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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嶧南之桐(1V1甜H)在線閱讀 - 番外 嶧陽孤桐(下)

番外 嶧陽孤桐(下)

    

番外 · 嶧陽孤桐(下)



    他隱藏得很好,兩個大人都沒有注意到異常。這一晚他不敢合眼,鳥叫蛙鳴都成了風(fēng)聲鶴唳,他怕那個殺手跟來,把這家人給滅口。熬到后半夜,他終于忍不住,意識逐漸喪失,身體陷入黑暗的牢籠,腳下鼠蟻橫行,頭上禿鷲盤旋,耶穌慘青的臉對著他,露出一個瘆人的笑容。

    下一秒,他呼吸不上來,醒了。

    小哥哥,你做噩夢了?席桐放開捏住他鼻子的手,她被夢魘住的時候mama就會這樣做。

    孟嶧滿頭大汗,待冷靜下來,他才發(fā)現(xiàn)屋里并不是很黑。月光從窗欞照進(jìn)來,他可以看見她臉上吃驚的表情,和粉嘟嘟的微張的嘴唇。

    我睡不著,聽見你在說話,mama出門累了,她還在睡。

    孟嶧趴在柔軟的枕頭上,呼出一口氣。

    席桐輕輕地把臺燈打開,發(fā)現(xiàn)墻角的蚊香滅了,找出打火機重新點,蹲在墻角擺弄了好半天,藕節(jié)似的小胖腿浮起幾個紅紅的蚊子包??粗鹦橇疗穑龔墓褡永锬脕硪恢唤q毛小熊,放在他枕邊。

    熊熊陪你哦,不怕。

    蚊香氣味太沖,孟嶧差點打了個噴嚏,好容易忍住,她關(guān)了燈,轉(zhuǎn)身回去,他拉住她的睡裙。

    席桐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板著臉:mama說男孩子不能隨便拉女孩子衣服。

    孟嶧從枕頭下拿出風(fēng)油精給她,示意她涂腿上的包。

    席桐知道他是好意,吐吐舌頭:你快點睡覺啦。

    隔壁屋里葉碧聽到動靜,打開燈:桐桐,你干什么呢?小哥哥在睡覺,快過來。

    哦。她涂完了風(fēng)油精,往他蓋的薄毯上天女散花地灑了一通,小跑著過去了。

    那邊燈滅了。

    孟嶧聽到她說:mama,小哥哥做夢了,我去看看他。蚊子親了我好幾口哎

    別抓,明天就好了

    孟嶧抱著小熊很快睡著了,沒有再做夢。

    第二天他很遲才起來,這是這么多年他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覺。奶奶坐在院子剝毛豆,幾只雞鴨在菜畦里大搖大擺地踱步,木架上綴著青綠色的葡萄,蜜蜂嗡嗡地飛來飛去。

    他摔崴的左腳有所好轉(zhuǎn),走過去坐在奶奶旁邊幫她剝,奶奶揮手:去,去,小娃兒別添亂,跟桐桐玩去。

    孟嶧為了證明自己沒有添亂,放下毛豆進(jìn)屋,把奶奶放在水池旁的南瓜花和青菜給洗了,一只用開水燙過的鴨子還沒拔毛,他給拔干凈了,放在案板上。

    奶奶挎著一籃剝好的毛豆走進(jìn)廚房,哎喲了一聲。果然和報紙上寫的一樣,國外教育注重動手能力,想不到他連鴨子都會處理。這小娃兒干起活來怪利索的,長得也秀氣白凈,看著不是平常人家出身,與她家做個孫女婿倒是不錯。

    炊煙裊裊升起,飯香飄滿小院。

    孟嶧干完了活,去房里看席桐寫作業(yè)。到底年紀(jì)小,寫著寫著就開小差了,孟嶧不許她隔五分鐘上一次廁所,這點小伎倆他一清二楚,他三個弟弟比她調(diào)皮多了。但后來不知道怎么搞的,可能是被她小哥哥、小哥哥叫得心軟,他就幫她把今天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也寫了。

    席桐心情很好,雖然他不說話,但她有許多話跟他說。孟嶧被她滔滔不絕問得頭大,隨手寫給她一個地址,是他在溫哥華的家,早就沒了,但那是他唯一的家。

    等你回去,我給你寫信。但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孟嶧實則不想告訴她,但她水汪汪的眼睛像小動物一樣,他無法拒絕,說了一個中文字:嶺。

    他雖然很討厭這個名字,但總不能告訴這么可愛的小姑娘,他mama叫他火柴桿。

    突然,他生出一個念頭,總有一天他會把孟嶺這個名字扔掉。

    席桐的作息時間被葉碧規(guī)劃得很工整,午飯后睡了一覺,就要看課外書。她看起書來倒是和做作業(yè)是兩個風(fēng)格,文靜乖巧像個淑女,奶奶的房間有一個大書柜,裝著許多八九十年代的書,是她爺爺留下的,有四大名著、文獻(xiàn)古籍,孟嶧翻了幾本,完全看不懂。

    席桐拿的是一本少兒精編版讀物,指著上面說:我的名字就是這么來的。按農(nóng)歷,我生日在六月。

    她一字字地給他念:六月,桐花馥,菡萏為蓮,茉莉來賓。

    孟嶧只聽懂了它們都是花。后來他才知道,她念的是明代程羽文的。

    席桐又用一副長輩的語氣跟他說,中國文化是很細(xì)很雅的,取名字講究意韻,最好還要有關(guān)聯(lián)性,比如說她媽名字里有個葉,她名字里就有木。

    孟嶧想讓她幫忙給自己取一個,葉碧突然進(jìn)來了。

    他很會察言觀色,一眼就發(fā)覺她臉色不好,果然,葉碧說:我要去城里一趟,你倆和奶奶在家,晚飯不用等我。

    席桐眼睛勾在書上,頭也不抬地嗯了聲。

    孟嶧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當(dāng)晚,他的第六感就應(yīng)驗了。門窗外飄來煙霧,他在暗夜里看到了火光,然后聽到奶奶的驚叫:著火了!

    奶奶跑進(jìn)屋,把他和席桐拉下床,跑出了房子,又舍不得爺爺?shù)倪z像,還有值錢的東西,叫兩個孩子沿著小溪下山,自己折回去拿。席桐認(rèn)識路,帶著他氣喘吁吁地跑了一截,回頭一看,人不見了。

    火勢已經(jīng)從山坡蔓延下來。

    孟嶧藏在樹干后,心里急得要死,她快點跑啊,還找他干什么。殺手要來找他了,再不跑她也得沒命。

    好在他再次探出腦袋時,席桐已經(jīng)走了。

    他望著熊熊燃燒的房屋,始終沒有看見奶奶的影子,山下村民們的呼救順著風(fēng)飄進(jìn)耳朵。他膝蓋一軟跪下來,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可他做錯了嗎?他只是找了一個人求救而已,他想活下去。

    孟嶧沒有等死,他向前走,濃煙熏得他連連咳嗽,快要走下山時,他被找到了。

    不是殺手,是孟鼎的保鏢,帶著個氣息奄奄、跟他一樣大的男孩。

    孟嶧以為自己的生命走到了盡頭,他已經(jīng)做好了被一刀捅死的準(zhǔn)備,但死的不是他。

    他才知道,這僅僅是一個開頭。

    回到加拿大后,孟鼎夫婦把他當(dāng)成真正的孟嶺,要他忘記中國這段經(jīng)歷,在無關(guān)緊要的事上對他百依百順。

    孟嶧假裝忘掉了。

    孟鼎撤掉家庭教師,讓他去私立學(xué)校上學(xué),開學(xué)的前一天,孟嶧來到書房,跟他說想換名字,他懇求的樣子像極了多年前的孟嶺,孟鼎一時間老淚縱橫。

    名字只是一個代號而已,既然靈魂是一樣的,想換就換吧。

    孟嶧在紙上寫了一個嶧字,怕他不答應(yīng),說:這個字和嶺很像。

    這是他在那座平房的書柜里看到的字,那本書叫什么他忘了,好像是一本古老的詩集,封面印著兩只孔雀和一對執(zhí)手的夫妻。

    他記得里面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

    嶧陽孤桐,截為鳴琴。

    體兼九絲,聲備五音。

    重華載揮,以養(yǎng)人心。

    孫登是玩,取樂山林。

    他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他認(rèn)識桐。

    那他就叫嶧好了。

    離她很近,隔著一個太陽,一個孩子和一個西瓜。

    *

    離那個夏天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整。對有些人來說,十年只不過是高一到研究生畢業(yè)的時間,快得令人嘆息,但對孟嶧來說,在孟家的每一天都長得像是沒有盡頭的深淵。

    他在深淵中扮演著聽話、敬愛父母的孟嶺。上學(xué)時,他品學(xué)兼優(yōu),是教授的得意門生;畢業(yè)后,他從基層做起,憑借驕人的業(yè)績和卓越的投資回報率堵住悠悠眾口。

    孟嶧這個名字最終成為高不可攀的傳說,他為此付出了健康、睡眠、朋友、家人,甚至一部分珍貴的回憶。

    時間越久,他就越容易忘記自己是誰,他必須大量服用藥物抵御噩夢的侵襲,忽略孟鼎夫婦讓他如坐針氈的監(jiān)視。當(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他有自虐傾向,時不時精神恍惚,就加強了對他的控制,并安排了十幾個心理醫(yī)生對他進(jìn)行催眠,試圖從他頭腦里抹去童年受過的折磨。他們不讓他獨自待在學(xué)校宿舍和辦公室,保鏢身上常備鎮(zhèn)靜劑,一旦他拿起鋒利物品,保鏢們就像嗅到了毒品的緝毒犬,爭先恐后地?fù)渖蟻戆醋∷?,把他關(guān)到臥室里。

    孟嶧的忍耐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等孟鼎夫婦死后拿到所有的遺產(chǎn),他只有變強才能擺脫這種凌遲般的生活。但他忍了十年,最終認(rèn)識到一件事目標(biāo)達(dá)成的喜悅不能彌補他感受到的痛苦。

    那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呢?

    那家人的樣貌在歲月流逝中模糊不清,他甚至記不起那小姑娘的聲音了。

    只剩一個單薄的、陳舊的名字。

    孟嶧離開蒙特利爾,來到溫哥華,準(zhǔn)備在這里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他在東哈斯廷大街上慢慢地走,一直走到記憶深處的貧民窟。那兒是一棟爛尾樓,里面住著不同膚色的貧民,他們吸毒,打架,站街,偷搶,夏天身上爬滿虱子,冬天手腳長滿凍瘡。

    mama用無數(shù)個悲慘夜晚換來的積蓄,帶著他和兄弟們從貧民窟搬出來,然而也沒走遠(yuǎn),就在附近一條小巷里落腳。他后來打聽過,孟鼎派人暗殺了他的家人后,他們的棚屋被人占用,改成一家小商店。

    他想來看看。

    老板是個越南人,在柜臺后戴著老花鏡看報紙,聽到有人要煙,隨手拿了一包,丟在玻璃柜上。

    孟嶧給他一張五十的鈔票,問能不能去后院看看。

    我曾經(jīng)住在這里。他說,我母親和你爭過這座房子。

    老板抬起頭,從頭到腳掃了他一眼,哦,你是孟家老二。后院沒了,改成倉庫了。

    孟嶧很意外他立刻就認(rèn)出了自己。

    店主從鼻子里哼了聲,誤會了他來的目的:看來你現(xiàn)在發(fā)達(dá)了。你媽和那四個小崽子的死可別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們的尸體是在十公里以外的河道發(fā)現(xiàn)的,別人都說你媽練了邪門的功夫,帶著崽子們自殺了。我當(dāng)初跟你媽吵得兇,可我也要做生意啊,這房子地段好,你媽跟流氓頭子睡了,一分不花就拿到了這個位置,還不用交保護(hù)費,我交的錢打了水漂,當(dāng)然生氣。但我絕對不會因為這事兒殺人!

    孟嶧笑了笑。

    老板皺眉: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你媽真倒霉,生了只白眼狼!沒良心的小混蛋!

    孟嶧其實是在笑自己,聽到老板說起從前的事,他心里竟沒有絲毫波動。

    那種冷漠和疏離讓他惶恐到窒息。但越難受,他的面部表情就越不受控制。

    他習(xí)慣了笑。

    老板趕他走,孟嶧沒拿煙,如同一具行尸走rou,走出了店鋪。

    喂!老板又叫住他。

    孟嶧沒有聽到。

    老板在柜子里掏了幾下,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追上他,塞給他一個泛黃的信封:這封信是寫給你們家的吧,Lyn是你們家哪一個?該死,我根本不知道你們叫什么名字,老大是叫Tom吧

    信封沒拆過。

    一直到站在酒店樓頂,孟嶧才想起來身上還有一封不清楚寫給誰的信。他有些羨慕這個叫Lyn的家伙,有人記得他,從遙遠(yuǎn)的中國南方給他寫信。

    他就著夕陽的余暉拆開,印著小碎花的白紙被彤光染紅,稚嫩的字母拼成一句句話。

    信很長,孟嶧看了很久,翻來覆去地看,看到夜幕降臨,月亮升到頭頂,世界浸泡在溫柔如水的銀輝中。

    他拿著信,在樓頂坐了一夜,看著燈火輝煌的城市,川流不息的車與人,每個生命顯得那么渺小,又那么鮮活。

    黎明時分,他回到套房里,換下濕了的襯衫,洗了個澡,泡了杯咖啡,打開電視調(diào)到NBA球賽,給秦立打了個電話。

    我明天回多倫多。

    你想通了?

    我不知道。但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人給我寫信,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哦?寫了什么?

    她祝我一切順利,長命百歲。

    反正我是寫哭了。

    大家在什么情況下都不要放棄生命,命運會善待執(zhí)著勇敢的人。

    下章有婚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