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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下午三點的水果撻【H】在線閱讀 - 梅花3 12:00

梅花3 12:00

    

梅花3 12:00



    墻上的鐘不知道什么時候壞了,始終定格在一個固定的數(shù)字。

    匆忙出門,內(nèi)心急躁催促著,像要盡早奔向某個終點。

    這一次,她終于知道自己奔赴的是哪個終點。

    或者是一直都知道的,只不過自己刻意遺忘。

    美羽約的地方很熟悉,但離家有些路程。她憑著肌rou的記憶繞路穿梭,路過一家咖啡店,再進入一條街道,走過兩個十字路口。期間,沒有任何人可以讓她駐足。她的手臂夾緊在身體兩側(cè),在撥不開的燥郁里前行。

    穿過一片廢棄的工地,路過極低的橋墩和發(fā)污的河水,她來到一棟低矮的建筑前。

    停轉(zhuǎn)的時間開始倒流,哪里的走表聲在旋轉(zhuǎn)滴答。

    視野中的灰色樓宇變成精致的庭院,氣派的大門旁落著寫有白石的豎牌。

    按過門鈴,很快有人來領(lǐng)她進門,好像知道她一定會來。極大的院子,安靜得讓人恍神,她小心地走著,小心地坐向身邊人指向的位置。小巧鑲有金邊的帶花杯子轉(zhuǎn)到她面前,鋪面的熱香氣里,她看到自己板起的面孔,掛著淚痕的眼皮腫得厲害。

    找我有事嗎?她看清坐下的女人,確實和母親的日記里寫得一樣美麗。

    你知道我會來嗎?

    不意外。女人平靜地回。

    這個。她站起來,從包里拿出她從昨天翻到今早的本子。母親的日記本。

    女人一動不動看著她。

    淺見敏子的日記本。她在里面寫了關(guān)于你的事情,還有白石美羽的事情。

    嗯是嗎。女人低垂下眼皮,手?jǐn)噭又璞?,姿態(tài)端莊,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么還要來找我。

    為什么?

    完全不符合她預(yù)設(shè)的無動于衷,堪稱平靜的回問,她停住。

    為什么

    所以呢。還有別的事情嗎?如果只是說這些,我覺得你沒必要在這里。這些我早就知道了。她微微笑著,臉上的不屑終于使那張宛如人偶的面孔松動,別搞笑了。二十幾年后還要來個認親環(huán)節(jié)嗎?我的親生孩子,只有兩個,我的兒子和女兒,女兒就叫做白石美羽,以前是,以后也會是。

    為了使身板打直一直墊在身后的一只手掌開始顫動,一路向上到牙根,不看鏡子都知道,她與對面女人有些相似的臉現(xiàn)在一定扭曲得可怕。

    怨憤和憎恨讓她沒辦法再平靜。

    法律上和名義上,你就是淺見敏子的女兒,而不是我白石久美的。要怪她抿一口熱茶,就怪你的那位母親。偷偷生下姘頭的孩子,還干出掉包孩子的蠢事。

    白石久美冷笑著拿起桌子上的日記,慢條斯理地一頁頁翻著,嘖,她居然還有懺悔的心。毀了別人一生的人,有什么資格乞求神的原諒。

    是的,她也是這么想的。她的母親有什么資格懺悔。掉包了情人的孩子,打罵虐待著非親生的女兒。是不是因為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格外下得去手。而淺見敏子真正的女兒,在優(yōu)渥的白石家被健康地撫養(yǎng)長大。

    【每每看到和白石俊哲長得越來越像的優(yōu)子,我就恨得不行,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蓯涸撍缿?yīng)該下地獄的男人,騙我的感情。但同時越發(fā)羨慕那個叫做白石久美的女人。她有錢、美麗,還不夠,還要奪走我的愛情?!?/br>
    她終于明白,長久以來的痛苦是為誰背負的。

    她為自己感到心酸,也為曾經(jīng)因為母親病痛好轉(zhuǎn)感到欣喜的自己惡心。淺見敏子轉(zhuǎn)向宗教,向神懺悔,是害怕報應(yīng)降臨。那并不是為她做的努力,是為白石美羽,淺見敏子真正的女兒。

    【不知道我的女兒,她過得好不好。如果白石久美像我這樣對待她,我大概會生不如死吧?!?/br>
    七年前,無差別殺人事件發(fā)生,宗教團體崩解,淺見敏子在家上吊自殺。她為了生活費和之后的大學(xué)學(xué)費不眠不休地輪轉(zhuǎn)打工,兩眼發(fā)直地推開門,看到已經(jīng)發(fā)臭的尸體,第一念頭是,太好了,終于解脫了。卻又立馬為自己違背道德的惡意感到羞愧。

    她還記得那一段日夜沒有分界的時間,曾預(yù)設(shè)過多次的死亡并沒有讓她變得輕松,作為喪主和突然冒出的親戚打交道,沒人愿意領(lǐng)養(yǎng)她,她在親戚中間被當(dāng)皮球踢,直到淺見敏子生前的一個朋友出現(xiàn)。休學(xué)一段時間,大學(xué)入試?yán)硭鶓?yīng)當(dāng)?shù)芈浒?。不想麻煩養(yǎng)母,日夜打工,準(zhǔn)備考試,努力了幾次,還是落選。終于死心,選了一所京都的專門校,學(xué)西式點心。

    對于已逝的人,她無法再持續(xù)抱有復(fù)雜的情緒,大概是先天修復(fù)能力卓越,她再回想起來,全都是平靜的不算難堪的回憶。

    時間平靜流過,她以為,對她的無情命運終于停止轉(zhuǎn)動。母親、白石美羽、松本幸果都像存在另一個平行空間,和她無關(guān)。

    直到前幾天,養(yǎng)母打來電話,說因為搬家找到了淺見敏子生前寄存在她那里的遺物。

    她請假回來,沒想到,砸中她的是像噩夢一樣的真相。

    她真正的母親不是淺見敏子。她和白石美羽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她們被錯換了命運。

    翻完整本日記,她痛哭許久,恨,膨起的恨意卻不知道該把矛頭指向誰。

    開什么玩笑。

    開什么玩笑。

    開什么玩笑!

    她長久以來到底是為什么在堅持,又在相信什么?這二十五年來的時光,這么多年來陰暗潮濕的仇恨和復(fù)雜扭曲的情感,不停反復(fù)自欺欺人的忍耐,全部被抹殺。

    白石久美翻著日記笑出聲音,聲音迅速低落:真是單純愚蠢的女人。

    一直繃緊的情緒,因為這一句評價迅速干癟。

    就只是這樣嗎

    她到底是為什么來這里,也許只不過是想要一個答案,一個肯定。到底有沒有人真的愛過她,為她的存在感到高興過。

    別這么看著我。白石久美合上日記,如果是想要惹人落淚的認親環(huán)節(jié),恐怕要你失望了。你被調(diào)換被淺見敏子偷偷抱走起,就不是再我的孩子,更不是白石家的孩子。白石俊哲就是你惡心的父親,說到名字,她皺起眉,像是嚼了一口蒼蠅嫌惡,年輕時有許多風(fēng)流債。他到處招惹女人,淺見敏子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但能做出來這種事情的,估計也就她這么一個。既然她死了,這種丑聞更不能再見光。白石家,從來只能有光鮮的一面。

    白石久美又冷笑一聲:作為入贅的男人還這么不知廉恥,也只有他了。你要是需要錢,我可以

    猛烈的情緒一股腦涌上頭頂,她急促呼吸,眼淚傾斜而下,我,并不是要來錢的。因為你一天沒養(yǎng)過我,所以才對我這么沒有感情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女兒被換以后,你有沒有想過我過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我現(xiàn)在在做什么嗎?知道我曾經(jīng)想做什么嗎?你有像淺見敏子在日記里對白石美羽那樣對我感到愧疚過嗎?我想你肯定是沒有,你在意的只有白石家的一切。你真的太可悲了。雖然在淺見敏子那里我過得并不好,但是看到你,我還是會慶幸,你沒有養(yǎng)大我,作為我的母親,真的太好了。要論惡毒和惡心,也許你和白石俊哲不分上下。

    白石久美像是再也無法保持之前挺拔的姿態(tài),手中的茶杯不停搖晃,幾乎要翻倒。但臉色轉(zhuǎn)變只在片刻,她平復(fù)著情緒,聲音很輕:謝謝你告訴我。

    沒有對不起,也沒有我愛你,這句感謝意外地刺耳。

    是眼淚還是口水呢,順著不住顫抖無法合攏的嘴角下流,她捂著胸口幾度無法出聲。

    我沒得選。最后,白石久美說。

    她走出寬闊整潔的庭院,腳步頹唐。眼前卷起雪,大塊的白色碎片反著光,讓她眩暈。車站旁立著幾人寬的廣告牌,男明星的嘴角揚起得剛剛好。

    提包震動,接起陌生的號碼,曾經(jīng)的高中同學(xué)邀請她參加下周的同學(xué)會。

    緊捏著的手機震動,她抽離陷在回憶泥潭的思緒。

    【上樓】

    白色氣泡對話框里,是美羽對她的命令。

    可能是荒廢了許久的樓,滿地的垃圾,墻角貼著的廣告紙都不再鮮艷。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們的惡作劇,墻面有許多大小不一的劃痕,大多數(shù)是罵人的話,還有名字。紛雜的字句里,不知道傾露著誰的內(nèi)心:

    神真的存在嗎?

    她拉開立入禁止的牌子,一級級踩上灰塵飛揚的臺階。

    隨著空曠空間里的聲音回響起,被自己強行封止的記憶鐵鏈松動。

    隆起的記憶背脊慢慢浮出黝黑的海面,緊接著是粘膩的光滑身軀。龐然大物從濕暗中伏起身。

    那天,也是同樣的場景。

    達到頂樓,用力推開仿佛銹住的門,灰塵撲面過后,她會看見早就等在那里的白石美羽。

    然后,她會說

    你怎么這么慢啊。美羽顛著手心的手機,這條路確實有點難找,不過我都發(fā)你地址了。不應(yīng)該這么慢吧。

    看她不動,美羽走到她身邊,拉她到天臺邊。不遠處是高聳的樓宇,還在城市的中心附近,但喧鬧的聲音已經(jīng)離她們太遠。

    怎么樣,視野很棒吧。我經(jīng)常會來這里散心。美羽伸出手,指向另一旁的樓,這里荒廢了很久,又在好地段,估計也沒錢再拆了。這一片曾經(jīng)是白石家的產(chǎn)業(yè),十五年前工廠發(fā)生爆炸,無關(guān)緊要的負責(zé)人自殺謝罪,隨便堵上媒體和民眾的嘴。當(dāng)時我十歲,在父母的爭吵中,第一次知道我的生母是誰。原來和我差不多時間出生的女孩子,才是白石家真正的女兒。

    她吃驚地看向美羽。

    美羽點起一根煙,樓頂有風(fēng),幾次沒著,她不耐煩地咬住煙屁股,聲音含糊:家里的家教嚴(yán),mama一直教育我:不要給白石家丟臉,白石家是女性當(dāng)家,你就是家里的繼承人。她冷笑一聲,不屑的眉眼很像白石久美,嘖,女性當(dāng)家只不過因為她是獨生女,無法繼承家業(yè),祖父讓爸爸入贅,又害怕爸爸反悔,等到孫子繼承,白石家改姓。說白了大家都是權(quán)力的棋子而已。為了白石家,她可以忍受沒本事的老公亂搞,也可以忽視冷落自己的兒子,更能拋棄自己的親生骨rou。

    終于打著,美羽長吸一口煙,半仰頭的美麗姿態(tài)和雜志上的精修照片幾乎一致,我一直很害怕,害怕被她拋棄,更害怕被白石家拋棄。因為我沒有白石家的血液,身上只流有那個臟男人的血液。畢竟自己親生的兒子都從沒正眼看待過,只因為不能繼承白石家,也不能給他搶奪權(quán)力的希望,所以他不配得到家族的關(guān)注,也不配到愛,打擊、冷眼看待、把他視作透明,連家里的傭人都照貓畫虎。那么有一天,我會不會也變成那樣。如果有一天,親生的女兒被換回來我的容身之地又在哪里?

    我害怕著,害怕著。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什么都聽大人的,提防著家里任何人,甚至是哥哥。他離家出走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雖然他早就是被拋棄的棋子,可只要一直擺在棋盤上,他就是一種威脅。然后我碰見了你。原來,你離我這么近。如果白石家想找到你的話,根本不是什么難事。只有一個可能

    她下意識捏緊手指。

    美羽微微一笑,沒有笑意的眼神望過來,你被拋棄了。

    你根本不知道被白石家拋棄,會是種什么心情。被神選中,又被神遺棄,我每天都在這種煎熬里反復(fù)。而因為你從來沒得到過,所以你可以每天傻呵呵地樂著,一廂情愿地把世界想得單純。什么相信就有未來,太蠢了。真的讓人看得火大。

    【太蠢了?!?/br>
    得到過幸福,也得到過愛意的美羽,是最沒資格說這話的。

    她被瞬間激怒,我就是蠢。你又好得過哪里,折磨別人來發(fā)泄你的痛苦。

    美羽把剩余的煙在一旁的水泥臺碾滅,是啊,因為我嫉妒你啊。嫉妒你就算被垃圾一樣的女人調(diào)換了命運,還能自欺欺人地堅持下去。嫉妒著你,又憎恨著你,憑什么只有我痛苦又在害怕中煎熬著。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因為你啊,是個偽善者。

    看起來喜歡松本幸果,因為垃圾女人的自殺,轉(zhuǎn)頭就把她賣了。你知道她之后因為那篇文章遭遇了什么嗎?你不會知道吧。你對她的關(guān)注和喜愛,不過是自己苦痛的投射而已。因為她恰好滿足你完美想象中的人,你的心情是仰慕是愛是崇拜,只要偏離,你對不能容忍。

    不是的。不是的。

    她想說服自己,卻無法反駁。

    淺見敏子自殺,看到新聞里出現(xiàn)的松本幸果,扭曲的感情完全占據(jù)了她。

    明明

    明明她跟我一樣,不被班里的人喜愛,受到排擠,為什么還會有個西川老師一樣的救世主呢。即使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她明明是加害人之一,警方卻要保護她,媒體也說她是受害人。受害人明明是我啊。美羽一句句說出她隱藏在內(nèi)心最最陰暗腐臭的想法,她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搖頭。

    我說得不對嗎。采訪那天等我們走后,不是你找記者重新修改了說法嗎。所謂的假料,不是你一手創(chuàng)造的嗎。

    長久被陰暗滋養(yǎng)的人,是不會向往陽光的。他們會努力吸收養(yǎng)料,變成新的腐rou。

    她再也說不出來話。

    我想你根本不知道,甚至也沒去了解過吧。松本幸果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更不會知道,她前不久殺了幾個人后,還自殺了吧。

    她的眼睛一下睜大,緊接著,面部開始不停抽動。

    嘴唇艱難地開合:怎么會。

    美羽毫不意外地走近她,優(yōu)子,你到底都在關(guān)注些什么呢。不過也不意外就是了。那么我再說一件你可能忽視的事。

    白石俊哲死了。被白石久美捅死的。在你去我家的那個下午過后。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那工具人一樣的mama,能干出來這件事真的太讓我意外了。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和她說了什么,才讓她做出這么瘋狂的事情。但是美羽臉上的笑凍結(jié),語氣一轉(zhuǎn),聲音急速:我很生氣,優(yōu)子。你讓我這么多年來的努力完全白費了那種蛀蟲一樣,毫無生存價值的男人。用的著讓任何一個女人替他背罪嗎。我明明都快要成功了。只要出了名,只要足夠有錢,先搶走他的名和譽,拿走所有就不應(yīng)該屬于他的一切,再找本就骯臟的人把他處理掉。死得不明不明白就行了,這種人不需要給他新聞報道的版面,不需要亂七八糟的人跟他共情。他只要像一坨垃圾,隨便死在哪里的山里被野狗啃個干凈就好了!你破壞什么好事!

    我的事業(yè)剛起步,我從來就不想跟白石家綁定,花了多久才劃清界限,這下,殺人犯的女兒的罪名會跟著我一生。不管我愿不愿意。

    她已經(jīng)失語,除了空白,再也沒有其他。

    美羽拉過她的手時,她已經(jīng)沒什么知覺,天氣不好,陰沉沉,像是要隨時飄起雪。她呆愣地看向前方,城市如同幻影,只存于夢中。

    我早就想著要結(jié)束了。本來預(yù)期是在干掉白石俊哲,那個本名叫做田中俊哲的惡臭男人之后。入贅的男人被殺,期望中的繼承人自殺,我迫不及待想要看mama悔恨的表情?,F(xiàn)在好了,一切都要提前了。

    她被拉著和美羽一起站到寬闊的水泥臺,手被拉住按在對方的胸前,既然這樣,另一個繼承人也得被抹殺掉才行。

    還來不及回神,美羽露出最燦爛的笑容,松開她的手,身體向后仰去,這樣,犯罪就完成了。

    她驚呼著快速望下去,美羽躺在工業(yè)廢料里,豎立著小刀一樣的東西刺穿了她的喉嚨,鮮血噴涌,她掙扎著,四肢扭曲著不停抽搐。

    像是一尾離缸的金魚,終于脫離了一隅的禁錮,迎來了死亡的自由。

    夢境和現(xiàn)實的邊界到底在哪里?

    時間和時間的阻隔又在哪里?

    鮮艷的顏色退卻,她回到起點。房間角落一直轟鳴的黑色盒子大開,里面排擠著美羽的斷頭,她們一起睜開眼睛,黑色粘稠液體蔓延中,急速變緩,變成她的臉,回答她:

    一直都是夢呀。

    她手中的刀應(yīng)聲滑落。

    仰頭,有濕潤從霧蒙的四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