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別有幽愁暗恨生
叁.別有幽愁暗恨生
昨夜斬獲頗豐,這個小娘子的箱奩素簡,所攜之物翻到底也不過幾件料子極好的奢美衣裙同一些精巧首飾。 老四帶人清點財物時,卻意外從哭求饒命的某個下仆口中得知,箱子夾層暗藏玄機(jī)。 ——五張一千兩的銀票。 五千兩能支撐寨中上下兩個多月的錢糧開支,他們又可以快活逍遙好長日子了。 山寨諸人個個面帶喜色,三五成群地結(jié)伙騎馬去靖豐城找樂子。 殷瀛洲早年走馬章臺浪跡平康,輕拋千金醉臥北里,荒唐盡付笑談之間,近兩年暫歇薄刀嶺,于此一事上卻漸意興闌珊。 昨夜之前,他已素了半年,若定要為此次放浪找尋個緣由,大約是她那把清甜纏綿的好嗓子,勾得他委實無法自持。 因紓解得痛快,又難得一夜好眠,殷瀛洲通體舒泰,懶懶回絕了盛情邀請的老四等人。 他只愛一個人待著,小院子離眾人住所頗遠(yuǎn),單獨建在后山上。 屋后幾頃翠玉也似的森森竹海,浩蕩長風(fēng)卷過,濤聲萬壑。 近處生了株高大繁茂,兩人才能合抱的老桑樹,幾百丈外還有一片碧玉般清澈透明的天池。 這地方甚合他意,天光云影倒映其間,花凝水露,柔波輕漾,一如沉在久逺記憶深處,那雙晶瑩剔透,春夜明月似的眼睛。 清明風(fēng)起,江南暮春已至,山風(fēng)微微拂動老桑樹新生的嫩葉,日光從枝椏間點點穿過,灑下碎金樣的光。 殷瀛洲倚靠著最粗的那根枝干,將脖子上那枚摩挲了無數(shù)遍的玉佩再次拿出,捏在手里仔細(xì)端詳。 這枚羊脂白玉制成的玉佩潔白無瑕,玉質(zhì)細(xì)膩,一絲雜質(zhì)也無,明亮的日光映照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雕工簡單質(zhì)樸卻又靈動飄逸,隱有大家風(fēng)范,識貨之人還能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辨認(rèn)出一個雕成花紋形的“子岡”,正是出自琢玉大師陸子岡之手。 單憑玉質(zhì)和雕工,足夠價值連城。 眼睫眨幾下,殷瀛洲握緊這枚玉佩,轉(zhuǎn)臉迎向日光,眼皮下半緹半紅,是刺入心底的銳疼。 “哥哥,我叫裊裊,你叫什么名字?” 衣衫臟亂的瘦弱少年滿是防備和敵意,就像豎起全身尖刺的刺猬,冷冷回答:“我沒名字。” “那、那你想跟裊裊回康平嗎?……” “不想?!?/br> 依舊是毫不客氣的一句話。 “……哥哥,你想走的話,這個給你,爹爹說它能換很多錢?!?/br> “不知哥哥要去往何處?若是逺行,裊裊前幾日學(xué)的一句詩倒是可以送給你……夫子說,瀛洲是神仙才能去的地方呢?!?/br> “輕舉觀滄海,眇邈去瀛洲。” 殷瀛洲低聲喃喃,闔目輕嘆。 這雙眼睛純凈澄透,似能映出人心最黑暗的惡念。 每每思及,自慚形穢。 他曾遍尋康平數(shù)次,也曾一人一馬走過江南各地,亦花錢雇了人一直四處查訪。 可歲月倥傯,前塵往事盡如風(fēng)煙飄散,消失的無影無蹤。 天地茫茫,世間廣大,僅憑個人之力,又如何去尋十年前就已蹤跡難覓的故人呢…… 一切探訪打聽得來的消息只是她是康平城有名富商秦家的獨女——秦黛瑤,小字裊裊。 而秦家早在他漂泊江湖時,因著改換了做生意的路子,舉家遷至外地,竟是再也無從知曉下落了。 如今,她該有十六七歲了罷? 大胤女子多早婚,若此生能得再見,她怕都是做母親的人了,甚至早已淡忘這件于年幼的她而言,不值一提的小事。 大抵她會面帶疑惑地相詢,妾與公子并未相識,敢問公子為何知曉妾的閨名小字? 況且,今時今日,他又有何面目與她相見。 十五歲的他和二十五歲的他,皆是一般無二的污濁不堪,血腥可憎。 從未有過改變。 天地是萬物的逆旅,光陰是倏忽遠(yuǎn)去的過客。 而他與她不過是三千世界里萍水相逢的兩點浮塵,只得那偶然一面罷了。 殷瀛洲手覆臉上,搖頭苦笑一聲。 “大哥,那小娘們兒你還要嗎?不要的話賞給兄弟玩兩天?”老三站在樹下,咧著大嘴,大嗓門又一次打斷了他的出神。 這個老三怎的如此煩人!干脆割了他的舌頭算了,省的天天在耳旁聒噪! 一陣狠戾之意掠過心中,殷瀛洲長眉緊擰,眉心煞氣一閃即逝。 殷瀛洲一言不發(fā),老三便當(dāng)他默許,自顧自地滔滔不絕:“反正大哥受用過了,賞給兄弟也不打緊吧!……嘿,別說那小娘子哭的還真他娘的好聽,床上叫起來肯定夠帶勁兒!……” 往日彼此間葷話連篇,是司空見慣,可此時聽著,竟格外刺耳,似是心愛之物遭人覬覦,讓他莫名不快。 想起昨夜之事,殷瀛洲頓覺下腹一團(tuán)火直竄到了頭頂,她的身子與他無比契合,像是他自降生便遺失的某段殘肢,填補(bǔ)了心底空落落的那一塊。 軟媚的呻吟,纖細(xì)的四肢,嬌嫩的肌膚,清甜的氣息……身下那處緊致濕熱,能吸走男人的魂,生生要了男人的命。 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即使殷瀛洲不愿承認(rèn),依然生出詭秘且惡意的愉悅。 這份愉悅無關(guān)憐惜寵愛,不過是天性里的掠奪和占有欲作祟,他確實中意她的身子,不欲與人同享,但除此之外,并不能讓他再有別的溫柔念頭。 殷瀛洲在樹枝上翻了個身,僅用緞帶束起的如墨長發(fā)從枝椏中垂落,被山風(fēng)吹得晃晃蕩蕩。 沉默良久,他冷冰冰扔出兩個字:“不行?!?/br> 老三不死心地還欲再言,一個干瘦漢子驚慌失措地沿小路跑了上來,奔跑得太急,老牛似的呼哧呼哧直喘:“寨、寨主!不好了!……” 殷瀛洲原本就因清晨時女孩兒的癲狂舉止,而一口悶氣梗在心頭,卻又不得發(fā)作,強(qiáng)自忍耐,偏這些個蠢貨一而再、再而三,不識趣地來擾他,他騰地坐起身,厲聲朝樹下暴喝:“死人了?!還是靖豐府衙又來征剿?!你不想死的話,最好是有要緊的事!” “真、真死人了!昨夜抓來的那個小姐上吊了!……現(xiàn)下剛、剛把人從繩子上解了下來,可人都沒氣兒了!也不知是死了沒有……” “你說甚麼!” 殷瀛洲大怒,縱身躍下樹,重重一腳踹了過去,這人立時痛得“哎唷”一聲,撲跌在地。 “一群蠢豬!都是死人嗎!怎么不看好點?!” “寨主……你的房內(nèi)誰敢進(jìn)去?。窟€是清掃的老張頭進(jìn)屋才看見的……”他雙手捂著肚子,迎著殷瀛洲鐵青的臉色,一臉痛苦又委屈地囁嚅辯解。 話音未落,殷瀛洲已急掠而去。 這個看似一根手指就能捻死的嬌弱小娘子竟有自盡之勇,當(dāng)真出人意料。 她在遭受擄掠強(qiáng)迫時也只一味地怯怯哭求哀泣,不敢反抗,這性子卻剛烈如斯…… 有趣。 烈馬,烈鷹之所以摔斷腿啄瞎眼也讓人趨之若鶩,其間樂趣正是享受馴馬熬鷹時,一步步調(diào)教征服的快感。 馴服女人,亦不離此道。 他還沒玩夠,她又怎么能死! ==================== 作者嗶嗶嗶: 此處物價參考明清,一兩白銀折合人民幣800-1000元,五千兩大約是五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