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皆順
諸事皆順
轎車絕塵而去的同時,席桐從集市尾巴沖到了頭,從路邊撈起一塊板磚慨然砸出去,好巧不巧砸在青年腳前,隔開了距離,一眨眼的功夫,被追趕的少女就朝她狂奔過來。 杏杏!怎么回事?! 那個在土路上奔跑的瘦小少女竟然正是牛杏杏,瓜子臉上布滿淚水,見到席桐,步子一亂跌了跤,連滾帶爬撲到她面前,滿身滿臉的沙土: jiejie救我! 她身后緊跟著幾個五大三粗、兇神惡煞的青年,cao著方言破口大罵,眼看就要追上來,她沒工夫問,拽過牛杏杏撒腿就跑。 席桐平常不鍛煉,跑了一陣就氣喘吁吁,牛杏杏中考體育測驗(yàn)800米優(yōu)秀,趁集市里人多,拖著席桐七拐八繞,躲到一棟廢棄的老樓后面,十米外是個旱廁,連著化糞池,臭氣熏天。 兩人驚魂未定地蹲在墻根,追兵暫時沒跟來。席桐拿出手機(jī)準(zhǔn)備報警,壓低聲音:他們?yōu)槭裁醋纺悖?/br> 牛杏杏捂著臉哭起來:我哥要把我賣給一家人抵債!我以為我媽要帶我去見遠(yuǎn)房親戚,在鎮(zhèn)上住了半個月,那家人一開始對我還算客氣,后來知道我要繼續(xù)在外地念書,就硬要我在紙上按手印簽字,然后就辦定親禮,辦完要讓我和一個瘸子睡一屋他們請客人吃酒席,我逃出來了,這些人要把我抓回去,我回去就完了,我好怕 這都是什么封建余孽! 席桐在大城市久了,頭一次看到電影里演的這種民國鄉(xiāng)村逼親戲碼,震驚了片刻,正要打110,牛杏杏按住她的手,絕望道:沒用的,他們認(rèn)識這里的派出所長和縣長。你帶我回銀城吧! 席桐點(diǎn)頭,給她媽飛速發(fā)了個短信,剛落下最后一個字,匆匆的腳步聲響起來,有個女人在遠(yuǎn)處扯著尖利的嗓門懇求:她跑不遠(yuǎn),抓回來打一頓就乖順了,你們消消氣。 牛杏杏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嗚咽:媽 她們躲的墻根有個小洞,可以看見外面,兩人屏氣凝神,生怕被經(jīng)過的人發(fā)現(xiàn)。只見幾個光膀子的男人罵罵咧咧地走了過去,后面跟著個中年婦女,他們似是覺得這里太臟太臭不可能藏人,并未停留。 出于記者的職業(yè)習(xí)慣,席桐錄了一段視頻當(dāng)證據(jù),畫面聲音俱全,對牛杏杏做了個走的手勢。 兩人輕悄悄地貓著腰,從化糞池邊的草叢里經(jīng)過,忽聞一聲不知從哪傳來的狗叫,席桐一個激靈,手機(jī)跳出汗?jié)竦恼菩?,噗通一下砸進(jìn)坑里。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新買的華為P40落在一塊濺滿污物的木板上,周圍又黑又黃又綠,蒼蠅繞著一坨坨排泄物嗡嗡亂飛,臟得不忍直視,差點(diǎn)惡心吐了,唯一慶幸的就是手機(jī)沒沉下去。 姐,快走吧!牛杏杏焦急地扯扯她。 不行,證據(jù)不能丟! 席桐咬咬牙,當(dāng)機(jī)立斷,趴在池邊俯下身。這池子并不很深,木板靠近石壁,她屏住呼吸伸長胳膊去撈,半個身子懸空,低頭望去,廢棄的塑料餐盒、養(yǎng)蛆的礦泉水瓶、沾滿血的衛(wèi)生巾、帶屎的紙團(tuán)近在咫尺,刺鼻的氣味把她眼淚都熏出來了,可是還差一點(diǎn)才能碰到 都做到這一步了,她拿不回手機(jī)就不甘心,憋住一口氣,身體伸展到極限,牛杏杏緊張地瞧著,怕她掉進(jìn)糞坑,干脆一屁股坐在她腿上壓住重心。 五厘米三厘米一厘米 席桐從兜里掏出面巾紙,左手隔著紙撐住滑溜溜的石壁,右手終于摸到了手機(jī)屏,就在大喜之時,她心中大叫不妙,失去重心往下栽去,饒是牛杏杏拽得快,她胳膊還是一沉 撲! 陷進(jìn)沼澤的可怕聲音。 席桐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撐在壁上的左手,為了保持平衡,下意識、義無反顧地插進(jìn)了下方稀巴爛的半固體里。 從手掌到半截小臂。 空氣凝固了一秒。 天旋地轉(zhuǎn)。 caocaocaocaocaocao 一秒之后,席桐被拉了上來,幸存的右手握著沾有穢物的手機(jī)。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能這么冷靜,用紙巾把弄臟的手機(jī)殼給下了。 諸事皆順的紅殼,本命年專門買的,上面還印著兩條錦鯉。 順你媽。 席桐把殼扔進(jìn)池子,覺得自己今年的運(yùn)氣全補(bǔ)貼給那幫中考的小兔崽子了。 她冷靜地扔完,又冷靜地走到樓前,那里有個生銹的水龍頭,擰開,居然有水,那種噴發(fā)性的水。 席桐被濺了一身。 左手的臟東西是沖掉了,可那股慘烈的味兒隨著水沾得全身都是。 她有那么一瞬間,想跳樓。 有人來了!牛杏杏突然驚慌叫道。 席桐一凜,抬頭見一伙人浩浩蕩蕩沖過來,想是沒找到她們,就原路折回了。為首的青年指著牛杏杏罵了一句,后面躥出個穿花衣裳的黃瘦女人,顴骨凸出,手上拎著捆粗麻繩,一張臉很是厲害,莫名眼熟。 我不嫁瘸子!我還要上學(xué)!牛杏杏悲憤地大吼。 那女人氣勢洶洶地跑過來:死丫頭!走個過場,又不是真叫你現(xiàn)在和他睡一張炕。他家好吃好喝,這幾天委屈你了?不讓你念書了?就是讓你上完學(xué)回來而已!野成這樣,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給我過來! 席桐領(lǐng)著牛杏杏后退幾步,你配當(dāng)她媽?她才十五歲,你們已經(jīng)涉嫌侵害未成年人,這是犯法,我已經(jīng)報過警了。 女人嘲諷地笑了一聲,不以為意:這丫頭是我生的,我就要管她,你算什么東西?不撒泡尿自己照照,野雞也來管家務(wù)事! 又將繩子在手中繞了幾圈,對牛杏杏說:未成年人?你告訴她你今年幾歲!我也不是不講道理,把小女娃賣給人家。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我盼著你好,有個著落,不識好歹的東西! 席桐蹙眉,低頭問牛杏杏:她什么意思? 豆大的淚珠從小姑娘眼角滑下,她死死拉住席桐的衣角,臉上是恐懼萬分而羞愧的神情: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謊報年齡的我真的想出來上學(xué)我,我十八了,上學(xué)遲,他們只給十五以下的學(xué)生名額,我要是不騙人就出不去村子我能讀好書的,我一直很努力對不起 村里的孩子,營養(yǎng)差,十八看起來和十五沒兩樣。 席桐壓下詫異,深呼吸幾下,別哭了,你考得很好,我查過分,能上一中。 不知是哪句話戳痛了女人神經(jīng),她雙眼園瞪,歇斯底里地喊起來:出村子出村子,跟你那折壽的死鬼爹一模一樣!過來! 這副猙獰撒潑的模樣撥動了席桐腦子里某根弦,電光火石間,她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個來東岳公司鬧事的女人嗎? 世界還真??! 來不及多想,女人已經(jīng)牢牢抓住牛杏杏肩膀,席桐大力把小姑娘往身后一拉,用她剛經(jīng)過災(zāi)難洗禮的神之左手一巴掌甩過去,啪地一響,女人松開手捂著臉,尖叫:你敢? 席桐很敢,又一耳光扇過去,與此同時和牛杏杏對視一眼,邁開腿竭盡全力向來路跑。 圍觀的人群像被摩西分開的紅海,自動讓出一條道,兩人一邊跑一邊大喊綁架了家暴了逼婚了尋釁滋事了,可鎮(zhèn)上的人都饒有興趣地指指點(diǎn)點(diǎn),交頭接耳地討論這樁新鮮事,沒有一個愿意出手幫忙。 席桐有些絕望,她只能指望載她來鎮(zhèn)上的三輪車司機(jī)還在車站,帶她們回村子,老師和志愿者都是身強(qiáng)力壯的男性,會幫她們的。 車站不遠(yuǎn),大概跑了五分鐘,她實(shí)在跑不動了,但追來的女人和青年們沒有絲毫松懈,越來越近,但三輪車不見蹤影 說時遲那時快,兩輛奔馳從省道疾速駛來,后面跟著輛锃亮的黑色大車,三點(diǎn)呈V字型,都是外地牌照,席桐眼睛一亮,撒腿跑到道上,雙臂驟然張開,灰頭土臉地大喊: 停停一下!停! 奔馳司機(jī)被突然冒出的人嚇到了,一腳踩住剎車,驚魂未定地?fù)u下車窗:你他媽不要命??!擋道干什么? 車子性能好,就剎在兩米遠(yuǎn)的地方。剛才腦子一熱的行為讓席桐無比后怕,腿也軟了,聲音也抖,把工作證拿出來:我是日月社的記者,有人在追我們,要綁架這孩子,請你幫下忙! 司機(jī)一愣,隨即看到塵土飛揚(yáng)處一伙人追趕而來,打開車門,走到后面停著的那輛大車前,微彎腰,和后座說了幾句。 席桐其實(shí)剛才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轎車,而是無比熟悉的大G車型,她來不及思考,肢體就率先做出了反應(yīng),好像里面的人認(rèn)識她也會幫她似的。 這車牌號她沒見過,又不是銀城的車 她懊惱自己被狗啃了的邏輯,但無論如何,這兩輛車停下了,她的目的達(dá)到了。 席桐清清嗓子,立馬進(jìn)入職業(yè)狀態(tài),帶著牛杏杏從容大方地來到大G前,還沒開口,車門就開了,走下一個帶墨鏡的男人。 明朗的陽光照在他臉上,漫天的沙塵好像在這一刻消失了。 他摘下墨鏡,脫了西裝挽在手中,一雙眼猶如泉水中浸泡過的月亮,清冷生輝。 席桐剎那間失去了聲音。 孟叔叔!牛杏杏高興地叫道。 孟嶧走上前,風(fēng)吹起席桐凌亂的頭發(fā)和裙子,她微微張嘴,可還未說出半個字,淚水就從眼眶里滑落,沾濕了臉龐。 怎么了?他問。 她看上去委屈得要死,真的要死了,哪還有剛才攔車的一絲英勇無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半晌才抽抽噎噎地說: 孟嶧,有人追我,他們好兇,我好怕 孟嶧的心給她哭得一揪,顧不上那股難以描述的氣味,伸手去拉她,她卻猛地往后一退,不要碰我 他一怔,臉色沉下來:他們把你怎么了? 席桐哭得更兇了,拼命搖頭,你不要碰我,我好臟 孟嶧腦中一炸,全身的血都冷了。 你們可以用珍珠蹭蹭錦鯉桐,雖然她今天身上不怎么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