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癥（2016）

    養(yǎng)成一個習慣需要九十天，融入生命中則需要更久。

    但有些事有些人啊，就像毒品，染上一丁點一輩子都戒不掉。

    對林迪來說，她就是毒品。

    林迪抽出一張新畫紙釘在畫板上，削尖的鉛筆隨意勾勒著。

    盡管她還記得那個人波浪一樣的卷發(fā)、涂著囂張的紅色的嘴唇、還有突出的鎖骨、大膽的漁網(wǎng)襪和那雙寶石藍色的高跟鞋，卻不記得她的曾令她淪陷的眼是棕紅色還是土紅色，不記得她豐滿的唇勾起的笑容是怎樣的弧度。

    畫顯然又畫不下去了。那張臉永遠都是空白的，無法填上五官。

    林迪已經(jīng)記不清她的樣子，卻記得仿佛融進她血液里的香奈兒五號。

    她叫什么名字來著？

    忘了。

    是什么時候開始漸漸忘記她的呢？是前年與酒吧里結(jié)識的女孩發(fā)生一夜情后，還是去年答應(yīng)了學生的追求之后？

    不管怎么樣，她好像是從林迪的記憶里漸漸淡去了。連帶著那段時間里發(fā)生的所有事一并淡了。

    你又畫她。女孩直接跨坐到林迪腿上，雙臂環(huán)著她的脖子。

    大膽又直接。

    反正又畫不下去。林迪雙手從她腰間穿過，把鉛筆小心插進筆帶里，又把筆帶卷起來掛到畫架上   。

    你就不怕我吃醋？女孩瞇起眼看她。

    你怎么會吃嗯住口!極其壓抑的呻吟。

    她要女孩住口，那確實是住口。因為女孩咬在她鎖骨上，是十分危險的地方。

    林迪始終堅持枳白是屬狗的。她喜歡咬人，生氣了咬，高興了也咬，調(diào)情的時候要咬，做的的時候也要咬。

    上我。她咬著林迪的耳朵，喉嚨里擠出yin糜的音節(jié)。

    燥熱從被咬到的位置發(fā)酵，擴散到全身。

    現(xiàn)在的是調(diào)情的咬，那么下一步就是做了。

    林迪說她床下是貞潔烈女，床上是yin娃蕩婦。只有林迪知道枳白那張正直圣潔的臉下其實充滿了比巖漿還濃稠熾熱的欲望。

    以前她也跟別的老師看到得一樣。穩(wěn)重的枳白，冷淡的枳白。

    那天林迪還在畫畫。也像今天一樣，只不過那時候還記得她的臉，調(diào)子與黑白都十分完美。

    是她自己找上門來。鎖了美術(shù)室的門，把自己跟林迪關(guān)在里面。

    老師你失戀了呀。

    老師試試我怎么樣。

    我當然知道你是女人，這個人不也是嗎

    就當是療傷，我會很灑脫的

    嗯十六七歲，正是情竇初開想要愛個山崩地裂的的年紀。枳白卻想跟林迪玩游戲。

    可以啊。

    也是那天，林迪才知道，枳白那樣清冷的臉也可以很媚，那么薄的唇也可以發(fā)出甜膩婉轉(zhuǎn)的呻吟，青澀的身體也可以熱情奔放

    陷在情欲中的她才像是真的她。褪去了外衣，雅典娜便成了阿佛洛迪特。

    枳白確實很適合療傷，因為枳白沒有一點像她。盡管她妖冶得像個放蕩的情婦，思想上卻保守得像沒得到解放的婦女。

    枳白全身都是敏感點，只要林迪舔枳白的喉嚨，枳白就會大聲要更多觸摸。吻上枳白的肚子，枳白就會主動挺起腰，說更多讓人臉紅的話。

    而她，林迪甚至都沒親過她。

    林迪我后悔了。枳白枕著她的胳膊。從那一天開始，她就再也沒叫過林迪老師，特殊情況是兩個人突然想玩玩禁忌的情趣。我可能沒那么灑脫

    林迪默不作聲，把胳膊從她脖子下抽出來去穿衣服。

    那條被她枕得發(fā)麻，有些使不上力。

    枳白重重嘆息。氣息吹到林迪的腰上，有些涼有些癢。她起身幫她扣好文胸的扣子，套上長裙，梳好頭發(fā)。從身后環(huán)住她，把頭靠在她的背上。

    放了自己不好嗎？你看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看看我啊淚滲進剛穿好的衣服里，像一根針從背后扎到心里。

    你看看我啊!

    林迪忘了什么時候自己也過這句話。討厭的即視感，曾經(jīng)自己也這樣放低了姿態(tài)。對誰？對她吧。不過好像不太重要了，這幾年記憶力瘋了一樣退化，她忘了太多事了。

    比如她總是忘記自己已經(jīng)買了丙烯白，每次出去都會買一罐回來?，F(xiàn)在丙烯白已經(jīng)堆滿了畫室。

    枳白說她提前進入老年癡呆。還說不過那樣也沒關(guān)系，你誰也不用記住，只記住我就可以了，到時候我來養(yǎng)你。她說這話時，笑著。眼里三分認真，七分戲虐。

    有錢人就是囂張，林迪想。

    她扯開阻止自己動作的胳膊，走到畫板前去收拾鋪了一地的畫。

    全都是肖像，只是都沒有畫臉。我什么時候畫了這么多她？林迪彎腰把全都劃拉進垃圾袋，扎上口。

    我去扔垃圾。你餓不餓，我飯帶給你。她有些不敢看枳白，目光躲躲閃閃。而枳白沒有一點異常，像什么都都沒有發(fā)生一樣，躺在床上，拄著臉看她。

    跟以前一樣。薄毯斜斜蓋在她身上，遮不住一點兒春光。

    兩份牛筋面。一碗正常一碗不要陳醋要白醋不要辣多放醬。錢給你我一會回來取。

    學校前邊總是有各式各樣的小吃。喜歡吃洋快餐的年輕人，也許不會經(jīng)常光顧這個藏在深巷子里只做涼皮牛筋面的小店面，枳白卻喜歡。所以林迪成了這里的常客。

    她把裝著畫的袋子丟到垃圾堆。好了，現(xiàn)在回去取面。

    姐？!人群中蹦出一個男人，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到可以捏碎骨頭。

    我終于找到你了！你都不知道你走了家里成了什么樣男人激動地抓住林迪搖晃，卻扯變形了她的衣裳，露出了吻痕。

    有些面熟，但記不起來是誰哦!林迪想起來了，是她弟弟。不過她好像跟家里斷絕關(guān)系了，所以這個人是有血緣關(guān)系的陌生人。

    放開我，我要回去了。林迪甩開他。

    你不能走你聽我說!媽被你氣得高血壓，到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每天的在想你

    是她當初不認我，又不是我逼著她指著我鼻子要我滾!林迪對這些事沒有印象，卻對著他流暢能說出來。好像是現(xiàn)編的劇情，一邊演，腦海中會一邊浮現(xiàn)出那個場景。

    她確實忘得太多了。

    連自己親媽都忘。   這句話是個笑話，卻真實地發(fā)生在林迪身上。

    她也死了

    林迪無意識停了下來，定在原地。腦海中一直模糊的臉忽然清晰起來。

    那個毒藥一樣的女人，是她弟弟的老婆。

    姐，你說我穿這個你弟弟會不會喜歡？

    波浪一樣的卷發(fā)、顏色囂張的口紅、大膽的漁網(wǎng)襪跟寶石藍的尖細高跟鞋，全都是為她弟弟準備的。

    她不過是他們愛情之外的觀眾。

    林迪記起來了，讓她病入膏肓的女人，根本不愛她。

    哦。良久，她回過神，邁開步子。

    耽誤了這么久，枳白該餓了。

    你回去看看媽吧她不怪你了，沒有人怪你了男人在身后喊她，沒有再追上來。

    沒有人怪你了。

    她若泉下有知，怕是會覺得自己選錯了郎君，愛錯了人吧。

    林迪你這么慢，我都要餓死了。枳白抱著被子朝林迪撒嬌。

    我遇到我弟弟了。林迪把面倒進碗里，拌開后遞給她。

    你還有弟弟啊從沒聽你說過。枳白接過碗，嗅了下。

    嗯，我也是看到他才記起來的。林迪把方便筷子分開，小心磨去上面的木屑。

    連弟弟都會忘啊好無情。枳白接過林迪遞過來的筷子，扒了口面。

    確實夠無情的。聽到當初愛到死的人的死訊，心里居然沒有波瀾。

    可能是真的忘了掉她了吧，連她的眉眼笑容一起。

    多年在胸口郁積不散的可能只是心結(jié)。不過，那個心結(jié)好像也打開了。

    我真的誰也沒記住，就記住了你。林迪苦笑著自言自語。為另一雙筷子磨去木屑，對枳白說:你可要記得養(yǎng)我。

    枳白扒著面，卻覺得難以下咽。

    死林迪!你能不能不要這么煽情!枳白抹著眼淚，卻在笑。你以為我是你啊，老年癡呆!我說過的話當然會記得

    林迪皺著眉替她抹去眼淚，她卻流淚流的更兇。

    啊啊好煩!我現(xiàn)在又餓又沒胃口，都怪你!

    沒關(guān)系啊，沒胃口吃面可以吃我。

    哼，看你怎么喂飽我

    養(yǎng)成一個習慣需要九十天，融入生命中則需要更久。

    那么讓一個人成為習慣，需要多久呢？

    要不要陪我回家，我想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