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往事(一)
第二十八章、往事(一)
大一的那個國慶節(jié),陸修然來桑大找過江爾雅。 那場碎玻璃后,他的手經(jīng)過半年復(fù)健,已無大礙,甚至可以自如彈琴。 真正傷的,是江爾雅的手。 手腕處粉碎性骨折,醫(yī)生鑒定,基本再無拉琴可能。 十一那天是個好天氣,陸修然在宿舍樓下找到江爾雅,勸說她同自己一起出國,哪怕不能拉琴,他們還可以一起讀別的專業(yè)。 陸修然依舊是高中時的打扮,白色T恤,牛仔褲,笑起來青春肆意,同她說:爾雅,我?guī)阕摺?/br> 跟他當初第一次告白的時候一模一樣,矜貴,驕傲。 江爾雅站在原地,冷聲拒絕,修然,我不想出國。 陸修然嘴角的笑容僵住,但語氣依舊溫和,你是擔心學(xué)費的事么?這些我已經(jīng)都安排好了,你要是愿意,像我們之前協(xié)議的那樣,以后分期還給我。 不是。江爾雅后退半步,輕輕搖頭,修然,看見你,我會想到高中的生活。 會想到咖啡館,想到音樂,想到拉琴,還有那些朋友。 我現(xiàn)在不能拉琴了,也不想聽到、見到這些。 她說著話,語氣很淡,卻字字誅心。 好好好,你別著急。陸修然有些慌亂,盡力安撫著她,或許也在安撫自己,那我們不學(xué)音樂,我可以陪你讀法律,商科,傳媒都可以的。 他像從前那般對她說:爾雅,你不想的,我們就不去做,好不好? 分手兩個字到了嘴邊,又被江爾雅咽下。 兩人高中戀愛的時候忙于學(xué)業(yè),忙于打工,忙于練琴,還未真正一起出門玩過,那次十一假期,江爾雅帶陸修然逛遍了整個桑海市。 每打卡一個網(wǎng)紅景點,她都在心里將分手的臺詞默念一遍,可是陸修然眉眼溫柔,嘴里心上都是他們未來的規(guī)劃。 她實在開不了口。 直到那年元旦,陸修然說好要來桑海找她,江爾雅早早的去車站接他。 一連等了一個上午,也沒見到陸修然的人影,她準備回學(xué)校,卻被陸修然的母親攔住。 陸修然的母親是位畫家,氣質(zhì)極佳,她笑著看向江爾雅,語氣溫婉,爾雅,在桑海過的怎么樣?仿佛一個經(jīng)久不見的老友,同她聊天。 陸修然的母親希望她能勸陸修然出國,并表示可以替她解決家里所有的問題,甚至說:如果修然愿意,等他在國外完成了學(xué)業(yè),回來再想跟你在一起,我和他爸爸也不會反對。 只是,我們認為,人應(yīng)該在恰當年紀,做恰當?shù)氖隆?/br> 江爾雅已無暇顧及這番話到底有幾分真心,她答應(yīng)了這場莫名其妙的交易,也許,她本來就不希望陸修然為自己放棄音樂。 音樂曾經(jīng)是他們兩的信仰,哪怕、哪怕有一個人能夠去實現(xiàn)這份夢想也好。 寒假放假前,陸修然再度來到桑海,歉意地跟她解釋元旦爽約的原因,說是手還有一些復(fù)健工作沒有完成。 但其實,江爾雅曾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過陸修然的鋼琴演奏片段,經(jīng)過那場災(zāi)難的洗禮,他更加勤于練習(xí),演奏技法日臻純熟,情緒飽滿。 不再是當年那個,自嘲地說著你知道這些榮譽都是怎么來的的青澀少年。 他愛音樂的心從未變過,甚至,與日俱增。 江爾雅帶陸修然去了桑大的琴房,三層高的小紅樓,三十二間教室,一共十七間教室里有鋼琴,只有一樓門口的那一間常年不上鎖,方便學(xué)生自由練習(xí)。 這一學(xué)期,她來來往往,路過這里無數(shù)次,聽著琴聲悠然,只稍一下,便可分辨某位正在練習(xí)的學(xué)生哪個音彈的有問題,身體愈發(fā)敏感,心里就會拼命逃避,噩夢般。 江爾雅拉著陸修然坐到鋼琴凳上,自己也在他身邊坐下,輕聲說:修然,你彈琴給我聽。 陸修然有些局促,后來,他總是盡量避免在江爾雅面前提及音樂,爾雅,我我們可以做別的事,不一定要彈琴。 江爾雅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背青白如玉,由于長期練琴,指腹帶著薄繭,手心很干燥。 一如初見的那個雨天,這雙手是她視線里唯一的亮色。 她用臉頰貼著他的手背,語氣像是要哭,可是,我希望聽你彈琴阿。 你知道的,拉琴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 后來我的手不能拉了,我就說服我自己,不是我不能拉,是我不喜歡了。 這種感覺有多痛苦,相信你也體會過,意識是被撕裂的,每天是自己與自己的對抗。 我不能拉琴了。 不,你是不喜歡拉琴了。 我是不能拉琴。 你只是不喜歡了而已,這世上所有的喜歡最終都會淡去,七十歲的厭倦,和二十歲的放棄,其實也沒有差多少年。 陸修然感覺到手背濕濕的,她終于哭了出來,隱忍地,細不可聞,修然,如果說除了拉琴之外,你問我還有什么其他夢想,那就是看你彈琴。 我第一個夢想已經(jīng)無法實現(xiàn)了,難道你想讓我連第二個也留有遺憾嗎? 她這句話,可謂一擊致命。 讓陸修然準備好的各種說辭,都派不上用場,內(nèi)心只?;艁y。 因為他明白,一旦自己松口同意了她繼續(xù)彈琴,兩人的路,就是越走越遠了。 那一天,她還是說了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