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壹）

    孫粲的及笄禮辦得極為盛大。

    整個帝都，但凡是有身份，有名望，與孫家有來往的士族皆收到的帖子。

    嬤嬤告訴她，只要過了今天，她便可盤發(fā)插笄。

    更重要的，便是她也到了可婚配的年紀(jì)。

    聽聞此言，孫粲也不禁想:她以后嫁的郎君會是如何的呢？他會騎馬，射箭，吟詩作畫么？或許兩人會像阿耶與阿娘這樣。

    與其說是相敬如賓，她倒更覺得是相敬如冰。

    嬤嬤說，她的生母虞夫人是個溫柔到骨血里的人。從出生至離世，永遠(yuǎn)是不爭不搶的，嘴邊也永遠(yuǎn)含著笑，眼神柔柔的。

    真真溫柔如水，溫婉得像天邊掛著的明月。

    也許是因為她信佛，拜佛，講佛法！平日里時不時地去寺里燒香，又或是叫幾個下人搭棚施粥。

    總之是個良善之人，是個受人敬仰的人。

    于是嬤嬤說，佛祖會保佑的，保佑娘子尋個如意郎君。一個能為她撐起一片天的郎君！

    沒人想到，就在及笄禮不久，宮里毫無征兆地傳來圣旨。一份有關(guān)孫粲婚事的圣旨，猝不及防地砸在了孫家。

    她要嫁給應(yīng)家二子，一個聲名遠(yuǎn)播的癡子！

    蓋上蓋頭的那瞬間，她忽然想起嬤嬤的話。嬤嬤說佛祖會保佑她的，會為她帶來可以撐起一片天地的郎君！

    她想，佛，果然是騙人的！一個癡子，又怎么為她撐起一片天，又怎會是她孫粲的如意郎君呢？

    屋子里也是亮堂堂的，所見之處的顏色幾乎要灼傷了她的眼。

    應(yīng)冀生得一點(diǎn)也不俊朗，除了高大魁梧之外，她找不到任何優(yōu)點(diǎn)。且，還是個癡子這是最重要的，一個什么也不懂的癡子。她做夢也不曾想過，終有一天，她孫粲會嫁給個癡子！即便這位是應(yīng)皇后的胞弟，是小太子的舅父！

    婚后兩人并不大說話，除了孫粲會教他習(xí)字，有時心情好了，便哄孩子似的拿了糖塊喂他！又或是拿了本她喜歡的書，一字一句地念著，也叫應(yīng)冀一字一句地跟著。

    應(yīng)冀再也沒有去玩過什么泥巴，也沒用人會來浣竹軒打他！

    孫粲脾性不好，是真的不好，一點(diǎn)也不好。

    甚至還有些喜怒無常。

    她嘴上說要拿針扎應(yīng)冀，要把他趕去和瘋婆子睡?？墒聦崒O粲并未干過，真的惱了，便擰他腰，可發(fā)現(xiàn)那太硬了。

    這該怎么罰呢？孫粲背著手在屋里走，那應(yīng)冀便靜靜地看著她。繡著繁密式樣的百褶裙因她走著的緣故，裙擺小幅度地?fù)P起，隱隱瞧見翹起的鞋尖。

    她正想著，應(yīng)冀卻走到她邊上說:平日里你老說要把我送去給瘋婆子做小丈夫！你說那瘋婆子會親我

    是啊，那瘋婆子不僅會親你，還會還會打你！

    怎樣是親呢，應(yīng)冀好奇地問她，黝黑的眼仁里印著小小的她，你一貫是聰明的，你定然是知道的對吧？

    這我自然是知道的，親親就是嘴巴在你臉上或是哪貼一下！就，就像這樣你過來，瞧，就像這樣，我的手在你臉上點(diǎn)了點(diǎn)，那瘋婆子的嘴便會這樣親你！

    我還是不大明白。應(yīng)冀搖頭，走近了，低著聲兒道:六娘，你親親我，讓我知道知道。

    你！孫粲瞪大眼睛，竟嚇得差點(diǎn)摔了，驚恐地后退道:你又發(fā)什么瘋，我哪能親你！你要想，我便把你送瘋婆子那，叫她親！是了，你不是有個叫云兒的小婢子么，她倒是樂意親，不過有沒有那個命就不知道了你說，她親過你么？

    怎樣才是親呢？

    就就是你不許說出去！不然我拔了你的皮，叫你和那小娼婦一塊見閻王！她看了眼四周，并沒有人，只因她平日里就不愛看到成堆的人聚著，若沒有吩咐，便是李嬤嬤也不能進(jìn)來。

    我就碰碰啊，你臉洗凈了么？哦，方才我親眼瞧見的她咽了咽口水，長這么大，她除了和孫祁親密些，其余的又哪還有什么人好碰的。

    女伴倒是有，平日里打鬧也就算了，這親

    她閉眼，極快地在他臉上碰了碰，蜻蜓點(diǎn)水似的。然后便垂著眼坐到邊上，聲音也磕磕巴巴的，就是，就這樣，她有親過你么？

    應(yīng)冀卻又往她那坐，兩人挨著很近，稍稍動動，他的腿便會順著裙擺，碰著她的腿。

    讓我想想，就像這樣他突然在她臉上親了親，孫粲紅了臉，瞪他道:好啊，原是有個相好的！你也不干不凈。你離我遠(yuǎn)些，誰叫你挨著了？不準(zhǔn)碰我！

    我是學(xué)著你，云兒不曾這樣對我。我學(xué)的對么？我上回在阿兄的書齋里瞧見了本書，好生奇怪！

    什么書？你說來我聽聽！

    書上畫著小人兒，都這樣，脫得赤條條的，纏在一起！

    那是避火圖！素來病白的臉像抹了胭脂，平端多了嫵媚，她出嫁前一晚，小蕭氏給她看過，還有歡喜佛應(yīng)仲這個老不羞的玩意，竟然，竟然在書齋里看這東西！

    我瞧著奇怪，便扔了回去，那會天氣好！不冷不熱的，我又去花園逛哪曾想又聽見了奇怪的聲音，我那時只有一人，悄悄去看了，假山后頭有兩人做著書里的事！是府里的下人，婢子好像很舒服，又好像很疼？我聽見她一直叫但感覺又是極舒服的！

    孫粲絞著裙擺，她當(dāng)然知道那兩個下人在做什么。

    一時間口干舌燥的，也不敢再去看應(yīng)冀，硬邦邦道:我累了，要去瞇會！你自個去玩吧，今兒不管你了。

    應(yīng)冀卻搖頭，盯著她說:他們好像做著很舒服要不我們也試試吧？六娘試試吧，興許你就喜歡呢？可舒服了，那下人不動了，婢子苦苦求著他說著，慢慢將孫粲攬在懷里，聲音輕輕的，似誘哄，手也不規(guī)矩地在宮絳那徘徊。

    許是魔障了，孫粲想她嫁來也有兩年了，外人哪里知道她是不是處子呢？處子又如何，難不成為誰守身如玉嗎？她哪來的人，又哪來偉大的心！她如今嫁了應(yīng)冀，左右是夫妻

    竟真由了應(yīng)冀，青天白日的，在床榻上歡愛。

    她也鬼迷心竅地信了應(yīng)冀，結(jié)果真進(jìn)去時疼得哭出來，那應(yīng)冀又親又哄，含著她的舌頭，討好地纏綿嬉戲。

    事后累得很，躺在應(yīng)冀懷里，她喘著氣，還帶著些許哭腔道:這事你不許告訴任何人，說了出去我真要被人笑死，到時她還沒說完，應(yīng)冀又親親她的手道:不說，不怕！說完又問道:舒服嗎？他眼睛亮晶晶的，滿心期待地望著她。

    鬼使神差的，孫粲還真說了句:舒服。

    應(yīng)冀滿足地抱緊她，開心地在她臉上親了又親，以后都讓你舒服！

    后來也可想而知，兩人的年紀(jì)不大，也是貪欲的時候。若非孫粲身子不適，那必然是日日歡愛，抵死纏綿！食髓知味，孫粲竟也會放下臉要應(yīng)冀愛她，那應(yīng)冀自然是欣然接受的。

    兩人漸漸有了些夫妻的樣子，孫粲也會學(xué)著去照顧他，話也多了起來，也不介意應(yīng)冀是癡子了。

    只是她沒想到，沒幾年，鳳殿突然起火，應(yīng)后與太子不及出逃應(yīng)桓也在西征的路上莫名病死。屋漏偏逢連夜雨，應(yīng)仲伙同鄭家迅速收攬應(yīng)桓的兵權(quán)，而秦相頗又與他們不和，帶兵反叛往西北逃去。

    應(yīng)冀應(yīng)冀跟著應(yīng)桓一道西征了。應(yīng)桓沒了，那應(yīng)冀他又去哪了呢？他一個癡子

    孫粲住在孫家日日提著心吊著膽，生怕哪天接到應(yīng)冀猝死的消息。也催著孫祁去打聽，謝家五郎知道后，也幫著問了他的故友就在應(yīng)桓病死的地方！

    可弄來弄去，應(yīng)冀就像蒸發(fā)了似的不見，應(yīng)仲那也派人搜尋追捕。

    一天夜里，孫粲再一次寫信要叫人送去謝家，哪知窗戶嘎吱地響了！她忙停了手上的事情，去看時窗戶已經(jīng)開了，外頭突然下了好大的雨，窗子因為風(fēng)的緣故啪啪啪地打在墻上。

    她怔了會，忙又合了窗關(guān)緊，回了案桌那，卻見椅子上坐著個人，一身的黑。低著臉，好像在看什么，懷里還抱著個孩子，只是看不清樣貌。

    孫粲嚇了一跳，弄得胸口鈍鈍的疼，趕忙服了藥，強(qiáng)打著精神卻見那做著的人是應(yīng)冀。

    你這天殺的終于回來了！她低著聲罵他，這幾月又死哪去了？我叫人尋了你好久，可有受傷??？是如何進(jìn)來的，怎的不從門口進(jìn)來。

    低頭坐著的應(yīng)冀終于有了反應(yīng)，慢慢抬起臉看她，不見往日的憨癡，卻叫孫粲陌生的緊。

    她走近了，忍著脾氣道:這是怎么了？誰又欺負(fù)你了不是？你倒是說話啊，這幾月到底怎樣啊，應(yīng)仲的人可知道你回來了？

    六娘，我阿耶死了！我與應(yīng)仲撕破了臉，他派人死命捉我。他手上的兵力比我強(qiáng)，我和郭姚幾人商議一番，決定退到沂州！秦相頗已經(jīng)去了，我如今回來接你！

    她傻了，喃喃道:你你在說什么啊應(yīng)冀

    六娘，我沒有瘋！只因應(yīng)仲視我如死敵，那鄭家自然不停的在暗中害我。我若不癡必然是活不成的。你快收拾收拾，有什么要帶的就帶上，也別太多，恐是累贅！

    你不行，我你叫我想想，我現(xiàn)在腦子亂得很。你這懷里抱著的是小殿下！

    似乎被孫粲的表情逗笑了，他緩了面色，阿姊去的時候叫人將孩子送來，本是送到阿耶那，但以后便要和我們一塊生活了，對外便是你我的孩子！你覺得呢？他看似征求，實在便是試探。

    孫粲當(dāng)即變了臉色，冷聲道:你如今主意大得很，我又敢說什么。哼，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自己走吧，我不去那鬼地方。

    應(yīng)冀騙了她四年，將她當(dāng)傻子似的耍，心里沒準(zhǔn)得意極了，或許還暗暗笑她！

    你是我妻，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人在這。

    你倒是會說笑話，這是孫家！就算現(xiàn)在不如從前了，也還是孫家，護(hù)孫粲一人足矣！我不會同一個騙子過得，你走吧，和離書我即刻就寫。

    她其實說得是氣話，可應(yīng)冀當(dāng)真了，沉了臉，死死盯著她道:你要同我和離？孫粲你你做夢！我便是死也要拉著你一道！

    孫粲冷笑，兩人自然而然的吵了起來，她本就不是個好脾性，直接道:不必浪費(fèi)口舌，從今兒起，你應(yīng)冀！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走我的獨(dú)木橋我們再不相干！

    應(yīng)冀陰著臉，眼里戾氣極重，閉嘴，孫粲！我現(xiàn)在只當(dāng)你昏頭了，是我是我不好，瞞著你！你先收拾好嗎？等去的路上，我們慢慢說

    阿舅懷里的小太子揉著眼睛，睡眼惺忪地看了四周，瞧見孫粲眼睛都亮了，抬著兩只肥嫩的小短手喊抱。

    孫粲強(qiáng)笑道:殿下乖乖的，阿妗同你阿舅還有事要說。肚子餓不餓？阿妗叫人給你煮甜羹吃好不好，或是蛋羹？

    小太子素來黏她，如今孫粲不抱他，黑亮的眼睛里蓄了水，癟嘴的樣子就是要哭了。

    應(yīng)冀一僵，下意識地要把孩子抱起來哄，孫粲嘆氣，低聲道:我來吧，殿下跟著你一路過來必然是吃了不少苦。瞧著樣子晚膳可用了？我聽聞殿下夜里都愛喝牛乳。

    她說著，把孩子抱了去，小太子胖乎乎的，全是軟rou，抱在懷里便像抱著個小rou球。

    重不重？累了和我說。應(yīng)冀有心要和她說話，可孫粲偏不理他。

    乖乖啊，不哭了，不哭了阿妗抱抱好不好？把臉擦擦，阿妗親親。殿下笑笑，哎！對了，一會喝牛乳，加點(diǎn)糖，喝起來甜滋滋的！晚上睡了也舒服的。好孩子，真乖！孫粲在他白嫩嫩的臉上親了親，笑著拍著他的背，有沒有想吃的，叫廚子做。

    要吃糕糕。小太子的胖手環(huán)著她的脖頸，長長的睫毛濕漉漉的。

    好，做糕糕有人來了！外屋突然傳來聲響，孫粲來不及藏應(yīng)冀二人，那邊孫祁便過來了。

    外頭聽你在說話，怎的還阿姊！

    孫樊貞自然是知道了，不過不是孫祁告得密，左右他自然有法子知道的。

    徽徽，我同你說了那么久，同他和離，同他和離你聽不清嗎？孫樊貞猛地拍了桌子，他如今自身難保，還想帶著你還有那個奶娃娃！你你馬上同他和離，到時阿耶親自為你挑個好夫婿，便是一直住在家里也無妨！

    那天孫樊貞罵了她好久，氣她又同應(yīng)冀攪和到一塊兒。本來應(yīng)冀失蹤時，孫樊貞便已叫她同應(yīng)冀和離。

    那時她本就是敷衍，哪曾想

    最后的結(jié)果不好，孫樊貞氣急之下放話:你若執(zhí)意同他去那鬼地方可以！從此以后我再沒有你這女兒！你如今做事越發(fā)糊涂，我看你真是昏頭了！莫非你別告訴我，你真對那癡子動心了？孫樊貞越想越不對，一貫淡漠的臉氣得通紅。

    可孫粲卻低著頭跪著，緩緩?fù)驴牧祟^，所謂好女不嫁二夫兒既已嫁給了應(yīng)冀，那便是他的妻！他去哪，兒便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