖擺，以及遠處寫字樓頂LOGO發(fā)出的暗淡光芒。

    一月的午夜，寒冷，寂靜，雖然戴著厚厚的羊毛手套，周卿洋止不住地打起了寒顫。

    回響剛才，當那個巨大的黑色蓮蓬頭升上天花板，周林風在喝彩中退到了后臺，幾分鐘后，他回復(fù)了她的消息。

    于是，她立馬從位置上彈起來，在王琳擔憂的注視下離開了Redux，打車來到了這里。

    她在為自己劃定的兩米半徑圓圈里走動，希望體溫能升高一些。然后她撿起了一截被風吹斷的樹枝，杵著，漫不經(jīng)心地輕刮地面。如果這是下雪天，她就可以在雪地上寫字了。只可惜，S城不南不北，不上不上，它給你下雪的承諾，卻常常食言。

    剛轉(zhuǎn)學(xué)過來這里時，周卿洋很不習慣。她上的是S城最好的高中，不同于清溪一中，她的新同班同學(xué)們維持著一種微妙的競爭關(guān)系。那兩年，周卿洋并沒交到好朋友，也沒有這個需求。但是，從書本中抬起頭時，躺在宿舍床上接受月光照耀時，或是體育課經(jīng)過籃球場時，她偶爾會想到周林風，如果是他，即使是全新的環(huán)境，和陌生的同學(xué)，應(yīng)該很快就能打成一片。

    工裝靴的腳步從小區(qū)門口到樓下，跑過來區(qū)區(qū)十幾步。

    周林風站在她面前，頭發(fā)能看出剛洗過，黑色圍巾擋住了他下巴一半。

    怎么不上去？他取下圍巾，抓在手里，下面這么冷。

    周卿洋頓了兩秒，握了握自己的圍巾。

    不冷的。她說。

    兩個人一前一后走上樓梯，周林風輕轉(zhuǎn)鑰匙開了門，沒有開暖氣的屋子同室外一樣寒冷，她經(jīng)常穿的那雙卡通拖鞋還是擺在門口。

    周林風讓她先進去，于是她脫鞋，進屋，坐在沙發(fā)上，抱著自己的挎包。

    他在她身后抵上門，然后開始打空調(diào)，關(guān)窗簾，燒水。

    終于，湖藍色的杯子被遞到了她手上，他也終于坐到了她身邊。

    周林風看到她還緊緊裹著羽絨外套和圍巾，側(cè)面看過去臉也是紅彤彤的。

    空調(diào)馬上就熱了。他說。

    啊對。周卿洋只是單手把圍巾取了下來放到腿上，然后兩手再次抱住杯子，盯著飄在水面的杭白菊。

    周林風感覺到，她今晚有些不一樣。

    拒絕了他三次后，主動說要見他，有話要說。約的是明天的午餐，卻又發(fā)消息過來說現(xiàn)在要來他家。

    表演完后，他腦子里全然是再也不用來這里的寬慰和解脫。他今天只有一個表演，那個色情的淋浴秀是Alex的男主角。但表演前，Alex家中突然傳來訃告噩耗，馬上買票去了機場，周林風就頂了上去。

    接著就看到她的信息。他花了最短的時間沖澡洗頭，頭發(fā)也來不及吹干就打了車跑回來。而現(xiàn)在他們并排坐在沙發(fā)上，周卿洋卻一聲不吭。

    直到室內(nèi)變得溫暖干燥，周卿洋才徐徐開口。

    我剛從Redux過來。

    她有許多話要對他說，卻不知從何說起。那些與過去呼應(yīng)，與現(xiàn)在相關(guān)，與未來捆綁的話，那些糾結(jié)和愁緒，那些秘密和喜歡，但要在這里選取一句作開場白，就像大海撈針一樣困難。

    周林風過了很久才回她。

    什么時候去的？他看著黑暗的電視屏幕。

    就是她嘟囔：演出開始前。

    聽罷，周林風把左手放在沙發(fā)扶手上。

    嗯。

    原來她一直在那兒，今晚她都看到了。

    所以也不難解釋，為什么她現(xiàn)在會在這里，為什么她要這么晚來見他。

    周林風突然很慶幸，但慶幸之余，也覺得他自己十分悲哀。

    他摸了摸鼻子，視線鎖定在她臉上。

    做嗎？

    ??？周卿洋以為自己聽錯了，轉(zhuǎn)過臉看他，卻只看到他眉頭微皺，神情里夾雜著，他們zuoai前會有的戲謔和調(diào)情。

    周林風以為她真的沒聽清，但看到她像撞見鬼一般轉(zhuǎn)頭回去，馬上吞下了預(yù)備好的重復(fù)問句。

    做嗎？

    周卿洋不停地咀嚼這兩個字。

    原來他跟女生跳完脫衣舞之后，是可以無縫銜接，和她上床zuoai的。

    他們現(xiàn)階段要的東西還真不一樣。

    但他好像認為，她和他要的是同一個東西。

    周卿洋慶幸自己沒把那些海量的情緒倒給他，不然場景真的會很難看。

    不過

    她又要開始了

    這是第二次，面對他，流不完的眼淚。她自嘲著，他們也不是男女朋友吧，自己這樣有必要嗎，離她一直篤定要達到的堅強獨立差太遠了。

    她剛才之所以站在樓下，之所以那么快跑過來，是不想像那個女生敲他的門，她更不要像那個女生一樣哭哭啼啼，梨花帶雨。

    她不知道那個女生要什么，但她就是知道，她們不一樣。

    所以咬著嘴唇讓淚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不能讓它們?yōu)⒃谶@件屋子的地板上。

    她把圍巾胡亂地綁在脖子上，中音區(qū)甕聲甕氣。

    我先走了。

    說完就起身，想埋著頭往外沖，卻被周林風牢牢攥住了左手。

    想從周林風的手掌中抽出來，也只是徒勞。

    他站起來，使了點力氣抬起她的臉頰。她的眼淚差一秒就要溢出來，眼圈，鼻頭，紅了一片。

    你又哭了他的聲音低啞而深沉。

    周卿洋詛咒厄運的來臨，因為在控制眼淚的時候，是絕對不能聽到，別人提起哭這個字的。

    周林風望著她的眼神像鋒利的劍，另一只空著的手想去拍她的肩膀，猶豫了好久還是停在原地。認識她那些年，她是聰明又機靈的，他沒有見她哭過。上次在電影院是第一次，他沒有立場做什么，而現(xiàn)在，他仍舊沒有立場，可是他真的看不得她這個模樣。

    咬咬牙，周林風把她擁到自己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

    可以跟我聊聊他嗎？

    周林風還是問了。

    如果不是他，他也愿意成為她一個知情的朋友。他想安慰她，開導(dǎo)她，他甚至想好了臺詞

    戀愛就跟開車一樣，沒有人會永遠盯著后視鏡。

    可是周卿洋在屏息了幾秒后，小聲啜泣竟成了大聲啼哭。

    他們交握的手越攥越緊。

    周林風捧起她的臉，那些抽紙是礙事代表，他握住衣袖給她擦眼淚。

    但不得不承認，面對她無法停歇的淚水，他束手無策。

    無力感轉(zhuǎn)化為了嘆息，他輕聲說，好像在同她商量。

    洋洋，不要哭了。

    聽到這個稱呼，周卿洋再也移不開視線。

    倒是他被她看得有些慌張。

    她突然笑了，繼而垂下眼睛，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左右晃著腦袋，有些肆無忌憚地把眼淚抹在他肩頭的衣服上。

    周林風。她說，我是因為你才哭的。

    她嘆了一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