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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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祖上就是靠這個吃飯,所以在梨園也算是排得上名號。許師父在城里有一處老宅子,修瞞到此處后每天便和那些同自己一樣年齡不大的少年們,天不亮起來吊嗓子,白日里跟著師兄開筋練身段,晚上熄了燈睡著大通鋪。 許師父平日里稱得上和善,甚至會安排許家小公子的教書先生例行過來給這些伶人認認字,他的心思也很好猜透,無非是以后學成帶上臺面,去官宦人家唱完戲怯了場,給他丟面,于是眾人借著給師父安排的教書先生的光,也認了些字。 但對待練功極為嚴苛,尤其是面對這群年齡不大亟待雕琢的男孩子。 偷懶的師兄被抓住打,細窄的竹條敲上皮rou,疼得鉆心,許師父在作訓要求師弟在一旁報數(shù),若報錯一個再加十鞭。 修瞞看見過一次自家?guī)熜直淮虻娜鞗]下床之后,心里發(fā)誓不敢偷懶。 月亮爬上窗臺,他擰開白瓷瓶,是秋白留給他的傷藥,挑了些出來細細的涂在師兄挨了打的皮rou上。 這樣的日子不咸不淡卻極為充實,每年會收到秋白寄來的信說的是家里弟弟meimei已經(jīng)開始念書了,修瞞會把自己存下的錢疊好裝在信封里,再由許師父托人統(tǒng)一時間寄出去。 相熟后的男孩子們,每每熄了蠟燭后也會討論著同門的小花旦哪個長得更嬌媚。 修瞞原先不愛聽自己的師兄弟說起這些,背后討論女子的時候總是感覺面頰發(fā)熱;更有甚者會提起哪個秦樓楚館的妓子正是戲班里的偷跑出去小師妹之類的露骨葷腥話,引得這些年青男孩面紅耳赤。修瞞蓋住耳朵強迫自己入睡,他覺得做這些不好,這樣嚼舌根不是村里的寡婦喜歡做的事么,而且舉頭三尺有菩薩看著呢。 但細細想來也不知哪里是不好,沒人教過他。 回過神來見許師父訓話已經(jīng)面有倦意口干舌燥,每年聽一次,從他拜入門下開始,來來回回聽了不下六七遍了,修瞞瞧見師弟們開始抬桌挪椅,眼看是要進入拜師奉茶的時候了。 想起前幾日收到秋白寄給他的信,無非是說起家長里短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唯一不同之處是末尾提到希望他找在新入門的弟子中到一個叫做小魚的師妹,多多留意,言下之意似是從前府邸里和自己沾親帶故的meimei。 有了名字是極其好辯認了,可是修瞞放下信紙心里存有些猶豫,老實說母親秋白識字不多,仍是之前在府里跟著太太貴人們身邊時恰巧認了幾個字,自從他開始跟著教書先生翻過孔孟,念了之乎者也后,且不說什么語句通順,寄給修瞞的信件有時錯字連篇,像什么此為憾事,多有冰痛因爛多詬冰,聞不如意時常感懷雷下他是半蒙胡猜順著讀下去,現(xiàn)在讓他只借著什么魚來認meimei,指不定人家其實叫什么曉玉瀟虞筱萸的 到時候真的要鬧笑話。 修瞞沒有私下里打聽這批新來的小弟子,第一是男女有別師門嚴苛除了練功之外的時間不允許私下里見面,師父對待此事尤為嚴肅,因為此前發(fā)生過師兄帶著小花旦私奔的二三事;其次就是等著今日的拜師奉茶,每個新來的徒弟都會自報家門,他已提前和許師父講起,自家有個流落在外的幺女,不求能夠相認,只希望師父讓他們兄妹二人見一面。 許師父門下出色的門生也是能掐著指頭數(shù)出來,看著修瞞勤奮刻苦開筋拉骨,念詞上也肯下功夫,不日后是個能挑起武生的角兒。 給座上的師父奉了茶,修瞞探到了口風,言下是有松口的意思。 捶肩敲腿,許師父順著修瞞的手勁舒服的挪了下身子,擺擺手讓他下去。 這事成了十之八九。 修瞞回去的時候天邊已經(jīng)擦上了霜青灰,這邊的夜晚跟姑蘇一樣,有化不開的霧氣。 額間有些薄汗,修瞞抬起袖子擦去,步子走的比往日都要輕快些。 他心里的確是有些道不清楚的愉悅。 幼時還在村子里住著的時候,雖然沒人告訴他身世始末,且都是從秋白的肚子里生出來,但樣貌眼瞅著就和弟弟meimei們不甚相似,自然是相處不到一起的,更何況也沒打算同他們親近。在修瞞看來,所顧及的無非是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這才在他懂事后想要回報一二。 說到底如果秋白沒被捉j(luò)ian趕出去,還在府中的話,他應(yīng)該算是個姨娘生下的庶子。 眼下要尋到的可能是自己同父異母的meimei,這可以說是自己的同族,是不是庶出他暫且未知,但這莫名的讓他心里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曾經(jīng)還在府里當乖囡的女兒,現(xiàn)在的處境卻和自己一樣,靠著拜師學藝賣唱為生,自己在師父門下苦練七年才能跟著師兄在臺前亮相,如今卻也要再受筋骨之苦 修瞞的心口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澀。 瓦墻外是城南邊蘇家的女兒在叫賣餛飩,吳儂軟語喊起的調(diào)子,修瞞聽著有些傷感。 小魚 你到底是哪個呢。 我定要認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