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
蘇醒
雪滿天山,堆銀砌玉。 鐘沁兒醒來的那日,洞口結(jié)界似是早已失效,冰寒的雪氣絲絲縷縷滲入,鉆進她頸項之間裸露的肌膚,再向下涌去,一點點地奪去那本就不多的暖意。 她終于打了個噴嚏,再悠悠地清醒過來。 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一雙盈盈美目,終于在如扇的羽睫之間,映出一道流風回雪般的光芒,與洞外蒼茫的白色交相輝映。 她探了探氣海,卻只感覺到支離破碎的經(jīng)脈,再一凝神,靈臺之上只有一縷殘絲,凝結(jié)其上的法力,不過只剩當年的十分之一。 這就是當年以身封魔的天山首徒嗎? 現(xiàn)在的她,恐怕連個最普通的弟子都不如。 鐘沁兒勾唇,涌起一分自嘲的笑,盤腿運氣,氣沉丹田,卻感覺胸肺之間似有塊寒冰壓迫著,這是當年魔尊留下來的地涌寒冰,百年來竟然都沒有化掉。 她試著以那僅剩的法力去探一探地涌寒冰,一觸碰卻是劇痛襲來,寒氣涌至血脈之中,似冰刺戳破壁管。 血氣翻騰,一股猩紅的濃血直接從口中噴涌而出,落到攏了一層寒霜的地面。鮮紅的血色之中夾著熒熒藍光,這是被地涌寒冰侵襲的后果。 她明明記得師傅叮囑過,在她入睡之時,以本門至寶洗烷丹以術(shù)法燃在洞中,只消五十年,就可將這地涌寒冰給完全化掉。 她入睡那日,她的大師兄蘇穆,也是她的未婚夫,親自點燃了洗烷丹,再轉(zhuǎn)過身來,緊緊握住她的雙手。 蘇穆一雙含情脈脈的星眸,牢牢地鎖住她,柔聲說道:沁兒,等你蘇醒之時,就是我們成婚之日,我等你。 修真界第一美男子,蘇穆。溫潤俊雅,風姿無雙,靜似山間朗月,笑如春風拂柳。 他與她在天山相對了整整兩百年,朝夕相處,漸生情愫。那時,她是師傅最鐘愛的弟子,于是他在師傅門前跪了三日三夜,終于得到了師傅的首肯,成為她的未來夫婿。 我等你。 蘇穆溫柔的話語似是還縈繞在耳畔,可洗烷丹卻不見蹤影了。 地涌寒冰消散不去,難怪那體內(nèi)經(jīng)脈無法自我修復(fù)。 問題到底是出在哪里了? 鐘沁兒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起身,只見玉床之上那柄含光仍在身側(cè),不由抬指將它撈在了手里。 她食指曲起,輕敲了一聲,出來。 耀眼的銀芒在劍身閃過,一個聲音自劍中傳來,慵懶淡漠的男聲。 含光。她低低喚著那劍靈。 劍靈含光輕聲笑了笑,他的聲音是個青年男子的聲音,略帶低啞,卻也醇厚悅耳。 我沉睡這百年,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事? 含光略一沉吟,半晌才是低聲回道:起初也沒什么,不過你那道貌岸然的師兄每年都會來幾次 聽到道貌岸然的時候,鐘沁兒微皺了皺眉,卻還是沒有打斷他。 第十年起他就不來了,第三十年他再來的時候,就開始打這洗烷丹的主意了。 噢,丹是他拿走的?鐘沁兒平靜的面孔之上,終于有了一絲的波動。竟然連二十年都再等不得? 是,我親眼看他熄了丹,拿走的。洞外還有個漂亮的姑娘在等著他。 漂亮姑娘?鐘沁兒心下一沉。 我只看到一個背影。含光輕笑了聲,光看背影婀娜就知道應(yīng)該是個極美的女子。 鐘沁兒低了低首,再揚起頭來,眸光灼灼,我要去找他。 怎么,以你現(xiàn)在的能力還能打得過他? 鐘沁兒蹙眉,你又知道了? 含光幽幽說道:洗烷丹熄滅之時,你被地涌寒冰內(nèi)的邪氣入魂,險些就要化作煉魂尸,若不是我聚氣入了你的紫府,你現(xiàn)在還不知什么模樣呢? 鐘沁兒啐了一口,你還是趕緊出來吧。 含光冷笑了一聲,一道銀光自鐘沁兒體內(nèi)轉(zhuǎn)了出來,在她面前石壁之上化做一個朦朧的影子,儼然是個美男子。 你們天山派的人總是這般無情無義。含光冷冷說道。 鐘沁兒對他的話不甚在意,走到滿是灰塵的銅鏡之前,施了個清潔咒,又對鏡整理起自己的頭發(fā)妝容。 師兄,怕是已是新的掌門人了吧。她抬手輕撫著自己的臉龐,輕聲說道。 縱然是沉睡了百年,她依舊容顏不改。曾經(jīng)的修真界天山派首徒,鐘沁兒。雖然不是生得傾國傾城的花容月貌,但自有一副冰肌玉骨,清冷如霜的清麗模樣。 你打得過他嗎?含光掃了她一眼,慵懶地說道。 誰說我要和他打架?鐘沁兒白了他一眼。 他都背叛你了,還拿走了能救你命的洗烷丹 嗯,我就是想讓他把丹給我。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醒來,只要把丹渡到丹田之中,再重新修煉本門功法,自然可慢慢消除這地涌寒冰她說得不緊不慢,慢慢地拔下發(fā)間玉簪,解下滿頭青絲。 含光蹙了蹙眉,低聲說道:怎么他背叛你,你不傷心,你不生氣,你不想為了這個找他算賬? 鐘沁兒重新挽了個發(fā)髻,懶洋洋地說道:如果你也睡上個一百年,然后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法力全無,命不久矣,你就顧不得兒女情長了。 我看你們以前感情極好,想不到你這么冷靜 我這不是冷靜鐘沁兒把玉簪又推回黑鴉鴉的鬢間,凝視著一點潤澤的光芒,嘆了口氣道:我這是沒辦法。 她剛剛走出洞府,只見天山數(shù)峰被皚皚白雪所覆蓋,四下皆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模樣,不由深呼吸了一口氣。 鐘師叔?身后傳來一個探詢的女聲。 鐘沁兒回過頭去,只見雪地之上站著一個女子,一襲灰毛輕裘,襯得唇色紅潤如血,眉眼如畫。 你是?她不記得見過這樣秀麗的門中弟子。 我是掌門人在二十年前新收的弟子,青鸞。她盈盈施了一禮,掌門人讓我時刻關(guān)切著凌云府動向,青鸞在此迎候師叔大駕。 見來了領(lǐng)路人,她心想這真省事了。鐘沁兒不由擺擺手,讓她起身,帶我去見你師傅吧。 青鸞在云層之中為她領(lǐng)路,兩人御劍飛到一處山峰,只見裊裊霧氣之中,依然有青翠的密林,潺潺流水之聲。外間冰天雪地,這里卻是春意盎然。 鐘沁兒心里疑惑了一聲。 怎么?含光在識海之中問了她一句。 蘇穆不是這等愛好風雅的人。她輕輕蹙眉。 含光笑了一聲,輕聲回道:或許是那位姑娘呢 好吧。鐘沁兒被刺了一句,心頭一跳,老老實實地不再亂想了。 青鸞領(lǐng)著她到了山中一間宮殿之前,便停了腳步,她低下頭,悄聲說道:鐘師叔,進去吧,師傅在里面等著您呢。 鐘沁兒應(yīng)了一聲,抬首打量,只見宮殿雖然不大,卻看著精巧別致,含蓄典雅。 她走了進去,才發(fā)現(xiàn)大殿頂上卻是露天的,但以術(shù)法為障,那些雪花飄落到一定程度就自然而然消失了,只剩一道天光自山頂照射下來,映在大殿中央。 大殿之中空蕩蕩的,只有一個人背對著她,一襲單薄的白袍,暗金云紋,烏發(fā)如瀑,攏出一個纖長的身形。 她微微愣了一愣,腳步忽然停了下來。面前的人轉(zhuǎn)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鬢若刀裁,眉如點墨,玉冠束發(fā),中間一根碧色翡翠通透亮眼,閃著一道瑩潤光澤。 咦?這不是你師兄蘇穆啊。含光講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你是?鐘沁兒也忍不住問出聲。 面前的男子,挑了挑眉峰,淡淡地說道:師姐真是貴人多忘事,連小師弟都不認識了? 鐘沁兒在腦海之中搜尋了一番,才是恍然大悟,你是容淵師弟? 容淵,師傅的關(guān)門弟子,但天山派此前幾乎無人認識他,因為他一直被偷偷派入魔界之中作臥底,直到那次伏魔大戰(zhàn),他們才是知道門中竟然有人在魔界潛伏了百年。 伏魔大戰(zhàn)之中,她見過容淵幾次,印象里是隱忍堅毅的面孔。而如今的他,衣袂翩然,仙風道骨的模樣,跟記憶之中完全不同。 怎么是他做了掌門人,蘇穆呢? 容淵微頷了頷首,輕嘆一聲,師姐終于想起來了。 鐘沁兒行了個禮,恭喜師弟就任掌門人。 容淵目光灼灼地盯住她,柔聲說道:若不是師姐睡得太久,這個位置本應(yīng)是師姐的。 鐘沁兒聽著他的聲音雖然輕柔,卻有股陰惻惻的感覺,不由心中警鈴大作,睡太久才醒,身子有些不爽利,掌門人容我回府休息半日,明日再來拜訪。 她沒等到他的回應(yīng),就轉(zhuǎn)過身去,卻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跪伏在地?/br> 容淵在她身后輕笑了一聲,側(cè)下身來,一雙手攬在她腰間,將她抱了起來,師姐,是想去找蘇穆師兄嗎? 他的手掌寬大厚實,虎口正按在她的腰間,透出一絲的熱力,令她本就寒冷如冰的身子感到融融暖意,不由心里嘆了一聲,好舒服。 含光冷哼了一聲,你這師弟看似不簡單呀。 鐘沁兒被容淵的手摸得舒服,只能倚著他站起身來,蘇穆師兄他 容淵自后摟住她,溫熱的呼吸撩撥著她的頸項,師姐有所不知,蘇穆師兄七十年前,就與魔女素嬛有了私情,和她一起盜了洗烷丹逃走了。 什么?他逃走了?鐘沁兒拔高了聲音。 容淵笑了笑,清越的嗓音回蕩在她耳畔,修真界已經(jīng)給他倆下了通緝令,可惜還未能尋到他們的蹤跡。 含光嘖嘖了兩聲,素嬛有魔界第一美女之稱,難怪你師兄會不顧你們的婚約和這掌門人之位。 鐘沁兒懶得在這兒女私情之上打轉(zhuǎn),一心惦念著洗烷丹,悄聲問道:那洗烷丹也沒有任何消息嗎? 當初她身中地涌寒冰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洗烷丹在她洞府之中燃燒多年也是個秘密。 容淵幽深如潭的黑眸之中,似有波光涌動,忽而又轉(zhuǎn)瞬即逝,他柔聲說道:師姐不關(guān)心自己的婚約了嗎? 既然他有了別人,這婚約自然也作廢了。鐘沁兒穩(wěn)了穩(wěn)身形,掙脫了他的一雙手掌,轉(zhuǎn)過身去看向他。 容淵長眉微揚,似是十分高興的樣子,師姐能想通這些,就最好。 鐘沁兒只覺得腦中昏沉,叫了兩聲含光,也不見他作答,心中暗道不好。她撐住一分的清明,終于嗅到別樣的氣息,一股奇異的香味正在殿中彌漫開來。 掌門人你 容淵拉起她一只手,放在臉側(cè)輕輕摩挲,師姐,還是喚我?guī)煹馨伞?/br> 他一字一句,聲音無比輕柔。 我喜歡你這樣叫我。