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婚禮（四）

    程阮的十指不斷張開攥緊，往復動作使手心濡濕得粘膩。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緊張，中午接親時心態(tài)尚且泰然自若，仿佛一個旁觀者記錄著與自己無關的喧囂。然而當換好婚紗，頭紗垂下，站在宴會廳門外等候時，后知后覺涌來的無措，令她雙腳無法安然踏實地踩在地面上。

    腦海中一直回響著類似鐘擺走針滴答聲的鳴響，她大口的吸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一些，但焦慮瘋狂攀援上心臟，她無法遏制。

    沈卓從身后走來，俯身替她整理了一下尾紗，詢問道，準備好了嗎？

    好了。程阮聽見自己發(fā)出的嗓音很啞，幾近失真。

    沈卓看了眼表，還有一分鐘，音樂響就出去。

    嗯。

    當門咯噠一聲被服務生從兩側推開，Taylor   Swift歡悅空靈的嗓音響起，強烈的光束照進來，落在她的頭頂，熄去燈光的賓客席發(fā)出嘈雜的人聲。

    她隨著Lover旋律里的鼓點，朝里邁步，一步步艱難而不穩(wěn)，仿佛踩在云端，不知落點在何處。

    I   go   where   you   go,      we   always   be   this   close,forever   and      ever.

    走到舞臺下，等待著的顧期之與陳準前來搭手扶她，順帶往她手里塞了一個話筒。程阮困惑地準備開口，陳準即湊到她耳側低聲說，唱著走過去。隨即將她的頭紗利索地朝后一掀，人迅速跳下舞臺。

    程阮被釘在原地，完全無從反應，嘴巴茫然張開。

    唱歌這個流程在彩排中并沒有出現(xiàn)，臨時起意無疑加重了她的緊張。

    但隨著顧期之與陳準從臺下不斷傳來的催促，她不得不專心聆聽旋律，將話筒遞到嘴邊，嗓音哆嗦地跟唱起來，Ladies   and   Gentlemen   will   you   please   stand   with   every   guitar   string   on   my   hand,I   take   this   magic   force   of   a   man   to   be   my   lover.

    歌詞的內(nèi)容漸漸令她感受到力量，抬眸望向陸西，見他身著Brioni黑色單扣拖尾晨禮服，內(nèi)搭米色馬甲，襟口別淡欖色領結，配粉玫瑰金領花。莊重不失明艷，肅穆不顯老成，薄暮色的瞳孔深深地凝望她，明亮的眸子中承載的濃稠情緒令她震顫，那些激動與愛意，滿足與珍重編織膠著，真切地感染了她。

    原來在她設想中走形式一般的儀式竟然能如此震動內(nèi)心，沒想到不是嗎？

    她放松下來，叢容地清嗓，踏下穩(wěn)重的步伐，由心而發(fā)地繼續(xù)唱，my   hearts   been   borrowed   and   yours   has   been   blue,   alls   well   that   ends   well   to   end   up   with   you,   swear   to   be   overdramatic   and   true   to   my   lover.

    當走到陸西身邊，握住他手的那一刻，她忽然發(fā)覺，他的手心也同樣潮濕。

    目光交互，相視一笑。

    證婚人走上臺，念讀誓詞。不知在別人婚禮上聽過多少次的冗長枯燥篇稿，卻在自己婚禮上專注而耐心逐字地聆聽。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生老病死，貧賤富貴，這些詞語因為愛而賦予深重而莊嚴的含義。

    我愿意。陸西偏頭看向程阮，吐字清晰而堅定。

    心中的暖潮如奔，感動迭迭而起。倏忽間，她看見他眼中聚涌的閃爍水光。

    就那么激動嗎？

    可輪到她時，她也不能免俗，眼眶通紅，我愿意。

    當顧期之與易舒淇上前遞交戒指，她拿起藍色絨盒中屬于他的那枚婚戒，一瞬間仿佛切實體會到了他求婚時的情緒，指尖顫抖半晌，才從盒子中捻出戒指。

    他先給你戴。易舒淇見程阮失了魂般準備率先替陸西套上戒指，壓低嗓子提醒道。

    程阮面上一紅，伸出左手展開五指送去，九克拉的Bridal   Couture如同生輝的寶球綴在白皙的手面，戒托的延展使其巨大而驚人，稀有的純度在燈光下泛出耀目的湛光?；榻浔化B戴在底下，一圈滿鉆，與她右手上拿著的陸西那支，只有大小差別。

    緩緩將他的手托起，掐著婚戒扣入骨節(jié)，那只她握過千百回的手，此刻不知為何竟讓她有些托不住，你抬高點。

    好不容易將戒指戴好，以為要按照彩排進行下一個流程，誰知陳準忽然捧著一個盒子從后上臺。

    這又是什么？程阮心下一驚。

    陸西不答，只淡笑看她。

    陳準打開盒子，古董冠冕展露，寶石堆疊交織成麥穗，拱出最上方的一粒明珠，六克拉的紅寶石，華美而瑰麗，歷史的厚重沉淀出一種與當下不同的富蘊美。

    程阮險些驚叫出聲。

    還未回神，陸西已拿起那枚冠冕插入她的盤發(fā)，替她仔細捋好頭發(fā)后，他拿起話筒，直視著她，鄭重而小心地開口致辭，嗯...我們能夠有今天，在此我一定要感謝上天，讓我能在二十一歲時遇到十八歲的你，雖然命運的洪流將我們沖散，但仰賴上天厚愛，使我在三十歲這年重新握緊你的手。也感謝你能在紛雜人潮中，重新奔向我，明明有那么多好的人，你偏偏回到了我的身邊....

    陸西喉嚨含混不清，他掐起虎口頂了頂鼻尖，按耐道，在我人生很長的一段時間，曾經(jīng)堅定不移的認為，高度自律，擴大格局是人生不斷前進的唯一要素，但當我遇到你后，改變了這種認知，那時起我認識到，原來令一個人變強大的最好方式，是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你從心底想要去擁有與保護的人.....

    池潤走上來給陸西遞了張紙，陸西擦了擦濕漉的眼眶，深吸一口氣，.....別人說男人的夢想源于女人，很多年前我對此嗤之以鼻，但和你在一起后，我發(fā)現(xiàn)這句話沒錯，人生微涼，你是那一點熱，人生微苦，你是那一點甜。你讓我看見這世界上平淡的美好，讓我感受到愛情中的閃光，讓我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雖然我們曾人潮走散，但幸得我們殊途同歸。

    謝謝你，讓我夢想成真。

    Lover不知不覺中悄然而止，毛不易沙礫般溫和的嗓音在會場內(nèi)緩緩流淌，一首給你給我應景地響起。

    程阮站在原處，早已看不清眼前陸西的模樣，淚水如決堤的洪，沖刷臉龐，她極力捂著嘴，強忍著不讓抽噎聲漏出，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泣不成聲。

    他沒有按彩排稿說。

    無一不是意料之外，無一不是猝不及防，這婚禮上潛藏著太多她未知的排布。

    可夢想成真，她又何嘗不是？

    彭薇上來替她擦拭眼淚，隨后將話筒遞給她。

    沉默幾許，她終是決定拋棄彩排稿中的說辭。

    我們認識十年了，你見證我初入大學，上班工作，再到辭職創(chuàng)業(yè)。你陪在我身邊的所有日子里，從未有一天不持續(xù)給我鼓勵。我小時候常常想，人生最好伴侶應該是什么樣子，現(xiàn)在看來，就是你的樣子。你一步一步將我從一個性格里弱點極多的女孩，塑造成了一個自信自強的女性。你不僅是我的人生伴侶，還是我的人生導師，最好的朋友。你扮演了無數(shù)個無可或缺的角色，你教會我去愛，去生活，去探索，去渴求。你激勵我，去上進，去奮斗，去拼搏。你尊重我所有想法，包容我所有脾氣......

    她細細碎碎地說，腦子中出現(xiàn)什么即脫口而出，語無倫次，毫無章法，卻還是讓臺上本就紅了眼眶的幾人，潸然淚下。細數(shù)那些只能回望的時光，見證過的人無不觸動。

    車馬湍急的時代，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便可弄丟身邊人的誘惑叢林間，哪有幾人非誰不可呢。

    說到最后，她激動得幾乎握不住話筒，靠劉垣衣托著她的肩膀站著，嗚咽得無法自持，....我以前總覺得老天待我不好，一切都那么難，想要的總與我失之交臂，但今天我才意識到，老天早給了我最好的安排，最好的總要在后頭.....你要壓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