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為他所鑄

    不怕我當(dāng)真砍了你兩條胳膊。莫言心終于收了笑意，臉色有幾分陰冷。

    在繼任儀式前，我能鑄出比你更好的劍。莫九娘看著她，眼底倨傲，清楚分明，你若算是鑄劍師，敢不敢和我賭？

    莫言心聞言又笑了聲。

    賭。莫言心回道，我如何不敢賭？

    名劍山?jīng)]有人能比她鑄出更好的劍來，包括她的哥哥，她又怎么會(huì)輸給她哥哥的女兒？

    說著她拍了拍手，對(duì)身后的婢女吩咐道：去教主那將我的劍拿來。

    婢女當(dāng)然不敢又分毫遲疑，忙忙出了門。

    沒有多久，婢女便用錦盒托著劍回來了。

    這劍如何？

    莫九娘抬眼看她手中的劍。

    在鑄劍師手中便已沾血的劍，便是再鋒利，也算不上一把好劍。

    劍柄為鐵質(zhì)，劍首為如意，劍格與柄相連，劍柄形狀扁平，并不特別，可上頭的暗紋卻十分精致，是一條盤旋在人頭上的蛇。劍格左右兩側(cè)則是，一條銀蛇雕像從左盤旋至右。

    莫言心瀲滟的紅唇勾起一個(gè)漂亮的弧度。我可覺得，在未鑄完時(shí)便已茹毛飲血，知曉人血rou味道的劍，才是一把好劍。

    這可是十七年前用你父母的血rou祭成的。

    劍刃冷光折射在莫九娘的臉上，眸子沉得像一潭死水。

    她早已經(jīng)清楚，老祖宗和師兄他們的謊言下，在掩蓋一個(gè)無比殘忍的真相。

    她也早已察覺，眼前的這個(gè)女人沒有半點(diǎn)人性可言。

    她猜到了真相，只是卻沒有想過，她會(huì)這樣沒有半點(diǎn)愧疚，堂而皇之的說出這種話。

    她是個(gè)偏執(zhí)陰郁自私到極致的魍魎畫皮，早已經(jīng)不是人了。

    蠢不蠢啊。莫九娘譏笑，此時(shí)若是落淚只怕會(huì)令她更得意，只好嘴上不肯認(rèn)輸半點(diǎn)，諷刺道，得是多蠢，才會(huì)相信一個(gè)用自己的血親來鑄劍才能鑄出一把絕世無雙的好劍？

    莫言心卻對(duì)她的話沒有半點(diǎn)波瀾，反而嘲弄的笑了:若是家主繼任儀式前你鑄不出更好的劍，你就等著被野狗分尸吧。

    房間里最后一寸光隨著掩上的門扉消失。

    即使未著寸縷，渾身赤裸。

    她只要尚能鑄劍，便不會(huì)羞恥與絕望。

    沒有什么流淚的時(shí)間了。

    莫言心在鑄劍上的驕傲絕不容人挑戰(zhàn)，她知道她一定會(huì)與她賭。

    而她絕不會(huì)輸。

    婢女隨意給莫九娘換了身麻布衣裳便將她送到了劍廬。

    畫好的圖紙?jiān)缇瓦B同衣物還有防身的武器一道被搜刮走，包括她為小十九鑄的那把匕首。

    莫九娘沉下心來看鍛造爐中熊熊燃燒的烈火，她清楚自己沒有什么時(shí)間，必須在這一月內(nèi)做出，比她手中更好的劍。

    她自有記憶時(shí)，便看著師兄她們鑄劍，但真正想開始鑄劍還是八歲那年。

    師兄為她鑄了一把小劍，她不小心弄丟了，最后哭得稀里嘩啦的，便想著自己再鑄一把一樣的。

    但鍛錘太重了，她一只手拿不起來，兩只手也是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僅能握住一會(huì)。

    大概是因?yàn)樯降谝淮斡龅竭@般挫敗的事情，所以也惦念得格外的久。

    不停的哭，最后莫名其妙的發(fā)了一場(chǎng)高燒。

    只是想要鑄劍的事情卻記得異常清楚，醒來便惦記著和老祖宗們學(xué)鑄劍。

    初時(shí)，老祖宗說她年紀(jì)太小。長(zhǎng)大了些，又說她一個(gè)女孩子，無憂無慮的活著便好，鑄劍太苦太累，并不適合她。

    最后實(shí)在拗不過她，才讓她和師兄一起鑄劍。

    她終于明白她決心鑄劍時(shí)為何老祖宗們看她的眼神里，千愁萬緒，似喜似哀。

    不是因?yàn)樗莻€(gè)女子，不是因?yàn)榕与y以鑄劍，不是因?yàn)樗龥]有如他們所希望的做個(gè)普通的無憂無慮的女子長(zhǎng)大

    而是因?yàn)?，她的父母因鑄劍而死，她的血親因鑄劍瘋魔，他們不希望她再為鑄劍所累。

    所以便開始說謊了，他們告訴她女子不適合鑄劍，又不想令她知道殘酷的真相，再次說謊，說爹娘死在仇家手中。

    若是他們不說謊，或許當(dāng)初，她也可能會(huì)恨極了鑄劍，從此再不碰刀劍。

    但幸而他們說謊了，幸而她喜歡上了鑄劍。

    劍沒有心，鑄劍的人卻有心。而劍客因?yàn)閯Γ辛藙π摹?/br>
    家主之劍，是人心之劍，世間人心諸多不同，她如今，也唯獨(dú)看清了他一人之心。愛她護(hù)她保她周全，不希望她受到半點(diǎn)傷害

    這一次，這一把劍，她為陸柏舟所鑄。

    莫言心給她的冶鐵僅夠鑄一把劍，她沒有路可以回頭。握起手中的鍛錘，莫九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回憶腦海中為陸柏舟所繪制的長(zhǎng)劍圖樣。

    鍛造。

    歐冶子鑄純鈞，花費(fèi)了整整十年。歷代鑄劍師嘔心瀝血，傾其一生，為求鑄出一把名劍來。

    名劍于她而言不過是奢望，她只希望，這把劍，能夠護(hù)陸柏舟平安。

    這把劍，她鑄了，二十三天。

    莫九娘生平第一次覺得，鑄劍是這樣痛苦又暢快。幾乎無眠無休，她沉迷于鑄劍中，煎熬又清醒。

    淬火之后，她清楚的明白，眼下手中這把劍，是她目前所能鑄出的最好的劍。

    三日后便是家主的繼任儀式。莫言心手下的婢女前來，為她送做鞘的木材。莫九娘瞧著那些金貴的木材，不由得譏笑道：鑄劍的礦材舍不得給我多做，做鞘的木材倒是給的大方？是怕我用多余的冶鐵做利器傷她？

    婢女沒敢多言，只是放下那些木材，對(duì)莫九娘低眉順眼道：姑娘，我們只是些下人莫要為難我們了。

    莫九娘也沒有為難她們的打算，匆匆瞥了幾眼木料，便挑中了花梨木。花梨木木質(zhì)堅(jiān)實(shí)，紋理致密，且有芳香，再適合陸柏舟不過。

    想到陸柏舟，莫九娘不禁露出了笑意來，看向尚未打磨的劍刃。

    即便是此行再?zèng)]有退路，她為他鑄得這把劍，或許能伴他往后的諸多春秋。

    莫九娘的手在做鞘的木料上輕輕劃過，指尖沾染上了木香，想到他拿到這把劍的模樣，心中愈加充滿期盼。

    若是他能記得她。

    她得活著回去。

    一定要活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