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后
第61章 夜后
沐沐醒了嗎? 我跟您說過好幾回啦,陳老,人家不叫沐沐,你認錯人啦 小護工推著輪椅小聲道,仿佛生怕吵醒對面病床上的人,雖然她知道對方根本不會被自己吵醒。 坐在輪椅上的是一位退休老先生,他年紀很大,患有白內(nèi)障,眼珠子渾濁,深陷在眼窩里,但他腰板挺得很直。 她不叫沐沐,她叫什么呀?老先生指著病床上的人說。 小護工看了看床頭的卡片,有點迷惑:上面只寫了個姓,顧應(yīng)該是顧什么吧 沐沐,沐沐,她就叫沐沐! 不知是哪句話惹老先生不高興,他突然大發(fā)脾氣,小護工嚇一跳,連忙像哄孩子一樣哄他:是是是,沐沐就沐沐,咱們走吧,別吵著沐沐睡覺了。 這會兒走廊沒人,小護工悄悄合上門,推著老人的輪椅快步離開病房。 他們來這里不符合規(guī)定的,她冒著被領(lǐng)導(dǎo)批評的風險,偷偷帶老先生進1108病房看美女病人要是被發(fā)現(xiàn),那可就慘嘍。 這個療養(yǎng)院里大多是機關(guān)單位退休的老干部,每天院子里都很熱鬧,下棋的,散步的,聊天的,遛狗的,還有打麻將的。 平時陳老先生喜歡跟人下棋,但今天卻毫無興致,自個兒坐在陰涼底下清靜,小護工在一旁念報紙給他聽,他卻還惦記著1108病房的事。 沐沐怎么啦?她怎么老是躺床上睡覺,不和咱們一起曬太陽? 小護工想了想,回答說:沐沐她生病了,等病好了才能曬太陽。 要多久才能好? 嗯這個得聽醫(yī)生的。 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也許一輩子。 哎,誰知道呢。 小護士放下報紙,暗暗嘆口氣,不敢告訴老人實話,怕他太過傷神。 陳老,吃柑橘不?她從口袋里掏了個橘子,在老人面前晃了晃,我老家寄來的,可好吃了,一點都不酸。 那嘗嘗吧,老先生兩手互插在袖子里,翹了個二郎腿,咱們只吃一半,要留一半給沐沐。 知道啦知道啦! 小護工剝著橘子,心想老先生年輕時風流浪蕩愛美人的傳言果然不假,她把橘子皮丟掉,轉(zhuǎn)回身,卻見老人歪頭打著盹兒,發(fā)出了鼾聲。 - 天空陰沉沉的,似乎預(yù)示著還要下雪。 隔著玻璃幕墻,顧悠看見機場滑行道被鏟得干干凈凈,今天只有一個登機口可通行,那是專門為Z國撤僑開辟的通道。候機大廳地板锃亮,通道口地上貼著反光條。 時間還早,地平線上墜著層層灰云。 那是ATC空中交通管制中心。高文以為她在看遠處的控制塔,所有經(jīng)過這兒的飛機都要聽ATC的指揮。 你是說那個長得像話筒一樣的塔樓? 不錯,還真是挺像的。 高文哈哈笑了起來。他身體強壯,啤酒肚也很強壯,坐在椅子上會把襯衫下擺頂出來,邋遢得如同流浪漢。 你不要小看ATC,他慢慢說 ,在所有交通工具中,飛機的安全系數(shù)是最高的,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它的功勞,ATC管制員可是世界上最難的十大職業(yè)之一,他們要同時指揮二十幾架飛機,日夜班顛倒,很多人因為壓力太大轉(zhuǎn)業(yè)。 頭上的毛線帽有點刺癢,顧悠想伸手進去撓,但是為了不弄亂監(jiān)護人幫她盤好的發(fā)型,她克制住了自己,走回高文身旁坐下:你以前是 ATC管制員? 不,我是搞收藏的藝術(shù)家,雕塑,還有古董,很遺憾你沒見過我的作品,不過我十七歲的時候當過飛行員。 后來為什么不當了? 因為我不想干了。高文提了提褲子,把襯衫下擺勒回腰帶里,一個普通人死于癌癥的概率是飛機失事的220萬倍,而我母親卻死于一場管制員指揮失誤而造成的平地空難。去他媽的,這輩子我再也不想和ATC打交道。 不好意思,我剛才是不是說了臟話? 你說去他媽的。 哈哈,天哪。高文笑道,你罵人的語氣真可愛,再說幾句別的聽聽。 在高文充滿憐愛的眼神下,顧悠感覺自己就像個專門供大人們欣賞玩弄的人類幼崽,一言一行皆是笑料。 真想給他臉上來一拳。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一個中年白人男子走過來,他穿著制服,看起來像是機場的領(lǐng)班。 謝謝,不需要。高文收起臉上的笑,我們在等飛機。 已經(jīng)沒有飛機了。領(lǐng)班說,你們沒接到通知嗎?所有航班都取消了。 我們在等Z國撤僑的那趟飛機。 抱歉,先生,只有持有Z國護照的人才能在這兒等。我們的登機檢查程序會非常嚴格。 言下之意,任何人別想蒙混過關(guān)。 伙計,你誤會了,我不上飛機。高文指了指顧悠,我是替他爸爸送他回國,我想這應(yīng)該是符合程序的。 他有護照吧?領(lǐng)班看了眼顧悠。 當然,我們已經(jīng)取好登機牌了,祝你早安。 也祝你早安。 中年男子離開了。 顧悠:你說他是什么意思?我現(xiàn)在是男孩子嗎? 雖然她沒穿裙子,但不至于性別特征這么不明顯吧?難道是因為頭上的帽子包住了頭發(fā)? 這不重要,他才不管你是男是女,高文說,這是一場變裝游戲,你只需要記住自己在扮演小王子就行了。 我是小王子,那你是什么? 這還用問?我是鄰國公主。 顧悠: 好家伙,她還從未見過長絡(luò)腮胡子的公主呢,真夠嚇人的。 距離登機還有四十多分鐘,候機廳旅客多了起來,十幾分鐘過去了,顧悠沒看見Lee的身影,周圍紛紛擾擾,所有人都在講話。 他不來嗎?顧悠不得不大聲說話。 你說艾利?高文從座椅下拿出手提袋,估計那家伙還在睡懶覺吧,希望他別睡過頭,這里也太吵了,你喜歡聽音樂嗎? 還行。 給你這個。 他掏出兩個頭戴式無線耳機,幫她戴上其中一個,另一個戴在自己頭上。 顧悠沒想到耳機里放的是歌劇,突然一段女高音,讓她頭皮一震,雞皮疙瘩冒了起來。她立馬想摘下耳機,但高文按住了她的肩。他閉上眼睛,右手揮著拍子,一臉享受的模樣。 哪怕是不懂歌劇的人,第一次聽到莫扎特夜后嘆詠調(diào),也不得不為之震撼。全程飆在highF的花式女高音,強勁的爆發(fā)力,很容易就能產(chǎn)生共情。而對于歌劇愛好者,則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滿足。 大概這就是藝術(shù)家與普通人的區(qū)別。 顧悠也學他閉上眼睛,在喧鬧的人群中,用音樂把自己與外界完完全全地隔絕開。 塔臺,早上好,CJ2723,接受指揮。 早上八點二十六分,塔臺無線電里傳來機長的降落請求。 早上好,CJ2723,塔臺管制員的聲音很平靜,隱約帶著一絲慵懶的起床氣,修正海壓1010,地面風100,4米每秒,跑道36R,可以落地。 收到,可以落地,跑道36R,CJ2723。機長說。 CJ2723,落地后左轉(zhuǎn)脫離,跟隨引導(dǎo)。 收到,落地以后左轉(zhuǎn)脫離,CJ2723。 CJ2723,左轉(zhuǎn)W2,聯(lián)系地面121.8,再見。 管制中心的塔臺上,真正的管制員被綁在椅子上,嘴貼著黑色膠帶,發(fā)不出一點聲音。他瞪著那個坐在雷達屏幕前嚼著口香糖的年輕人,不敢相信對方居然假冒自己發(fā)出了正確指令。 難道是同行? 就在他各種猜測的時候,年輕人從手提箱里拿出了一把狙擊槍,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組裝起來。 嗚嗚! 好了,安靜。Lee單腳踩著凳子,裝上消音器,我不會殺你的,F(xiàn)IB執(zhí)行任務(wù),配合一下。 管制員翻了個白眼,F(xiàn)IB執(zhí)行任務(wù)你倒是把證件亮出來看看啊,把我綁起來是怎么回事! 天氣真遭,我們得讓飛機早點起飛才行,你覺得如何,查理?抱歉,你是叫查理吧? 老子叫理查德! 讓我們來制造一場混亂吧。Lee摘掉無線電耳機,換成單側(cè)耳麥,將組裝好的AX308重型狙擊步槍固定在地面的托架上,然后俯身趴下,調(diào)整到最佳位置。塔臺的玻璃已經(jīng)被他拆掉了一塊,透過狙擊鏡,可以清晰看見五百碼外候機廳內(nèi)的情況。 人,很多人。 親愛的,親愛的,你在哪兒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嘿,查理,他轉(zhuǎn)過頭,你有網(wǎng)布嗎?漁網(wǎng)襪也行。 管制員茫然地看著他。 漁網(wǎng)襪? 這里怎么可能有那種東西。 Lee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問錯了對象,他只好從口袋里掏出一塊臟兮兮的餐布,上面還沾著橘色的蝦汁,他用刀戳了幾個小孔,然后裹在狙擊鏡頭上。 理查德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以防萬一,Lee說,我可不想像上次那樣讓她發(fā)現(xiàn)我的位置。 他重新貼到狙擊鏡后,先確認了一下CJ2723的停機位,耳麥里一陣電流聲,Lee皺了下眉頭,然后他聽見高文的聲音:嗨,老弟,你醒了沒有? AX向你的屁股問好。 哇,你瞄的是我左邊屁股還是右邊屁股。 左邊。 很好,小王子在我右邊。 我看見了,Lee盯著狙擊鏡里的那個小身影,還有幾分鐘? 2分19秒。 不到三分鐘的時間是如此難熬,Lee嚼著早已失去甜味的口香糖,食指輕輕搭在扳機護弓外側(cè),耐心等待著。 像風一樣,像水一樣,他和環(huán)境融為一體。 管制員理查德不由得屏住呼吸,感覺地上的年輕人仿佛變成了一尊靜物。 候機樓里的人群開始移動。 Lee的準心跟隨著顧悠,很快到達了檢票口,在第一條反光條的位置,檢票員作出了伸手的動作。 毫不猶豫,他扣下了扳機。 這是一個非常細微的動作,但沉悶金屬的碰撞聲將旁邊發(fā)呆的管制員嚇一跳,理查德嗚嗚掙扎著往后仰,生怕誤傷到自己。 登機口前一片sao亂,Lee吐掉嘴里的口香糖,尋找下一個目標點,第二槍,第三槍,第四槍他全神貫注,根本不管旁邊管制員的哀嗚聲。 這場狩獵游戲,只要他想,他可以擊中任何地方。 但他比往常更加謹慎。 顧悠愣愣地看著地面,似乎有個東西從腳旁邊飛過,她以為自己掉了什么東西,于是她彎腰看了看,身后有人猛推她的身體。 發(fā)生什么事了? 顧悠甚至來不及摘下耳機。 她被工作人員推往登機橋,沒有人檢查她的機票,沒有人核對她的身份。 耳機隔音降噪效果極好,優(yōu)美婉轉(zhuǎn)的女高音覆蓋了外界一切聲音,有人倒下,有人奔跑,神色極度驚恐,眼前是怎樣的一幕鬧劇啊。 復(fù)仇之火在我心里燃燒, 死亡和絕望在我四周閃耀。 作者:狙擊鏡包起來,是為了防止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