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悔意
第六十四章 悔意
仲冬廿二,宜嫁娶,今兒是寧國公府三公子鐘逸景和韓王獨女壽陽縣主大喜的日子。鐘逸翎仗著今日幼弟成親,偷了個小懶沒有去校場,他剛睡醒眼都還沒睜,便伸手往旁邊一摟,卻只摟到一手涼被窩。這下可把鐘大郎給嚇清醒了,他一骨碌爬了起來,揚聲喚道:阿初?沒人回應,往常聽見他的聲音石筆早就跑過來候著了,然而今天靜悄悄的,獨留樹上的鳥嘰嘰喳喳個不停。 后院是清凈了,前院可是人聲鼎沸,寧國公府上下早早地就起來準備了,此時就見一個身材高挑面容英氣的女子端坐在椅上,有條不紊地安排著迎親的事項:戲班子都到了是吧,等二郎把花轎用的對聯寫好就趕緊拿過來貼上,石筆去看一下三郎那邊喜服換好沒。她話音剛落,就聽一個帶笑的男聲說:我說丫鬟小廝都到哪去了,原來是在被你指揮得團團轉。女子正是鐘家長媳林氏,她正忙得熱火朝天呢,連一個眼風都懶得分給自家夫君:你怎么才醒,不如就你代石筆去催催三郎好了。。鐘逸翎才不去呢,他揮手讓石筆趕緊去,自己倒是一屁股坐在林氏身邊,好整以暇道:這些事兒交給管家他們就好了,怎么還讓你親力親為?,身為寧國公府唯一可以擔事兒的夫人,要做的總是要多些。林氏忙著清點彩禮,寧國公府沒有主母,作為長媳她自然要承擔很多責任,嫁過來前她也被嬸母各種勸說過,說嫁過來會有多辛苦,還要照顧兩個不省心的小叔子,調和遺留的矛盾,忙活半天連個體己話都沒人可說。她當時也有過猶豫,最終還是決定與阿翎同甘共苦。 鐘逸翎臉上浮起愧疚,他接過愛妻手中的禮單幫忙清點:可你昨晚就很晚才回房吧,今天早上又是何時起來的?你是第一次cao持這些,有我在就算出些岔子也沒人敢說什么,何必整得這么累。,我也不是單單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壽陽。就算三書六禮都齊全,可這么趕的婚事還是會對那傻姑娘的聲譽有所影響,所以我作為大嫂定不能讓今天的迎娶出岔子。這場婚事中,林氏唯一心疼的就是壽陽縣主,匆匆忙忙的婚事暫且不提,大老遠地過來還是嫁給個整日癡迷煙花柳巷的不成器紈绔。這些話說不出口,她也只能在心里罵一句壽陽那傻姑娘從小就是個癡迷男女相思話本的,要說這倆人還真是絕配,都是被寵壞只知道閑游做白日夢。 嘴上說著不累,連軸轉了兩個月還是有些辛苦的,林氏按了按隱隱作痛的額角,借著手的遮掩壓低聲音道:阿翎,你最好給我把三郎看嚴實了。,鐘逸翎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你放心,迎親路上有我和爹看著他定不會出岔子的,花街那邊我也已經派人看著了。他輕嘆了口氣:若是阿景真的逮到空隙跑去了,我負責把他捉回來。 ,鐘家二少爺鐘逸昌今日也告了假,身為寧國公府中舉最高名次者他需用紅紙寫好花轎用的上聯。多好。他收了筆,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佳作:就把這個貼在花轎上吧,小心點墨跡別蹭花了。石墨應了一聲接下了紅紙,可他總覺得二少爺今天怪怪的,他瞟了一眼眉眼都帶著笑的二少爺,又瞟了一眼三少爺院子的方向隔著半個院子,砸東西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石墨納了悶了,今兒明明是三少爺成親,二少爺卻是看著比三少爺要高興得多啊,這新郎官是不是弄反了?他搖搖頭,跑了幾步又折了回來,不放心地叮囑道:二少爺您也趕緊換衣服吧,吉時一到接親的隊伍就要出發(fā)了。,記著呢。鐘二郎臉上的笑透露出幾分嘲諷的意味:這可是我幼弟大喜的日子,我怎敢耽擱呢。 吉時一到,浩浩蕩蕩的接親隊伍就從寧國公府前出發(fā)了,一時間鞭炮齊響鑼鼓喧天。鐘家三兄弟個個都是清俊非凡,尤其是身著紅色喜服、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端的鐘家三郎,他磋磨掉了以往的紈绔氣,看上去倒也是個一表人才的樣子,圍觀的百姓都忍不住感嘆這真的是那個小霸王嗎,別不是鐘家三郎跑了把鐘家二郎拉出來頂替吧,但是再看那雙桃花眼,確實是鐘家三郎,只是那雙桃花眼中是nongnong的不滿,活像誰欠了他八百兩銀子。 鐘三郎被鞭炮聲吵得是心煩意亂,他暗暗咬緊了牙關,心想自己早該猜到壽陽那家伙突然跑過來準沒好事,但他怎么也沒猜到婚事就這么定了,他被禁足在屋里是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前世他和壽陽成親的時間還要在兩年之后,他原本想著這兩年內要積攢更多籌碼和老爹談判,卻沒想到自他給了鐘逸昌那孬種一拳后,他的婚事竟硬生生提早了兩年。 鐘三郎瞥了一眼自家二哥,卻見他碰了個對眼后不僅沒有心虛之意,反而坦然地沖他露出一個閑適的笑顏,在外人眼中似乎真的只是個不計前嫌、祝福幼弟成親的好二哥,他這一出更氣得鐘三郎是火冒三丈,心里的粗鄙之語早已快壓制不住。此時他只恨自己不早點有所行動,自己重活一世也終究只是碌碌無為地被洪流推著走。 鐘家上刑場的時候也是,他對朝中的暗潮涌動一無所知,只是震驚地看著大哥的愧疚阿景抱歉是我牽連了你。,麻木地聽著二哥的癲狂明明差一步就差一步了!,只能腦中一片空白地被推搡著押上囚車,任憑道兩旁的流言蜚語擠進耳中: 鐘大將軍可惜了啊,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冤情,鐘大將軍我見過幾次,瞧著是個溫吞謙遜的性子,怎會參與叛亂? 噓!這種事還敢嚼舌根,皇上想殺誰就殺誰,我們這種小老百姓插嘴,小心掉了腦袋! 嗐鐘家這二爺倒是不常見到,估計是被牽連的吧。倒是鐘三那紈绔,真是自業(yè)自得。 自業(yè)自得,他造什么業(yè)果了?他不過是想悠閑地過日子罷了,鐘三郎想不明白。劊子手可不會給他思考的時間,砍刀落下砍下了他的腦袋,結束了他短暫的一生。 如今這一幕迎親,倒是和問斬那天大差不差,他們三兄弟難得整整齊齊地都在,路邊的流言蜚語依舊是不斷地擠入他的耳朵,連那震天響的鞭炮聲都蓋不?。哼@小霸王終于成親了,再也不用擔心自家姑娘要被他禍禍了。還是瞧瞧另外兩位,大郎成親了是沒什么機會了,那二郎人長得俊又有才華,如今又在禮部任職。改天問問寧國公的意思,要是他也有那個意思就趕緊把親說了。那小子必定是個有出息的,姑娘跟著他能過好日子。 心口漲得愈發(fā)難受,鐘三郎抬頭惡狠狠地瞪向人群,可哪里又找得到那些嚼舌頭的?何況他們說得也沒錯,自己就是那么個不學無術的小霸王,整日只知道招貓逗狗,就算會描兩手丹青,也是想在別人面前夸耀一番,顯得自己好似跟那些個紈绔不同,實際上紈绔又哪里分三六九等,不過都是些聲色狗馬晝夜荒yin,國計民生罔存念慮的渣滓,死了不僅不足惜,說不定還有人拍手稱快。 至少、至少還有惜惜承認他的好,惜惜說他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好男子,西西選擇了他,她沒有選鐘逸昌,沒有選秦憶沒有選呂衛(wèi),就連九五之尊她也沒有選,獨獨選了他!鐘三郎握緊了韁繩,一顆心早就溜去了環(huán)采閣 迎親隊伍熱鬧非凡,姑娘們大多跑出去看熱鬧了,唯獨最貪玩的穆惜惜去不了,她看著面前兩個膀大腰圓的寧國公府家丁,忍不住開口嗔道:我就是去后廚偷點吃的,你們用不著這也跟著我吧?!簡直像我要去明搶!,大少爺說了,穆姑娘是個聰明人,要小的們寸步不離地看著穆姑娘,要是小的們沒看緊出了事兒,小的們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家丁甕聲甕氣地答道,總之是油水不進。穆惜惜氣不過,這兩人一大早她還沒起床就來了,不光不讓她出去湊熱鬧,她到哪兒還都跟著,只差沒把著她上便盆了。鐘三郎成親關她穆惜惜什么事兒?。$姶笠蔡吹闷鹚?!穆惜惜氣鼓鼓地拿了塊炊餅,轉身就回屋貓著了,眼不見心不煩,可她沒注意到的是,兩個家丁互相使了個猥瑣的眼色,竟想尾隨著進去。 那兩個家丁手還沒碰著門框,面前卻插進來一只手,環(huán)采閣的老板尹槐不知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過來,笑意盈盈殷勤道:兩位爺站了那么久也累了吧,我備了些好酒好菜,還請兩位爺笑納。見兩個家丁還有猶豫,尹槐不知道從哪抽出一根長鞭,那鞭子足足有三指粗,尾端還帶著令人牙酸的尖刺,尹老板拿著如此狠辣的兇器,臉上卻還是掛著殷切的笑容道:兩位爺放心,我這環(huán)采閣對待不聽話的姑娘向來是鞭子伺候的,有我看著她,兩位爺還有什么需要吩咐的?那兩個家丁才灰溜溜地收回了手,下樓享受好酒好菜去了。 穆惜惜費勁地啃著炊餅,那炊餅也不知道是多少天了,早就干巴巴的、咬一口要嚼好幾下,用唾液浸濕了才能吞,不然拉嗓子。惜惜就那么慢慢吃了幾個時辰,直到她聽見姑娘們回來的聲音,才覺得腮幫子有點累。她揉了揉下頜,忍不住輕嘆自己這到底是在做什么,鐘三郎成親后與她再無半點瓜葛,她再也不用頭疼如何把兄弟間的一碗水端平,按理說該是省了不少心力才是。然而按理說是,按情說便又是另一回事了。穆惜惜把炊餅一丟,心想還是洗洗睡吧,鐘二郎那邊順毛還麻煩著呢。吹熄了燈,穆惜惜剛縮進暖呵呵的被窩,忽然聽見窗發(fā)出咔噠咔噠的細微響聲,大冬天的還有采花賊?她畏冷不想搭理,反正有插鎖在采花賊沒那么容易想進來,環(huán)采閣的安全她也放心。窗外的人卻是鉚足了勁要叫醒她,把窗拍得是砰砰響,惜惜再也忍不住了,罵罵咧咧地下床,拉開窗喉頭的話卻被來人硬生生塞了回去。 翩翩少年郎身著大紅喜服,翹頭靴蹬在窗沿上,輕輕一起便翻了進來。他抬頭,神采飛揚,眉目間盡是少年意氣,待他看清意中人,那雙眼中便像春風拂過一樣盛開朵朵桃花,晃得穆惜惜差點失了神。只可惜外表看著好好風流倜儻,一張嘴,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绔氣就顯出來了:惜惜美人,小爺我來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