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海倫的抉擇

    阿蒙快步走進房間，關(guān)上門。他轉(zhuǎn)過身來，發(fā)現(xiàn)海倫就站在離他幾英尺遠的地方。他們已經(jīng)幾個月沒見面了。彼此的目光沉默地對視著：他的驚訝與她的恐懼相稱。一開始，阿蒙并沒有認出海倫來。他還未習慣她穿著便裝的樣子。確切地說，他習慣于那個一身沉悶色調(diào)的海倫，穿著女仆制服暗淡的模樣。深藍色的衣物增添了她的光彩。

    阿蒙熾熱的目光嚇壞了海倫，但她設(shè)法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她站直身子，微微低下頭，以此向指揮官問好。她眼睛盯著地板。阿蒙清了清嗓子。他摘下納粹尖頂帽，走到海倫對面的扶手椅上。海倫把身體轉(zhuǎn)向他。阿蒙坐下來，把帽子放在咖啡桌上。刺骨的沉寂持續(xù)蔓延?？吹胶悾⒚尚闹挟a(chǎn)生了一股無法解釋的情緒波動：狂喜中裹挾著怨恨。他不知道自己該歡迎她還是給她一巴掌。他決定今晚按照原計劃進行。

    請坐，海倫。阿蒙用最溫柔的語氣說道。

    再次聽到他的聲音使海倫感到不安，尤其是以這種彬彬有禮的方式。以前他親切的姿態(tài)往往會讓她遭到最殘暴的傷害。海倫不敢放松警惕。他可以在任何時候把拳頭砸向她盡管在黑天鵝酒店這樣的公共場所不太可能。即使他們處在私密的房間里，屋內(nèi)的sao動也會吸引酒店其他顧客的注意。

    海倫小心翼翼地撫平裙擺，坐了下來。她把手套放在膝蓋上，雙手輕輕握著手套。阿蒙注視著海倫的一舉一動。在昏暗的燈光下觀察著她。阿蒙希望能從一個試圖自殺的女人身上發(fā)現(xiàn)痛苦的痕跡。恰恰相反，海倫看上去很平靜。

    你感覺好嗎？醫(yī)院的工作人員有沒有對你進行相應(yīng)的治療？

    海倫點點頭。

    他們有著全市最好的醫(yī)療設(shè)備。醫(yī)院的賬單花了我很大一筆，但我認為每一分錢都花的值得。你難道不贊成嗎？

    海倫再次點頭。

    我每天都收到施密德醫(yī)生的報告。他告訴我你的神經(jīng)沒有受損。骨頭也愈合得很好。當然，他是這個領(lǐng)域最杰出的人才之一。應(yīng)我的要求，施密德成為了你的主刀醫(yī)生。想必他把你照料得很好。

    阿蒙微笑著等待海倫的回應(yīng)。他期望能從她那里得到哪怕最微小的感激之情。但海倫依舊沉默不語。如同一座靜止的雕像，一個安靜的啞巴。

    對我來說，這也是個令人痛楚的折磨要確保你恢復(fù)得很好。我希望你能明白。（I   hope   you   appreciate   it）

    像是過了很久，海倫終于對他微微點了點頭。

    就這樣？

    阿蒙很失望。他救了海倫的命，他本以為自己會成為她奉承的對象。阿蒙知道海倫害怕靠近他，但他天真地認為，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救回來，會拉近他倆的距離?？伤坪跏裁炊紱]變。

    你很幸運，海倫。如果那天我沒能快速的反應(yīng)過來誰知道后果會是怎樣?

    海倫沒有回應(yīng)。阿蒙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她冷淡的態(tài)度激怒著他，她一點也不肯讓他享受到被感謝的快樂。他不再掩飾自己的不滿。笑容消失，阿蒙的臉垮下來。他想傷害她，讓她嘗嘗過去幾個月自己因為她的自殺感到的痛苦。他俯身，嚴厲地說道。

    你做了件蠢事，海倫。非常的愚蠢。你以為沒有我的首肯，你就能離開嗎？

    熟悉的暴虐語氣（sadistic   tone）真正的阿蒙重又浮現(xiàn)。她艱難地吞咽下唾液。阿蒙向后靠著，把手臂放在扶手上。

    只有我才能決定下屬的命運。我絕不容忍一切忤逆的行為。你明白嗎？阿蒙用一種威嚴的方式說道。

    海倫平靜地點頭，盡可能地掩蓋住內(nèi)心的恐懼。阿蒙笑著搖了搖頭。

    你們猶太人就是這樣，忘恩負義的

    阿蒙頓住。這不是他今晚計劃的一部分。他決定進入正題。

    我相信你肯定知道，集中營幾天后就要完全關(guān)閉了。我在維也納得到了一份新的工作，明晚就要離開。你以前到過維也納嗎？奧地利呢？那是我的故鄉(xiāng)。我已經(jīng)很久沒回家了。我得重新安排我的生活，更不用說那些家務(wù)事。既然你已向我證明了你的優(yōu)秀技能，我決定給你一個新的工作機會。你可以繼續(xù)在維也納做我的女傭。

    謝天謝地。辛德勒先生讓我為這一刻做好了準備海倫心想。

    對你來說，這將是一個相當大的轉(zhuǎn)變，但我相信你會愛上這座城市。我認為維也納比波蘭任何地方都更有文化和魅力。維也納會讓你眼花繚亂，海倫。尤其對一個像你這樣的年輕女孩，那會是一個令人興奮的地方。你將體驗到你的國家永遠無法提供的偉大。

    阿蒙嘴里說的一切，在海倫的耳朵里聽起來都很荒謬。他的甜言蜜語總會招致折磨。海倫不信任他，但她信任辛德勒先生和安娜修女。她答應(yīng)過他們，她會想辦法活下去，哪怕要與惡魔握手言和。這便是她今晚來到這里的原因，與指揮官見面，那個為了取樂而射殺她同胞的怪物。

    所以，你覺得怎么樣？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維也納嗎？

    原諒我，父親，埃拉所有人原諒我海倫在心里懇求著。

    空氣中彌漫著長久的沉默。阿蒙想要使出最后一張牌來威脅海倫，要是她不同意，那就讓她登上克拉科夫最后一班前往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列車。諷刺的是，那列火車明天也要開走了。

    如果你對這個提議不滿意

    好海倫說。

    什么？

    「我有聽清她的回答嗎？」

    海倫知道阿蒙知曉了她的答復(fù)，不過是想要再次確認。她深吸一口氣，慢慢抬起眼睛，與阿蒙的目光相對。這讓他微微一驚。海倫小心翼翼地說出了她的話。

    我接受這份前往維也納的工作。

    阿蒙感到詫異。這確實是他想聽到的答復(fù)，但并沒有讓他滿意。他瞇起眼睛，用懷疑的眼光仔細審視海倫的臉。她有些不一樣。但他不知道到底哪里不一樣。她不可能就這么輕易地順從。但他看到的只有海倫那一貫面無表情的神色。她在嘲笑我嗎？阿蒙突然想起身同她對質(zhì)。但他設(shè)法克制住了自己。

    現(xiàn)在不行。今晚不行，尤其是在此。

    他不想惹麻煩。海倫垂下雙眸，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視。阿蒙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試圖輕松地應(yīng)付。

    很好。海倫，你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你終于做了一件聰明的事。

    阿蒙面帶微笑點了點頭。海倫依舊安靜地坐著。他站起來，伸手去拿桌上的帽子。海倫也慢慢地從椅子上起身，眼睛仍然垂下。

    明天下午5點會有人來接你。呆在這個房間里，不要四處走動。我申請了客房服務(wù)，你可以在這里用餐。

    他看了海倫一會兒，然后快步朝門口走去。海倫仍舊站在原地不動，阿蒙離開并關(guān)上了身后的門。她聽見那雙沉重的靴子在走廊上的聲音。聲音消失后，海倫迅速沖進浴室，砰地關(guān)上門。她掀開馬桶蓋，嘔吐了起來。

    阿蒙坐上駕駛座，啟動引擎。今晚是他獨自開車去得酒店。開車回集中營的途中，阿蒙點燃一支煙，打開了窗戶。夜晚的空氣清新，風拂過皮膚上的感覺很舒服。阿蒙吐出煙霧，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海倫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他的提議，這讓他頗為意味。他想弄清楚原因?？蛇@有什么關(guān)系？他很高興。海倫如果拒絕的話，他并不會真的把她送進奧斯威辛集中營。他會親自槍斃她，也許就在集中營后面的森林里。如果有人要殺海倫，只會也只能是他。不會有其他任何人，包括海倫自己。她是他的所有物。他將決定她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