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進來
不要進來
結(jié)果謝情還是回了工作室。 她不會真的留下爛攤子給白楠的,所以還是仔仔細細地把所有工作都整理了一遍,一樣樣的交代給王析聽。白楠在外頭跑合作不在,整個工作室的人聽說她要走了,全部目瞪口呆的,想打聽又不敢打聽。最后還是前臺小魏大著膽子跑來問她,是不是跟那個混血總裁有關(guān)系。 謝情笑了笑,沒回答。 她一直忙到窗外華燈初上,所有人都陸陸續(xù)續(xù)的下班了,才鎖了辦公室門往外頭走,路過那個堆雜物的小辦公室,想起上回賀遠唐來修電腦的事情,心里頭又是一痛。 那天回去打了他一巴掌,被他曉得PTSD的事情。好不容易被他治好了心病,眼看是又要復(fù)發(fā)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快步出了門往家里去。 快要過年了,整個松州的市中心處處都裝飾得歡快喜慶。 她住的公寓樓從大門口開始就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金桔盆栽,盆栽上還掛著各式各樣金紅的紅包,遠遠望去耀眼又漂亮,每一層電梯出來的地方還被物業(yè)掛了一個碩大的紅彤彤的中國結(jié)。 謝情在這一片熱鬧喜慶中,獨自進了電梯上樓。 叮。 電梯門打開了,她站在自己家門口,猶豫了很久,直到感應(yīng)燈都熄滅了,才拿出鑰匙抖著手打開了門。 啪。 暖黃的燈光灑滿客廳,照亮了這一片小小的空間。 窗外霓虹閃爍,萬家燈火。廚房里咕嚕咕嚕地不知道燉的什么湯,滿屋子都蒸騰著鮮美的香氣,大凸窗的玻璃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白霧;賀遠唐戴著銀邊眼鏡,坐在堆滿了零件的大餐桌前,握著冒煙的電烙鐵抬起頭,微笑問:拯救完世界回來啦? 謝情靜靜地在門口站著。 這回沒耽誤你了吧,賀遠唐拿著電烙鐵,小心翼翼地關(guān)好了,架在冷卻架上,取下眼鏡開始收拾桌子,我燉了骨頭湯,一會兒拿來吃火鍋好不好?你那盒蛋餃做得那么漂亮,再舍不得吃就該放壞了,那多可惜。 洗手間里有水的嘩嘩聲,廚房里有碗筷勺碟的碰撞聲,還有衣料摩擦和親吻的細碎聲響,都從虛空中一一漂浮起來。謝情好像聽見自己笑著又去調(diào)戲他,被他反過來頂了幾句嘴。 她反手帶上了大門,夢游一般走到飯桌前坐下。 賀遠唐說:知道你不吃辣,只弄了清湯的。這碗料碟是我的,里頭有辣油。你想要蒜末還是韭菜花? 謝情張開口,嘴唇微微發(fā)抖。 別發(fā)呆,要什么我給你調(diào)去。 謝情坐在空蕩蕩地餐桌前頭,聲音帶著哽咽的戰(zhàn)栗,說:我想要芝麻醬。 唰地一下子夢境褪去,猶如翻卷著泡沫的潮汐,將一切幻覺都席卷帶走。 客廳里只有她自己一人孤零零坐著,餐桌上空空蕩蕩,廚房昏暗安靜,大玻璃窗冰冷清晰;沙發(fā)上扔著那只兇巴巴的哈士奇,昏倒了似的躺在角落里。 她掌心捂著眼睛,難過得渾身發(fā)抖。 那個人不在家里了。 那個曾經(jīng)用無數(shù)溫柔和愛溫暖了她的病痛的人,不在家里了。 而她也要走了。 她這一天一夜已經(jīng)哭得太多,這會兒干澀的眼眶里頭一滴淚也流不出來,只疼得厲害。 她游魂一般,按部就班地脫下羊絨外套,掛在門口的衣帽架上。又走過家里每個房間,逐一打開燈,把家里照得亮堂堂地,仿佛就能夠替代他,照亮此刻內(nèi)心的絕望;又仿佛要確認這座堡壘是安全的、獨立的、與世隔絕的;就像厚厚的堅硬外殼包裹住自己,嚴絲合縫,牢不可破,將外頭黑洞洞的世界和那個等待她自投羅網(wǎng)的牢籠,都死死地抵御在寒風之外。 然后她又回到客廳,窩在沙發(fā)上,聽著窗外的歡聲笑語與嘈雜的市井熱鬧,不能說話也不能動。 整個人像是陷入了無盡的虛無里頭,沒有感覺,也無法思考,是一種徹底的空白。 她曉得這是自己的心理保護機制。 她太痛苦了,于是拒絕去感受,徹底躲避起來。 天已經(jīng)很晚了,樓下人聲漸息,她行尸走rou一樣地又站起來,去浴室洗了個熱水澡,躲進被窩里去。 床鋪上仍然有賀遠唐身上的味道,像是午后的太陽從密密地銀杏樹葉間灑下來,暖洋洋地包裹著她,直到她沉沉地睡去。 ** 整整三天,謝情都在工作室里瘋狂工作,她把所有手頭的事情都整理得一清二楚,甚至給每個病人都仔細寫了詳盡的治療計劃,每天都累到精疲力竭才罷休。 所以當程拙硯按響門鈴的時候,謝情還什么都沒有收拾。 他來的很早,謝情還沒起床,聽見門鈴響,像是受驚地小動物一樣一下子跳起來。 然后她反應(yīng)過來,時間到了。 可是她不想開門。 她無視了門鈴,先去廚房燒了開水,泡了杯茶,慢慢等茶泡開,才拖拖拉拉地走到門口去。 不要進來,她捧著茶杯打開門,蓬頭垢面地沖程拙硯說,麻煩你在外面等一等。 這房子明明是租的,明明住了沒多久,她卻下意識地認為這是她最后的堡壘,不能允許給程拙硯沾染。 然而程拙硯心情很好,溫和地笑著向后退了一步,好,我不進來。我今天來早了,你不用急。 謝情木著臉,關(guān)上門,捧著她的熱茶靠在門板上,最后一次環(huán)視這間小小的公寓。這個她一手一腳收拾出來的,完全按照她的心意搭建起來的小小巢xue。 其實她沒有什么好收拾的,她曉得程拙硯肯定什么都給她準備好了,按照他的喜好,他的心意,為她建立起來的華美牢籠。 她慢吞吞地回去洗漱,換衣服,喝完了一杯茶,又洗了茶杯放好。再回臥室去,拿了一個小登機箱出來,慢吞吞收拾些零碎,摸出手機來給白楠發(fā)了個信息,又去拿賀遠唐替她做的反應(yīng)堆小燈。 書柜上放著那本梁思成的書,她也取下來翻了翻。有好幾頁的邊角都彎起來,想來他是真的很愛看。 餐桌旁的矮柜上,還扔著賀遠唐給她買的那盒糖。 謝情拿起一顆來,塞進嘴里,滿口都是清苦的的抹茶和甜蜜的奶香。 沙發(fā)上躺著暈倒的哈士奇,謝情拿起來,猶豫了很久,捏了捏它的鼻子,又放下了,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等我回來。" 她會回來的,不管是多少年以后,她一定要回來。 走吧。她終于又一次打開了門,沖門外說:我懶得收拾了,其他東西白楠會替我處理的。 "好。"程拙硯上前一步,要替她拿手提箱,剛要跨進門,謝情突然暴喝了一句:說了不要進來! 程拙硯腳步一頓,卻依舊不以為意,好脾氣地說:"好,我不進去,"他往后退了一步,"我等你自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