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 截為鳴琴（下）

    三十二歲的孟嶧站在大樓頂層。

    風(fēng)很大，太陽快沉下去了。

    秋季傍晚的天空呈現(xiàn)出溫柔的橘粉色，瑰麗奇異，街燈依次亮起，地面的亮光奪取了星月的輝耀，一個個生命繁忙而鮮活。

    一個孩子坐在護(hù)欄里，雙手托著小臉，黑亮的眼睛追逐著飛旋的海鷗。孟嶧蹲下來，給他系上一條圍巾，沒有打擾他的沉思。

    圍巾在晚風(fēng)中飄蕩，小人兒的背影像孟嶧給他講的睡前故事里的主人公，那個從遙遠(yuǎn)的宇宙降落到地球的小王子，他手里拿著一朵紙疊的玫瑰花。

    樓頂?shù)挠斡境剡厰[著燒烤架，支著遮大陽傘，放著驅(qū)蟲燈，食物誘人的香味從烤架上飄來。

    席青律問：mama怎么還不回來？我都餓了，把香腸牛排蛋糕蝴蝶面在腦子里都吃了一遍。

    孟嶧沉默片刻，道：我以為你在思考人生哲學(xué)。

    席青律：哲學(xué)是什么意思？

    比如說，你是誰，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將來想干什么；又比如，在高處眺望，你想到了什么。

    席青律對答如流：我是你兒子，由受精卵在mama肚子里分裂而來，我吃完飯就要去上鋼琴網(wǎng)課，將來想當(dāng)戈登·拉姆齊那樣的大廚。在高處眺望，我覺得想跳樓的人看到這么漂亮的風(fēng)景，應(yīng)該跳不下去。

    孟嶧說：你可真不像三歲。

    席青律說：我最好還是三歲，這樣就顯得你很年輕。

    不過，我確實在思考，你為什么老喊我中文名，英文名多簡單。

    孟嶧第一百次跟他解釋：因為爸爸很喜歡外婆給你起的名字。中國古代為了預(yù)測節(jié)氣，將葦膜燒成灰，放在十二個律管內(nèi)，每個律管代表一個月，以音樂的十二律呂命名，到某一月份，相應(yīng)律管內(nèi)的灰就會飛出來。青律就是春天的律管，你剛好是五月初出生的。唐代王勃有于時序躔青律，運啟朱明，宋代柳永有嶰管變青律，帝里陽和新布。

    爸，你是想讓我夸你中文好？

    孟嶧說：難道不是嗎？你從小背詩詞我都跟著背，你媽說我很有進(jìn)步。

    嗯，至少不會把柳下惠說成革命先烈。

    孟嶧覺得他兒子嘴太貧了，不知道和誰學(xué)的。

    好在電梯叮咚一響，保鏢帶著姍姍來遲的兩個人上來了。

    席桐抱著三個月大的孟佳音，坐到桌邊，你倆怎么不先吃啊？孟嶧你晚上不是還要開會嗎？開飯開飯，好餓。

    孟佳音今天去打疫苗，這小姑娘已經(jīng)顯出了調(diào)皮任性的前兆，醫(yī)生給她打針，她眼睛滴溜溜轉(zhuǎn)，針扎下去扁扁嘴，拔出來才開始哭，哭得撕心裂肺，要人抱著才肯停，一放下來就踢人。她找人抱還看眼緣，只喜歡年輕的小jiejie，粘著診所里的實習(xí)護(hù)士不走，她媽把她抱走，現(xiàn)場就像人販子搶小孩兒似的慘烈。

    席桐跟孟嶧抱怨，律律斷奶前可聽話了，除了吃和拉就是睡，比養(yǎng)豬還省心。我這是又生了個小猴子啊。

    席青律啃著餅糾正：mama，你不能說我是豬，我屬牛的。meimei也不是猴，她是小龍。

    嘴巴里嚼東西的時候不要說話。席桐從包里翻出一盒變形金剛，放到桌上。這次他在幼兒園畫畫比賽上拿了二等獎，她和孟嶧答應(yīng)滿足他的愿望。

    席青律想在ME的樓頂吃一次BBQ，還想要變形金剛，他爸平時不允許他去危險的地方，這次讓他上來了。他就喜歡高的地方，一歲大的時候去公園玩，盯著人家小哥哥小jiejie坐過山車和跳樓機(jī)，笑呵呵地說他也要玩。孟嶧本著兒子以后要玩的東西自己先試的大無畏精神，把小家伙交給保鏢，和席桐坐了跳樓機(jī)，下來后雙雙吐得很慘。

    他認(rèn)為十年前自己想跳樓，是這輩子做過最愚蠢的事。

    跳樓太可怕了。

    席青律叼著烤魷魚，在餐巾上抹了兩下小手，把盒子扒拉過來左看右看，臉上笑開了花，又咦了一聲。

    媽，我去年過生日，聞阿姨給我買了大黃蜂和擎天柱啊，你買重復(fù)了。

    聞澄和他們家關(guān)系不錯，來加拿大參加婚禮的時候送了席桐一堆化妝品，去年小朋友過生日，包了大紅包不說，還買了一箱昂貴的玩具，空運到銀城。她現(xiàn)在是東岳最大的股東，自己開了家小公司，和CEO和平相處，平時不露面，身邊養(yǎng)了個小狼狗，日子過得很滋潤。

    這一盒有五個玩具，大黃蜂和擎天柱是你爸的。其實席桐是沒舍得分開買兩盒，現(xiàn)在小孩子的玩具太貴了。

    我沒要。孟嶧趕緊在兒子面前發(fā)言。

    席桐：你騙誰呢，你一直想要。

    席青律：爸爸你不要害羞嘛，我知道你喜歡玩我的玩具。搭樂高你能搭一下午，我都困了。

    困了你就說，爸爸又不是不讓你睡覺。

    你說過做事不能虎頭蛇尾，我都答應(yīng)陪你玩了，怎么能反悔？

    孟嶧默默吃著蔬菜沙拉。

    席桐捂嘴笑：我怎么不知道？孟嶧，你出息了。

    孟嶧為自己辯解：那個積木太好玩了，可以搭一座霍格沃茲。兒子看的動畫片也很好看。

    孟佳音突然嚎了一嗓子。

    孟嶧很快吃完了，把女兒抱在懷里，拿著粉紅色奶瓶喂她。女兒確實沒有兒子乖，老是亂動，他自詡在照顧孩子這方面很有經(jīng)驗，也每每頭疼。

    但女兒太可愛了，白嫩嫩的圓臉，水汪汪的眼睛，黑漆漆的頭發(fā)，穿著淺藍(lán)色的小碎花衣服，比白雪公主還白雪公主，他見了就忍不住親一親，絕對是不會沖她發(fā)火的。

    散發(fā)著奶味的小東西在臂彎里滿足地閉上眼睛，孟嶧碰了碰她上翹的睫毛，唇角不自覺彎起。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可愛的生物啊，簡直就是小天使，小精靈，他都不能想象以后有男孩子把她從家里帶走，太殘忍了，他心都要碎了。

    想想就好生氣。

    遠(yuǎn)處突然升起幾朵煙花，席桐牽著兒子跑去欄桿邊看，笑聲傳來。

    孟嶧和腦袋里幻想出來的未來女婿做了一番斗爭，嘆口氣，看著妻子和兒子的背影，又笑了。

    小家伙們長大成人，總要離開家的，到時候他們就可以過二人世界了。

    *

    孟嶧不會對孟佳音發(fā)火的自信隨著時間流逝逐漸下降。

    普遍意義上來說，他是一個耐性很好的人，ME的員工們都愿意和他談事情。但這種耐性在孟佳音三歲時把水往熱油鍋里倒、四歲時騎滑板壓了他電腦、五歲時把Lisa吵鬧的狗崽子扔出門外、六歲時在她哥做的蛋糕里放毛毛蟲被逮到的時刻岌岌可危。

    但他在發(fā)飆前還能記得攔一下席桐，不讓她上雞毛撣子揍女兒。

    秦立建議：你家閨女是精力太旺盛，就和Lisa以前一樣，你不陪她玩，她就拆家，可以送她去學(xué)學(xué)跆拳道這樣的運動。

    夫妻倆覺得很有道理。孟佳音比別的小朋友睡眠時間短，吃得更多卻不胖，還在幼兒園里追打揪她辮子的小男生。幼兒園是在銀城上的，班級有微信群，席桐三天兩頭就在群里被老師委婉點名。

    她和孟嶧商量后，周六送孟佳音去學(xué)架子鼓，周日學(xué)柔道。

    孟佳音很小的時候就表現(xiàn)出對節(jié)奏的敏感。她哥彈鋼琴，她在一邊看，把節(jié)拍器關(guān)掉，她能準(zhǔn)確地說出她哥彈的速度是100還是80。肖邦有一首難度很高的，是十級曲子，右手每拍四個音，左手每拍三個音，席青律功夫不到家，彈的時候容易亂，她就負(fù)責(zé)糾正，后來陪她哥去上鋼琴課，老師想收她，她下巴一抬，說沒興趣。

    孟佳音喜歡拿筷子在廚房里敲鍋碗瓢盆，聽叮呤咣啷的響聲，還喜歡坐在陽臺上，面前放一杯她爸的威士忌，看著夕陽一邊彈電吉他一邊唱，唱完了假裝抿一口酒。她六歲時在幼兒園畢業(yè)典禮上彈吉他的視頻被學(xué)生家長放到網(wǎng)上，還紅了一把。

    席青律在學(xué)校里的外號是翻糖小王子，他meimei則是搖滾小公主。席桐感覺自己家能出一個戈登·拉姆齊和一個竇靖童。

    學(xué)習(xí)方面孟嶧和她管得松，兩個孩子挺聰明的，也自覺，成績雖不拔尖，但人緣特別好。這種情況下，席桐不得不承認(rèn)金錢的重要性，它是一種獲得自由的工具，能給人選擇的權(quán)利，假使ME倒閉了，家里靠她當(dāng)記者寫稿子賺生活費，那她肯定得讓孩子天天埋頭寫奧數(shù)題上補習(xí)班，三年高考五年模擬做到手抽筋，一切為高考這個改變普通人命運的機(jī)會做準(zhǔn)備。

    孟嶧的公司不會留給孩子，他不想讓他們像他一樣勞累。每個孩子有自己的天性，做父母的就由著他們?nèi)チ?，盡量給他們創(chuàng)造最好的條件。

    席青律比他妹大三歲，他妹上初中的時候，他就去國外念高中了。兄妹倆感情很好，席青律老是覺得有毛頭小子會把meimei拐跑，隔三差五要跟他妹視頻。

    孟佳音長得像她爸，五官輪廓是一種冷冰冰的精致感，才十三歲，個子就躥到一米六了，右耳朵瞞著她媽打了三個釘，就這么背著吉他在大街上搖頭晃腦地賣個藝，都有男生過來加微信，把孟嶧弄得有點惱火。但他相信女兒的眼光，普通男生她看不上。

    后來孟佳音長大了，吉他彈得少，小提琴拉得多，去了美國讀茱莉亞音樂學(xué)院，進(jìn)樂隊當(dāng)首席，自己也出搖滾唱片，總是不紅，不過她也沒壓力。席青律在法國定居，偶爾請她來給自己的甜品店拉琴做廣告，他的店比他妹的唱片知名度高，幾個國家都有連鎖，名人結(jié)婚過生日都喜歡在他家訂翻糖蛋糕。

    孟嶧不太喜歡吃蛋糕，嫌不健康，當(dāng)初就沒投資兒子的店。兒子的交際手段青出于藍(lán)，拉了許多股東，做風(fēng)投的牛杏杏都賺翻了，孟嶧就有點后悔。

    再后來，席青律和未婚妻領(lǐng)證那天，孟佳音的專輯獲了國際大獎，雙喜臨門。

    孟嶧和席桐坐在家里看頒獎直播，女兒站在鏡頭前回答記者問題，穿著性感冷艷的小黑裙，抱著獎杯，臉上的笑容和她小時候一樣純真。

    記者問：Melody，是什么讓你選擇了音樂這條路？

    孟佳音用她姥姥的話來答：我爸中文名叫嶧，我媽叫桐，中國古代有句詩，嶧陽孤桐，截為鳴琴，意思是嶧山的南面長著特有的梧桐樹，可以用來做琴，彈出好聽的音樂。我就是那把琴。

    戒指上的八個字出自南朝謝惠連。

    下一章有趁寶寶們不在家開的很passion的玫瑰車，好害羞(>﹏<)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啦，我要標(biāo)完結(jié)了，以后如果有番外都放微博。

    在Po三個月了，很舍不得一路追文的大家，沒有你們的鼓勵我寫不了這么快。近期沒有新文，大家不要忘了鏡子呀(????)

    還是22:00，大家記得過來撒花花喔，后記也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